湖汉群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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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家了。”
“什么?回家?”
“对,回家,她不管这里的事了。”
“你等一等,在下派人进去禀报。”
“谢谢。”
片刻,敞开的庄门踱出五个威风八面的男女。
“在下前庄管事辛杰。”为首的魁梧大汉狞笑着抱拳行礼:“奉命迎客。”
“不敢当管事礼遇,来得鲁莽请辛兄海涵。”
“好说好说。乔公子胆子够大吗?”
“大概够大。敢来霸王庄的人,胆子不大行吗?”
“很好很好,请乔公子进庄。”
“辛管事请。”他客气地伸手请对方领路。
“在下领路。”
五个人像是押人犯,神气地拥簇着他向庄内走。
前庄广阔,有校场,有箭道,有马术场,车棚……真够霸王气概。庄中走动的人,
皆停下来好奇地向来客注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似乎对他赤手空拳独闯霸王庄的胆气,
又惊讶又愤怒同时颇为钦佩激赏。
主人居然破例,大开中门迎客,而且亲率重要执事人员,与及有关的宾客,在阶上
恭迎,这是一个后生晚辈的殊荣。
霸王辛大风的确像霸王,也有霸王气概,铁塔似的雄伟身材,泛金的虬须戟立,铜
铃眼精光如炬,一双巨手真有千斤力道。
客套毕,主人为客人引见,大厅堂足有廿人以上,但庄中的执事人员行礼厮见后即
行退去,只剩下有关的几个人陪客。
宾客留下来的有四位,一男三女。
行尸钱遂仍是那晚现身时的怪打扮:乱发披肩,青袍外系草绳,不伦不类,苍灰色
的脸膛,真像死人面孔,山羊眼白多黑少不带表情,茫然直视时像翻白眼的死尸,行尸
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似乎,身上还散放出腐尸的臭味,真令人受不了。
炼魂孟婆倒是清清爽爽、神态雍容的老太婆,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年轻时的风华,难
怪年轻时号称凌波仙子,是鄱阳湖附近尽人皆知的大美人。
炼魂孟婆的大弟子许菡,正是在三官庙大显雌威的绝色女郎。
行尸的随从钱森,是个脸色苍白,三角眼不时闪烁着冷森森的光芒,带有几分鬼气
的中年人,侍立在行尸身旁不言不动,像个死人。
“乔公子,你把咱们真定府搞得乌烟瘴气,够狂的了。”霸王辛打开话匣子,声音
大得似乎屋瓦地在震动:“是不是也想在我霸王庄也捣捣乱?”
“晚辈怎敢?”他笑笑:“不是晚辈狂妄地在贵府捣乱,而是途经贵地,一落店就
有不少人陆续打上门来。店东主五路财神是前辈的乡亲,他可以证明晚辈的一切举动皆
是正当的防卫。”
“当然我的消息也相当灵通,城里的事瞒不了我。你不惹我,我不管你的事。现在,
你找钱老哥找上门来……”
“前辈一定知道,是钱前辈孟前辈邀晚辈来的。”他抢着说:“情势不由人,假使
惊扰贵庄草木,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前辈请见谅。”
“小辈,敝师妹真走了?”行尸刺耳的怪嗓音,令人入耳便感到汗毛直竖。
“是的,她走了。”
“这是说,你已经知道一切了?”
“是的。”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得不来。”
“为何?”
“晚辈与张姑娘小有交情,特来请前辈高抬贵手。”
“可恶!你分明是有意前来示威的。老夫曾经警告过你,别让老夫有再找你的理由,
没想到你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你以为你不怕二君一王,就敢在老夫太岁头上动土?哼!
你不该来。”
“我已经来了。”他不再示弱:“事实上,前辈师兄妹的密谋,就不够光明,更不
合道义,缺乏前辈的风范,也缺乏成名人物的豪气和担当。”
“你……”
“钱前辈,你不要火爆地乱吼乱叫。”他沉声说:“你警告我,并不表示我必须怕
你,事实上你知道我一点也不介意你的警告,甚且对我有五七分顾忌……”
“什么?你这厮……”行尸激怒地拍案而起。
“嗓门大没有用,大嗓门的人通常是理亏的一方。”他不在乎行尸的暴怒:“如果
你真认为吃定了我,根本用不着伙同师妹密谋计算我,只须半夜三更冲进我的客房,把
我打成死尸岂不省事?”
“老夫希望能与你合作……”
“我从不与任何人合作,不受任何人摆布,这就是我逍遥公子绰号的由来,你少费
心。”
“你好大的胆子。”
“人的胆子大小都差不多,胆子的功能只管消化。只要我认为必须做的事,我就会
尽力去做,一切凶险恶运吓不倒我。”
“你想怎样?”行尸口气一软。
“把张姑娘给我带走,我谢谢你,但我并不欠你什么,因为张姑娘是我的朋友,你
不该掳劫我的朋友。”
“如果我不给呢?”
“我要求主人辛前辈作证,与你公平决斗定是非。你死,我带人走;我死,你怎么
处理张姑娘悉从尊便。”
“你凭什么?”
“凭一身所学;凭一股义气;凭闯荡江湖所获的经练与胆识;凭我逍遥公子大丈夫
有为有所不为的处世宗旨,即使刀山剑海我也敢闯。”他推案而起:“钱前辈,你我都
是邪魔外道,对讲理毫无兴趣,唯一的理是强者有理,所以咱们不必浪费口舌。现在,
晚辈恭请主人辛前辈公证,以决斗判定曲直。”
“小子,你好狂。”霸王辛摇头苦笑。
“狂者进取。辛前辈,年轻人狂不是什么坏德性。”
“你没将天下三尸放在眼下。”
“不然,如无绝对必要,晚辈一定极力避免接近成名的高手名宿论是非,那会活得
长久些。”
“我要试试你的所学,才能决定是否该充任证人,以免对你不公平,因为你是晚
辈。”
“前辈如何试?”
“试你的内功火候。钱老哥的僵尸功火候精纯,苦练数十年已臻化境。你如果内功
差劲,就让你用刀剑砍他,也伤不了他半根汗毛,我何必充任让你送死的证人?”霸王
辛诚恳地说:“我可不愿让江湖朋友骂我混蛋。如果你不配决斗,由于你的无礼,你必
须郑重道歉,便可平安地离开我大辛庄。在你离庄十里之前,你是安全的,钱老哥不会
在敝庄十里之内追杀你。”
“前辈认为他的僵尸功已修至化境了。”
“不错,没有宝刀宝剑以内力御使,休想伤他一毫一发,千斤巨锤连续撞击,马步
不动分毫。”
“事关前辈的声誉,前辈须任公证,不能试的,何不让钱前辈一试?”
“你有什么好主意?”
“晚辈的掌,按在他所指定的任何部位,由前辈作证叫五十数,数尽而晚辈撼动不
了他的僵尸功,算晚辈修为欠精,当堂叩拜求恕,如何?”
霸王辛注视着行尸,用目光征询行尸的意见。
行尸心中恨极,那有这种愚蠢试法的?分明自恃了得,没把僵尸功放在眼下。
“我接受,辛老哥。”行尸恨恨地说。
“好,请诸位移玉练功房。”
练功房是霸王辛主人的私室,今天算是破天荒让外人进入。房占地相当广,设有各
种内外功锻炼的器械。
在主人的安排下,逍遥公子与行尸,在房中央的两个蒲团上相对八尺坐定。
手,是功力凝聚的焦点,这是行尸指定的部位。
行尸将右掌平伸,冷冷一笑,吸口气功行百脉,全身肌肉迅速地收缩、抽搐、变冷。
逍遥公子也伸右掌,向下一按,按合对方的掌心,双掌猛地牢牢吸住了。
该说是扣住了。这是说:结果将只有一个。
“开始行功。”霸王辛坐在侧方的蒲团上下令。
“气上重楼,准备催动先天真气。”指示继续下达。
“一周天,预备!”第三次指示略为拖长些。
“开始……一……二……”
霸王辛的叫数声缓慢有节,声震耳膜。
行尸的身躯,已经完全僵硬了,只有一双怪眼在眨动,证明仍然是个活人而已,肌
肤变成了铁灰色。
逍遥公子脸色红润,片刻间逐渐转变成奇怪的银灰色,全身的肌肉有节拍地收缩、
松弛。
“十九、二十、廿一……”
他的头脸,出现一阵阵蒸气形成的轻雾。他的手臂肌肉,可让人看出其中的变化,
收缩与松弛的节拍加快,形成自臂传至指尖的诡异波动,像波浪,家涟漪,一波波一圈
圈向指尖传,速度愈来愈快。
行尸全身开始抽动,不再发僵,脸上的肌肉呈现颤动,立即出现汗影。手掌五指紧
扣,由铁灰色渐渐转变成苍白,最后变成紫黑色。
“廿三,甘四……”
紫黑色的手指,慢慢松弛了。
“廿五、廿六……”
“住手!”坐在不远处的炼魂孟婆尖叫,一蹦而起。
霸王辛一怔,停止叫数。其实,他已经看出不对了。
行尸全身在颤抖,冷汗如雨,可怕的口愈张愈大,死鱼眼睛珠不断上翻。
逍遥公子像裹在云雾里,脸部已变成金红色,肌肤的连绵波动,如阵阵加紧的浪涛。
“嗄……”行尸开始张开大嘴吸气,发出可怕的怪声,似乎无法将气吸入肺部,喉
管有异物卡住了。
生死交关,谁也无法主动住手。
炼魂孟婆一跃而至,鸟爪似的手伸出了。
“孟婆,不可!”霸王辛跳起来沉声叫。
逍遥公子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冷电炽盛的虎目,利镞似的狠盯着炼魂孟婆。
炼魂孟婆打一冷战,骇然收手后退。她并非被霸王辛的话所惊,而是被逍遥公子的
冷笑吓住了。
逍遥公子仍有余劲,甚至有攻击第二人的劲道,她如果出手相助,恐怕先死的人是
她而不是行尸,而行尸也必定会死的。
她退,行尸的随从钱森,却不顾一切突然飞扑而来,双爪闪电似的抓向逍遥公子的
顶门。
太快了,霸王辛和炼魂孟婆皆来不及阻止。
这是最犯忌的事,主人霸王辛的脸面往何处放?
“糟!”霸王辛吼叫。
蓬一声气爆,逍遥公子身外的轻雾向外涌散。
钱森的变爪十指齐折,身躯倒翻飞而起,发出一声厉叫,飞掼出三丈外,跌昏了。
“你胜了,小老弟,收劲。”霸王辛嗄声叫,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先前霸王般的气
概,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了,似乎输的是他而不是行尸。
逍遥公子手一松,整衣而起。
“我在庄外等人。”他的话坚定、有力、平稳:“等不到人,我会进来。辛前辈,
打扰贵庄,多有得罪,前辈海涵,告辞。”
行尸躺倒在地,全身在战抖。
天色不早,官道上车马络绎于途。
逍遥公子缓步返城,五里亭在望。
张蕙芳畏畏缩缩地跟在他身后,家一头垂头丧气的病小狗。
“你最好和我并肩走。”他温和地笑说:“别让人说我虐待你这小童养媳。挺起胸
膛来,些小挫败算得了什么?老孟婆善用迷魂毒物,她横行天下傲啸江湖,你还没出世
呢,栽在她手中并不丢人。”
“我……我不希望亏欠你什么。”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不理会他的打趣:“你说
吧!我该怎么补偿你?如果可能,我会尽量办到。”
“咦!张姑娘,我说过要你补偿吗?”
“你救了我是事实。”
“你并不亏欠我什么。”他有点生气:“救你也是偶然的事,我是去救我的侍女小
孤的。”
“我仍然欠你这份情。不管怎么欠,怎么偿,你我之间的情势,并不因而改变。”
张蕙芳铁青着脸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也被那老虔婆取走了,
我不会还我……或者把我的命来补偿你,所以你即使有要求,我恐怕很难办得到,不过
我会尽力。”
“你做事好象相当固执,斤斤计较……”
“我就是这种人。”小姑娘抢着说:“恩怨分明。轻生重义。”
“好,就算你很有人味,不像是邪道的人。”他突然对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产生
好感:“你说过你我之间的情势。”
“是的,除非你放弃不利颜知县的行动,我……我会尽一切所能来阻止你,甚至……
甚至……”
“杀死我?”
“是的。”小姑娘痛苦地说,以手掩面激动得身躯颤抖。
“老天爷,你与阎知县的事,到底……”
“我……我不能说。”
“好个固执的小丫头。”他摇头苦笑:“我不勉强你,但我还不想放弃阎知县的事。
目下情势对我不利,为了小孤,我很可能接受别人的挟持,那就势必积极对付阎知县,
你我将无可避免地各走极端了。”
“我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但……”
“别说了,我们这种人只知利害,不管其它。总之,对你,我觉得你有点与众不同,
不论你要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不怪你。唔!你自己走吧!”
“乔爷,你……”
“找我的人来了,与你无关。”
五里亭中,踱出神色庄严的金笔秀士敖世纶,三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各挟了一个
长布卷。
正邪之间,界限分明,即使双方过去无仇无怨,见面时仍然互相排斥,办起事来更
是各怀成见,积不兼容,甚至毫无理由地仇视。
金笔秀士是当今的侠义道英雄中,具有代表性的风云人物。张姑娘的兄长黑衫客张
兴隆,则是邪道的佼佼者,她认得金笔秀士,以为金笔秀士不知道她的来历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