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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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这边却己改了主意,二掌柜的像是在唱独台戏,说了半天等于“嘴上抹石灰”——白说,看看不是个滋味,只好停了下来。
对方君先生同着那个小琉璃,早就吃完饭走了,依着冰儿的意思,原想跟着离开,春若水却耐着性子,硬是耗着不走,孙二掌柜的这么一啰嗦,不走是不行了。
离开了流花酒坊,天色可不早了。
昨夜的雪,被白天的太阳一晒,不少地方都化了,原本美丽的雪原,这时看上去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水渍渍的泥泞。
风势贴着雪面吹过来,化雪时的那股子冷劲儿一股脑儿地都袭在了人身上,连人带马,都吃不住,两匹马唏聿聿长啸着,俱都人立而起,差一点把背上佳人给折腾下来。
春若水一声不吭地紧夹着马腹,独个儿策马前行,在当前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冰儿自后面赶上来,冻得腮帮子都红了。“我的老奶奶,简直像没穿衣裳,怎么这么冷呀?”话还没说完,一连气地又打了两个冷颤,吓得她顿时闭住了嘴,不再吭声。
春若水却不像她这个样,身上有功夫,自然要好得多。她那双眼睛,自一出来就似留意着地面,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却又沉默不言。
冰儿哆嗦着,直往嘴里抽着冷气,“小姐……你这是在瞧什么……呢?”
“奇怪!”春若水缓慢地道:“脚印到了这里就没有了,难道他们会飞?”
“谁……会飞?”冰儿冷得两片牙骨直打颤,换来的却是春若水的一双白眼儿。她随即明白了,敢情大小姐那个小心眼儿里,犹自还没有把那个姓君的给搁下,仍在琢磨着这码子事情。接着她可又糊涂了。满地都是脚印子,其间更不乏牲口的蹄迹,谁又能分得清谁是谁的?
“你真笨透了!遇见事一点也不留心,赶明儿个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顿了一下,她才接下去道:“那个君先生穿的是一双‘二马拉牵’,小琉璃是‘趴地虎’,呶,一看就知道了!”说着她用手里的小马鞭,往地上指了一下。冰儿看了一眼,仍是一头雾水。
“二马拉牵”和“趴地虎”都是爷儿们穿的鞋名,冰儿当然知道,她家老爷穿的就属于前者,制作起来煞是费事,光一双鞋底儿,纳起来就得三天,穿在脚上,既体面又轻巧。倒是没有想到,小姐的心还是真细,居然连人家脚底下穿的什么鞋,都看清楚了。
“要是他们骑马呢?”
“不会。”春若水摇摇头:“他们走的时候,我特地留意听了。没有马蹄子的声音。”
一面说,她带过了辔缰,绕了半个弯儿,再往上瞧,是一片山坡,上面残雪未融,粉妆玉琢,一望无际,甚足壮观。
春若水细细地观察之下,终于被她发现了些什么,右手轻轻在鞍上按了一按,一片落叶般地轻巧,已自马鞍上飘身下来,落在了雪地上。
冰儿只得跟下来。她的功夫,较诸春若水可是差远了,雪地上立刻留下了几个大脚印子。
“看见没有?”春若水用手里的双繐小马鞭指着地面道:“这就是他们留下来的。”
冰儿这才发现,地上有两个浅浅的三角形印子。哪里像是人迹,该是一只小鹿的蹄印子,倒还有几分相似,只是鹿的蹄印,却比这个深多了,而且是四条腿,断断不会只留下两个印子,真就费人思忖。
春若水没有理她,只管前后的在附近打量不已,忽然纵身而出,在丈许以外落下来,在那里又为她发现了一点印迹,除此之外,便再无所见。
冰儿跟过去,冷得直吸气:“怎么……啦?”
春若水看着她,脸上显示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君无忌好俊的一身轻功,真吓人!”
冰儿怔了怔说:“怎……么……”
“你看!”春若水指了一下地上那个小小印痕道:“这就是他留下惟一的一些脚印,若非是背着小琉璃,连这一点点印迹也不会有,这种轻功,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过,真叫人难以相信。”
“不会吧,”冰儿迷惘地道:“这哪里像是人的脚印子。”
“你知道什么!”春若水说着,遂即抬起了自己一只右脚,试着用脚尖部位,向着原来那点印痕上落去,脚尖轻轻一点,随着她双手振处,“呼”的一声拔空而起,已自纵出丈许以外,落身于雪原之上。紧接着她随即施展出轻功“踏雪无痕”身法,在此附近踏行一周。
冰儿目睹之下,由于极度的好奇,一时连冷也忘了,几乎看直了眼,原来她虽是若水身边的贴身丫头,对于小姐的一身功夫并不尽知,若水练功夫,也从不许任何人打搅窥伺,像是眼前这般施展,真是前所未见,乍见奇功,真有眼花缭乱之势。
春若水如此施展,旨在探测对方功力深浅,当非自己逞能,一阵快速施展践踏之后,陡地收住了身势。像是春风一掬,眼前人影猝闪,裙带飘动间,发出了噗噜噜一阵子疾风之声,宛如大鸟临空,冰儿“啊呀”一声,再看春若水已站在眼前。
“好本事……小姐……真吓死我了!”
冰儿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好小姐,赶明儿个你教我这个好不好?”
春若水甩开了她的手,只是注意着雪面上方才自己践踏之处,不觉有些气馁。
原来她虽然自负轻功造诣极佳,却并不能真的做到“踏雪无痕”地步,试看当前雪地上,若有似无地落下了点点足迹,就像是小松鼠践踏过那般模样,较诸先时被认为是君先生留下来的那点浅浅印痕,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双方轻功造诣的深浅,即使不擅轻功的局外人,也能一目了然。更何况对方若是背上还背着一个人的话,其轻功相差之悬殊,更是不足以道里计矣。
看着,想着,春若水一时神色黯然。
一面是顶要强,在此流花河岸,论及武艺,还不知哪一个能高过自己?然而现在却被忽然间介入的一个外人粉碎了她的自负,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威胁,这种微妙的感触,也只有自负者本人才能有所领略,局外人万难洞悉。
这一霎,她的心情无疑是极为错综复杂,既欣赏对方的文采风流、慷慨激昂,又嫉妒他的轻功高过自己。
“哼!君无忌,你先别神气,到底谁本事强,总要比过才算数儿,你等着我的吧!”
三
风嗖嗖地刮着,暮色里传来乌鸦的“呱呱”叫声,她心里却交织着高亢的战意,恨不能君无忌顷刻出现眼前,立时拔剑一战。
“小姐,咱们回去吧……天可是快黑了,又冷得慌!”冰儿冷得打颤:“再说……他们早就走了,荒山野地的,哪里找他们去呀!”
春若水一声不吭地转回来处,跃身上马。
冰儿跟着也上了马,原以为打道回府了,可又不是这么回事,却发觉她家小姐一径向着方才施展轻功的山坡上策马过去。
“你先回去,”她回过头说:“我一人上去看看!”
说了这句话,不待冰儿答话,径自舞动马鞭,胯下坐马泼刺刺己自窜了上去。
用不了多大会儿工夫,顶多半个时辰不到,天可就黑了。
春若水一路飞驰,几乎踏遍了附近山地,却连个人影儿也没看见,拨转马头,还想再往上面奔上一程,一来天色昏黯,山雾甚浓,偏偏坐马不耐山行,像是体力不继,嘴里连声地打着噗噜,只是就地打着转儿,却不前进。
火起来,一连抽了它几鞭子,直打得这畜生声声长嘶不已,乱蹄践踏里卷起飞雪片片。
打是打了,反正就不再往上面走了。倒也怪不得这匹牲口,自己想想,荒郊野地也是怪怕人的,白天倒还没什么,晚上就不然,一个失足,保不住人马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这么一想,倒也不敢造次。
天黑雾重,山风呼呼,吹在人身上,像是万把钢针齐扎,较诸先前在山下的那般境况,又有不同。
春若水这时,不禁有些后悔了,后悔刚才没有听冰儿的话跟她回去,现在弄到半山腰间,上下不得,四面冰雪,可怎么是好?
蓦地,一股疾风,直向着她脸上飞驰过来,恍惚中但见毛糊糊一团,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春若水左手力带辔缰,右手马鞭子“刷”地挥出,叭!一下抽在那物什身上,紧跟着对方“吱”地一声,已自坠落地上,敢情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飞鼠。
她久闻天山飞鼠历害,平素惯居深山,昼伏夜出,无论人兽,一旦遇上绝无幸免,眼前虽非天山,却已山势相连,莫非真的会被自己遇上了?
一念之兴,春若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是因为,她更知道这类“天山飞鼠”性喜群居,绝少单栖,一发千百,非至所攻击之人兽对象倒毙当场,随即啃食其肉,吸饮其血,直至对方白骨一摊而后己。是以长久以来,即为当地居民,视同无可抗拒的心腹大患。倒是这类飞鼠,惯栖天山深处,极少出山,其行踪又限于夜间出没,只要心存仔细,避开夜行,也就不足为害,又以其生性俱火,若数人结伙共行,各持火炬,遇时举火以攻,亦可避难一时。
偏偏春若水来得匆忙,非但人单势孤,手边上连火把也没有一根,果真所遇正是传闻的天山飞鼠,其势绝非一发而止,若是大举来犯,即使是自己一身武功,情势也大足堪忧。
越想越怕,一只手探入囊中摸了摸,所幸其中暗器甚多,方自取了一把银珠扣入掌中,眼前已有了动静。
先是胯下坐马唏聿聿长啸一声,紧接着“哧一哧一”两声,一双飞鼠,左右交接着自空而至,直向着春若水坐马双双袭来。
好快的势子!若非春若水心存警觉,留神防范,简直看它不清。
当下慌不迭发出银珠,玉指弹处,两点银星分左右齐发而出,双双命中,吱吱两声,两只飞鼠分别坠落雪地。
正如春若水所料,这类飞鼠果是群栖集结,为数千百,分别栖息于附近松树,一出百惊,眼下随即展开了凌厉的空中攻势。一时间,空中“吱吱”连声,又自有四五只飞鼠,箭矢也似的,直向着春若水人马飞射而来。
这些飞鼠,各自生着一对绿光闪闪的眸子,惯于夜间视物,乍然看去,宛若流萤二点,只是速度自然要较诸空中的流萤快多了。
春若水虽说防范在先,却也心中不无惊惧,随着她手腕翻处,剩余暗器银珠,已自全数发出。
空中飞鼠尽管来势奇快,却也闪躲不开,迎着春若水“满天花雨”的暗器打法,各发尖叫,纷纷坠落当地。
现场情势未已,空中流萤数点,又是几只循势而至,吱吱尖鸣声中,春若水连人带马,全在照顾之中。
掌中暗器已罄,探手再取似已不及,急切之间,春若水将一领披肩卷起,噼啪声中,一时又为她挥落不少。只是这么一来,不免造成了更大骚动,一时间栖息于附近的飞鼠,纷纷发难,猝然间腾起空中,为数何止千百?
像是一大的怪鸟、乌鸦……黑云也似飘浮空中,其声啾啾,低飞旋转着,只是在当空团团打转不已。对此一人一马,随时作势下袭。
春若水乍见之下,心胆俱寒,慌不迭把长剑拿在手中,胯下坐马,更是吓得连声长嘶不已,乱蹄打转里差一点把她由马上给摔了下来。
情势一发不可收拾,随即展开了一场凌厉的陆空遭遇之战。
低飞盘旋的飞鼠云里,不时有奇兵出袭。春若水抡剑以迎,霞光过处,一片血雨腥风,片刻间,己是尸横遍野。无如当空飞鼠,正是新近移自天山,为数可观,虽遭奇惨,井没有败退之意,一心向敌,不死不休,顷刻间形成了人鼠蛮战之势。也不知杀死了多少只飞鼠,朦胧里,只觉出那一只握剑的手,其上满是血腥、湿糊糊的,像是浸满了油漆,一条膀子由于抡施过力,仿佛连根俱麻,也不知在马上转了多少圈子,眼睛都花了。
那匹坐马,早已体力不继,千百打转下来,已是遍体汗透,再加上股腿之间,为飞鼠所袭,伤迹斑斑,眼前早已力竭,状如疯狂,悲嘶一声,蓦地向外窜出,直向着眼前一棵大树撞了过去。
春若水吓了一跳,虽是力勒辔缰,却也止不住它的前窜之势,只得自鞍上腾身跃下。
却听得砰然一声大响,马身已撞着了大树,由于力道极猛。足足将那匹坐马弹出来七尺开外,登时血溅当场,横尸就地。
啾啾鸣声中,立刻引来了无数飞鼠,有如墨云一片,夹杂着一双双碧光莹莹的眼睛,群相争噬,落翼纷纷,一阵子凄厉的尖鸣声里,眼看着硕大无朋的一具马身,顷刻间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春若水目睹之下,即便是艺高胆大,却也吓了个冷汗涔涔。
她虽然及时由马身上跃下,没有撞着大树,得免一死,却也未能就此便躲过了空中飞鼠阵势的纠缠。随着她飘落的身势,早有一群飞鼠,自空中蜂拥而前,紧蹑不舍,片刻之间,又自战成一团。
春若水一口长剑,几乎施出了浑身解数,依然是脱困不得,实在因为空中飞鼠为数过多,简直杀戮不完,时间一长,这些会飞的小畜生,却也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不再作舍身捐躯的无谓牺牲,忽然改变了战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