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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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静溪仿佛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轻轻一笑:“要说功劳,又怎能忘了你?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真真儿帮了大忙的,我必要好好赏你才行——青荷,从那柜子中取五两银子来,旁边还有一匣,是给那花家姑娘的酬金,你也一并拿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话 物伤其类
屋中传来一阵开柜关柜翻腾之声,很快,青桃那欢悦中夹杂着惶恐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多谢……多谢夫人,往后婢子必会更尽心尽力为您办事,定不辜负您……”
许是因为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宋静溪淡淡笑了笑:“这钱原是你该得的,何至于如此紧张?好了,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事要与那花家姑娘说。”
青桃答应了一声,踢踢踏踏从屋中跑了出来,花小麦朝旁边一闪,躲过她的视线,眼瞧着她从自己身前掠过,拍拍心口平复心绪,又深吸一口气,抬脚正要掀帘子进去,却听得那宋静溪复又开了口。
“明日你找人将她卖了。”这语气十分清淡平静,不掺杂半点感情,仿佛只是在决定一只家养小鸡崽儿的生死一般,“卖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我不想看见她再在桐安府出现。”
青荷似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夫人,可青桃……此次实是有功,您……”
宋静溪轻哼一声:“我不是给了她五两银子吗?这钱于她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也算仁至义尽了。呵,虽然她满口称事情办得无半点差错,整个过程之中,也绝没有人看见她,可谁能保证?她的所作所为,若有一日捅了出去,就是天大的丑事,我苦熬这许多年,好容易才能再上一个台阶,无论如何,不能毁在她身上。”
“可是……”青荷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噤声,紧接着就听那宋静溪道:“你觉得我绝情?这些年我为这间桃源斋吃了多少苦,一点一滴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怕坦白告诉你,我输不起。你也不要多说了,去将那花家姑娘叫来,这酬金。还是得尽快给人家才是。”
花小麦站在墙后,从头到脚似是被人淋了一盆雪水,大暑热的天气,竟一阵一阵打冷战。听见屋中传来脚步声,她忙朝后退了几步。扮作是匆匆赶来的模样。迎面与那青荷撞上。
“呀,姑娘来得正巧,快进屋。我家夫人说是要好好谢你呢!”青荷不疑有他,困难地基础一张笑脸,扯着花小麦一径走进房中。
宋静溪原本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见花小麦进来了,立刻站起身,满面堆笑地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略带歉意道:“昨日到今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本来第一时间就该跟小麦你好好道谢的。不想却拖到现在,你可不要怪我才好。”
花小麦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青荷:“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青荷不明这是何意,不免愣了一下,呆呆看向宋静溪,见她对自己轻点了一下头。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宋静溪朝花小麦脸上细细打量一遍,抿唇笑道:“哎呀,生气了?是不是怪我不提前打招呼,就将厨房整个儿丢给你?我真是不得空呀!一早便去见了知府大人,马上咱这桃源斋便要再迎来一件大好事。我……”
咱?花小麦挑了一下眉,冷不丁出声打断她的话:“宋老板口中的那件‘好事’,是不是中秋月宴?那到底是什么?”
“你是从何得知……”宋静溪霍然睁大了眼,顿了顿,依旧微笑道,“每年中秋,知府大人都会安排一场盛大宴席,与城中百姓同乐,也是从今年开始,才将其交给八珍会的胜者来操办。桃源斋揽下了这个活儿,接下来少不得要大忙一场,小麦,我可指望着你呢!”
怨不得她将这场八珍会看得如此紧要,“利益”二字的力量,果真不是开玩笑的!
府城官方举办的宴席,作为承办者,未必能立刻从中获得什么直接利益,甚至保不齐还要亏钱,然而一旦打通了此中关节,就不啻于替自己的将来开了一扇门。关系、人情,如此种种,才是能牢牢捏在手中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宋静溪一边说,便将手边一个木匣推到花小麦面前,打开来,眯眼笑道:“喏,这是我答应给你的酬金,你可莫嫌少啊。”
匣子里是十锭白花花的元宝银,闪得人眼睛发疼。
五十两,出手真是大方!
花小麦实在没心思与她兜圈子,往那匣子瞟了一眼,索性单刀直入,沉声道:“您支使青桃换了碧月轩的响螺,就是为了确保自己获得那中秋月宴的主办权,是吗?”
宋静溪那一张笑容满面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喉间不自主地一滚,寒声道:“你知道多少?”
“所有。”花小麦低头微微笑了一下,“大家同为厨子,都是在饮食行业里讨生活,您这么做……”
“那又怎么样?”宋静溪砰地拍了一下桌,情绪在瞬间燃起,变得无比激动,“你也是女子,身为一个女人要在饮食界打滚会有多难,你不知道吗?当学徒的时候,要忍受师父师兄的刁难和调笑;挣命般地终于学成出师,自己开了饭馆,因为你是女子,地痞流氓更爱找你麻烦,好事者也只等看你笑话;如今我这桃源斋终于闯出些名头,人家又在背后议论,说我是靠夫家!我吃得苦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多过他们十倍百倍,凭什么要被如此非议?机会摆在眼前,我不抓住,怎对得起自己?”
花小麦轻叹一口气,抿了抿嘴角:“您误会了,我没有谴责您的意思,我也根本没那个资格。由始至终我都清楚,饮食界并不是个太平的所在,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们可以出尽招数。往对手的菜肴中落毒,或是故意添加相克食材,这些事我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得滚瓜烂熟,与那些人相比,您只是将碧月轩的响螺换成次品,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至少不会伤了人的性命。”
“既如此……”宋静溪怔了一下,脸色稍缓,“你能理解我,那最好不过,这事或许我不地道,但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况且,这些年,我这桃源斋,也是靠我自己一手一脚实打实撑起来的。往后有你帮我,咱们照旧堂堂正正做生意……”
“眼下我已将您做过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您还敢留我吗?”花小麦笑着摇了一下头,“即便您依然愿意让我在这里做厨,我也没那个胆子再留下来。”
“为什么?!”宋静溪朝前踏出一步,“你……”
“兔死狐悲,那青桃替您扑心扑命的做事,最后竟被您卖掉,我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和她怎么一样?”
“有何不一样?”花小麦直视她的眼睛,“说穿了,我若留下来,就与那青桃没有半点区别,我们都是听命于您,为您办事,越是受您信任,反而越是危险。”
宋静溪想说什么,被她一抬手打断了:“这省城真真儿是很好,名厨众多,酒楼林立,我很喜欢,也打心眼儿里盼着自己有一日,能在此寻得一席之地。往后我也许还会来,但我想我是没那个命,在您这桃源斋的后厨谋生了。”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宋静溪心下清楚只怕挽留不住,眉间稍稍动了一下:“那这件事……”
“我不会说。”花小麦飞快地道,伸手轻轻点了点桌上那个木匣,“您得到了那中秋月宴的主办权,我也算出了不小力,这些银子是我应得的,如果您愿意,还可将它看成是给我的封口费。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若有一天,那换掉响螺的事传了出来,绝对不会是从我这里说出去的。此时午市已过,您稍歇息一会儿,也该准备晚上的生意,我这就告辞了。”
见她肯收这个钱,宋静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要走,陡然抬头道:“你现在就走?眼下已不早,你今天之内是决计到不了家的,况且你一个姑娘,万一路上……”
“有这五十两银子在手,我还怕回不到火刀村吗?”花小麦展颜冲她一笑,将桌上那木匣子抱起来,转身踏进这几日住的那间房,手脚麻利将属于自己的物件拾掇齐全,即刻离了桃源斋。
……
从店铺中出来,花小麦先去了一趟钱庄,将那五十两银子只留下一锭,其余皆换成银票,贴肉藏在身上。离开火刀村前,花二娘曾塞了几吊钱给她,这几日又没什么花使,用作回火刀村的路费,应是绰绰有余。
离开钱庄,她在城中寻了一间看上去比较干净妥当的客栈,安顿好之后,又雇了一辆车,讲定价钱之后,说好明日一大早便来客栈接她。张罗好这一切,再无事可做,她就索性在城中闲逛了一回,买了一点子府城有名的特产吃食,预备带回去给花二娘与景泰和尝尝,顺路也给柯震武、左金香他们送去一些。
留在省城的最后一晚,花小麦睡得并不踏实,翌日一大早便醒了。在房中百无聊赖枯坐半晌,等雇的车准时前来,就立刻下楼上了车,头也不回,朝着芙泽县的方向而去。
第一百三十三话 我送你
马车于日落时分驶进了芙泽县,天还未黑,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
花小麦这一路也没心思张望欣赏沿途景致,直到入了城门,瞧见周遭那些熟悉的事物,一颗心才算踏实一些。小小的木棚马车吱吱嘎嘎穿过天胜街,在连顺镖局那扇漆黑大门前停了下来,花小麦嘱那车夫在外稍待片刻,从随身的物件中取出几盒糕点,下了车,一脚踏入门槛中。
镖局里像是还没吃晚饭,大伙儿都聚在院子里。柯震武一身短打扮,腰间扎了一条皂布腰带,正捉了一个年轻的趟子手互相拆招喂招,将手中那条盘花棍舞得虎虎生风。
五十来岁的人了,精神头竟还这样好,动作也利落,论起灵巧来,更是半点不输那趟子手,闪转腾挪,棍子在半空中碰撞,发出“咚咚”的脆响,大忠和吕斌等人三五成群地围在旁边,不时拍掌叫一声好,看着热闹得紧。
花小麦悄声无息地走过去,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说来也怪,她在连顺镖局出入的次数也并不多,偏生就对这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同时又隐隐夹杂着惴惴不安,然而迈进镖局的一刹那,居然立刻平静下来,就像是回到了家。
柯震武满头大汗,浑身上下蒸腾着热气,如同笼上的馒头一般。双足点地纵身一跃,朝后退了一个大步,冷不丁一偏头,瞥见了站在一旁穿一身葱绿夏衫的花小麦,立刻便干净漂亮地收了势,哈哈大笑走了过来。
“嘿,小麦丫头回来了?”他一径来到花小麦面前,指着她的脸,毫不客气地数落。“你自个儿说说,有多久没来我这镖局里瞧瞧?敢是把你柯叔都给忘到脚后跟了吧?”
说着,又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你这是刚从省城回来,还没回家?春风楼的老赵原约我一块儿去八珍会,因我这一向忙,不得空,他便一个人去了。我还跟他打过招呼,若是方便。让他将你一块儿带回县城,你怎么这样快便一个人跑了回来?”
花小麦摇了摇头没有作答,只将手中抱着的点心盒子送到他面前,笑着道:“柯叔,这是我在省城里买的点心,听人说,蝴蝶卷和小螺丝酥这两样,向来最受欢迎,我多买了些,就带来给你和几位大哥们、左嫂子尝尝。”
“哟。还知道给我们带礼物?你给我就收着,可不跟你客气的!”柯震武大大咧咧将点心盒子接过,顺手递给一旁的大忠,又笑不哧哧地补上一句,“郁槐被我打发出去走镖了。他在家歇了那么长时日,也该做点事才好。这次去的地方近,不过一两天的路程,我估摸着,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也就该回来了。”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之意,花小麦只当是没听见,笑着道:“我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前段时间我不是惹上了一点麻烦吗?多亏大忠哥和吕斌哥几位帮忙,将事儿妥妥当当圆了过去。那时我们便说好是要给酬金的,拖了这么久,您千万别见怪。”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腰间解钱袋。
柯震武没做声,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大忠一眼。那大忠便摆出一副懵懂相,挠挠头道:“小麦妹子,你是说上回安泰园那档子事?咳,这么芥菜子大小的一件事,还值得你记挂到今天?当时我和吕斌他们就没打算收钱,后来,孟大哥又专门请我们去春风楼大吃了一顿,这不就完了吗,你怎么还给钱?”
花小麦稍稍一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看柯震武,就见那老头捋了捋胡须,颔首笑道:“人情郁槐都替你还过了,我若再收你的钱,多少有点不厚道吧?咱们相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安泰园那件事,拢共只花了这几个猴崽子大半天的时间,晚上你还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好菜,这银子,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呵呵,你叫我一声柯叔,我总得拿出点‘叔’的样子来,体恤体恤你们这些小辈儿,行啦,一点子小事,别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