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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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这桩心事,她整个人瞬间便觉松快许多,将花二娘拱出厨房,捉起那只可怜巴巴地野兔,手脚麻利地剥洗干净,预备做一道“麻辣酒香兔”。
家里现成有花二娘旧年做下的豆豉酱,花小麦揭开盖子闻了闻,不死心地又伸手蘸了一点送入口中,毫不意外地发现,这酱果然又咸又苦,还隐约有一种可疑的酸味。她也懒得再去猜测这几年景泰和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端上一只小碗,便去隔壁的潘太公家重新要了点豆豉酱,同时在心中琢磨,既然注定了今后都要留在这里,那么等明年开了春儿,自己也该拣那常用的各种酱料,重新做它几缸子。毕竟,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满足口腹之欲,永远都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野兔斩成小块儿,放入滚水中焯去血水后转小火,搁进黄酒、八角、姜片和少许盐,煮上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可捞出来沥干水。
新鲜的茱萸剁成泥,与豆豉酱混合搅拌在一起。灶下生大火,锅里热油熬糖色,先丢下一小把花椒爆出香味,再将兔肉倒进去一块儿翻炒,待得肉质表面染上薄薄一层金红,就可以把茱萸豆豉酱、蒜片一并加入锅中。这时候,往兔肉上再浇小半碗黄酒,锅沿“轰”地腾起一团火焰,嗤拉作响,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小妹这是在做什么,竟这样香?”刚从铁匠铺回来的景泰和一进门,就使劲吸了吸鼻子。
潘太公靠在自家的院子门框上,伸长脖子朝这边不住张望,口中喃喃自语:“这手艺不得了,不得了……泰和这回可算是熬出头来咧……”
唯有那花二娘,坐在院子里气愤愤地揪扯地上野草:“哼,老娘做的菜,也不比这差多少吧?”
为了配合麻辣酒香兔这一道大菜,花小麦特意蒸了粟米饭,一粒粒黄澄澄的,在烛火当中格外好看;兔肉装盘之后,又撒了一把油炸花生米和一小簇葱花,油汪汪,红亮亮,让人原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霎时好似又空了两分。
饭菜上桌,景泰和迫不及待拾起筷子,眼睛里放射出万千光彩,夹起一块儿兔肉塞进嘴里,细品了品,也不说话,伸手就夹第二块。
“哎呀,当心烫着你!”花二娘心里酸得直冒泡,忍不住出声问,“好吃吗?”
“皮脆肉嫩,那股子酒味都渗进肉里了,又辣又香啊!”景泰和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这么一句,“好辣,真是好辣!”一面说,一面再度将筷子伸向盘子。
“真有那么香?”花儿娘半信半疑也夹了一小块,咀嚼半晌,冲着半空翻了翻眼睛,小声嘀咕,“也就……也就一般吧……”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花小麦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动作麻利地盛出一小碗兔肉:“二姐,今天这道菜多亏了潘太公家的豆豉酱,我想给他和太婆也送去一些尝尝。”
“你吃了饭再去,忙活了这半天,你就不累?”花二娘敲了敲碗沿。
“我趁热送去吧,潘太公他们恐怕也正吃饭呢。兔肉热第二遍,口感就老了,不好吃的。”花小麦端着碗走到门边,回过头冲花二娘和景泰和一笑,“你们先吃,我马上就回来。”
第九话 机会要抓住
潘太公家,饭菜果然已经摆上了桌。
清水煮萝卜,炝炒白菜里隐约裹着两块大肥肉片,两碗杂米饭,只看上一眼,便觉寡淡无味。
这个年代的寻常百姓,大抵生活都是十分节约的,莫说囊中羞涩,即便是不愁吃穿,也轻易不会卯着劲儿大手大脚地花使钱钞,只求填饱肚子就好。
瞧见花小麦手中的碗,潘太公眼睛登时就直了,霍地站起身来,笑呵呵道:“你看这孩子,又给我们送吃的来了,不是跟你说了吗?往后都不用给我们俩送,你们一家三口人自个儿吃吧!”
“是方才用您给的豆豉酱做的兔肉,送来给您和太婆尝尝。”花小麦将碗放在桌上,抿嘴一笑,“这兔肉我烧得还算嫩,您和太婆应该都能咬得动。”一边说,一边瞅了那清水煮萝卜一眼。
潘太公就有点赧然,将盛着萝卜的碗挪了挪,讪讪道:“人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我这萝卜煮得都没魂儿了,比不得你的好手艺,隔着院墙都能闻见香。”
花小麦倒是不以为意:“太公你要是不嫌弃,赶明儿我若再多做了什么菜,也都给你们送一点。也不会是什么精贵东西,您和太婆尝个味道吧。”
她又凑得近了点,神秘兮兮道:“您放心,我家的灶台现在归我管,我二姐再也插不上手啦!”
潘太公爽朗舒心地笑了起来。那潘太婆眼睛不大好使,摸索着走过来,拉住花小麦的手正想跟她唠两句,就听得院子外头传来一声呼喊:“潘叔在家吗?”
有人来访,花小麦便不好多呆,匆匆跟二老告了别,一径跑了出去。潘太公跟在她身后紧走了两步,扬声道:“这孩子急什么?干脆留下来跟我们一块儿吃得了!”
花小麦回头一笑:“不用了,二姐和姐夫也在等着我回去吃饭呢!”言毕,与正走进潘家院子的一个中年男人错身而过,一溜烟跑回景家小院。
……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转眼便是冬至。
花二娘和景泰和虽然分出来单过了,但逢年过节,还是得回公婆家走一趟。花小麦作为自家姐姐的“拖油瓶”,自然是不好跟去的,这日一大早,夫妇两个提上备好的糕点等物便出了门,临走之前,花二娘还没忘了吩咐花小麦一句,让她看好家,不要到处乱走。
冬天里可吃的菜蔬很少,眼看着又要过年了,花小麦便打算着预备一些节下的吃食。早两日她便管花二娘要了两个钱,趁着这天有空,就去称了几两二年的陈芥子做成芥子酱,又买了些菜肉,用酱腌在缸里,过上一个多月,等除夕那天,正好可以捞出来吃。
她一个人在院子里忙碌着,井水凉得透骨,身上却出了薄薄一层汗,冷热交杂,委实好不难受,鼻子里也有点吸溜吸溜不爽利。她生怕自己真弄出病来,连忙回屋添了一件厚衣裳,出来的时候,却见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睛冲她笑。
那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敦敦实实的,穿了件灰蓝色的大袄子,领口和袖口都缝了一圈狐狸毛——这在火刀村来说,就算是家境还不错的象征了。
花小麦来到火刀村的时间并不长,只觉这人瞧着眼生,便将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略有些迟疑地道:“你……你找谁?”
“你是花家小妹吧?”男人十分自来熟,干脆一脚踏进门里,乐呵呵道,“可能你不记得了,咱们见过面的,我姓乔。”
花小麦皱着眉头又将他打量了一番,心中顿时起了两分警觉。
在从前她的那个时代,每当临近过年,往往就是盗窃行骗案高发的时候,小偷盗贼拆白党,纷纷集体出动,以便挣些过年钱。虽说这火刀村民风淳朴,但却也不能保证没有这种人存在吧?
“对不住,我没见过你。”想到这里,她的声音便冷了下来,低头将一棵大白菜塞进缸里,明摆着有逐客的意思。
那人嘿嘿一笑,不但不走,反而又走进来两步:“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废话,谁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花小麦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却不答腔。
“咱们真见过面,前些日子,你是不是给隔壁的潘太公送过一碗又香又辣的兔子肉?你走的那会儿,我刚进门!”男人丝毫不气馁,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解释。
他这么一说,花小麦立时有了印象,重新抬起头来:“你是那天来找潘太公的那个人?”
“可不是吗,想起来了吧?”男人一拍大腿,“潘太公他儿子跟我是发小,去府城做买卖之前,特意让我多照应他爹娘,是以,我家跟潘家二老平日里就走动得很勤。喏,你要是不信的,我这就把他老人家叫过来!”
他说完便真个敞着嗓子叫了起来:“潘叔,你快来给我做个证啊,花家小妹这是怀疑我哪!”
很快,潘太公果然踮着脚从隔壁院子走了过来,一看见那男人就笑了起来:“呵,你这小子,还真是把这事搁心里了啊?麦子你别害怕,他叫乔雄,就是咱们村儿的人,不过住在东边,你没啥机会见到他,觉得眼生,那也很正常。”
“哦。”花小麦这才放下心来,抬头露出点笑意,“那……乔大叔,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
“有事,当然有事!”乔雄迫不及待地道,“那天你不是给潘太公送了一碗兔子肉吗?正巧我去了,他便非拉着我喝两盅不可。我一尝你做的那兔子肉,嘿哟,真是绝了!咱们火刀村的人也常吃兔子,清炖红烧或是用柴禾烤,方法多得很,可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有尝过那么香的滋味!你小小年纪,便有这么一手好本事,不容易吧?你平常还会做什么菜?”
“只要是常见的菜,都能做。”花小麦在做厨一事上,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谦虚,同时心中又跟着一动。
这人巴巴儿地跑了来,该不会是……
“这可太好了!”那人双掌一拍,“是这么回事,我在村东开了一间铺子,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就打算在十二月初三那天,给伙计们安排一顿团年饭,另外再请几个朋友,忙了一年,大伙儿也应该凑在一处好好儿乐呵乐呵。我媳妇不大会做菜,往年这顿团年饭,都是从县里的酒楼叫的菜,价钱贵不说,还不一定好吃,我又不好总麻烦街坊邻居帮忙。你厨艺如此了得,可愿意到时候来帮我操持一下?”
“……你是说,想要让我去给你当厨子,把这顿团年饭做了?”花小麦心中一阵激动。
但凡是人,总想要尽力发挥自己的特长,她自然不可能满足于只一天给家里做两顿饭。况且,这乔雄请她去当厨子,肯定是要给工钱的吧?若能成事,这还是她穿越之后第一回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呢!
“没错,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乔雄的声音极响亮,“不瞒你说,那天吃了你做的兔子肉,我这心里就始终牵挂着,怎么也放不下!你肯来帮忙,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到时候,我付你四吊钱,至于菜钱杂费什么的,那都不要你操心,怎么样?”
花小麦差点一蹦三丈高。
四吊钱,也就是四两银子,几乎相当于景泰和与花二娘小半年的吃穿用度。只不过做一顿饭而已,便能挣到那么多钱,这是可是个好机会,非得抓住不可!
她一时没有说话,乔雄便有点着急起来,推了潘太公一把。
“呵呵,麦子啊,你别担心。”潘太公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笑着道,“你这乔大叔,在村子东边开着一间纸扎铺子,不差钱,该给你的工钱,绝不会短了你的。若到时候他敢拖着欠着,太公管保替你去讨回来!”
“纸扎铺子?”花小麦有点好奇,看了乔雄一眼,“是糊灯笼,扎棚子的那种店铺吗?”
乔雄的脸色就有点尴尬:“灯笼、纸棚子我们……倒是都做,但那都是有特定用处的,旁的地方派不上用场……嗐,我跟你明说了吧,我那儿其实就是个丧葬铺子!”
第十话 菜单
寻常人对于丧葬铺或多或少总是有点忌讳,这也是乔雄一开始不愿将自己做什么买卖痛痛快快说出来的原因——花小麦是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大多胆子小,对于鬼神之事更是敬而远之,万一她要因此拒绝,他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嗯……”花小麦的确是有点犹豫,却不是为了乔雄以为的那个原因。
花二娘表面上对她凶神恶煞,一方面是为了做给景泰和看,另一方面,也是想堵住村里人的嘴,这一点,花小麦自然十分明白,事实上,她这个姐姐,对她当真称得上很是心疼。前段日子孟郁槐提议让她去连顺镖局做厨娘,花二娘便没给好脸儿地一口拒绝了,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出去干活儿吃苦,今天这乔雄找上门来,若是给花二娘知道了,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应承。
“那个,花家小妹,你听我说啊!”见她久久不答言,乔雄就有点着急了,搓着手道,“那丧葬铺子,虽说是跟死人打交道,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吉利,但其实,这可是个积阴德的营生啊!你想想,人在这世上走一遭,多不容易?等他们故去了,我们‘乔记’帮着将身后事办得妥妥当当,这对于悲伤的家人们来说是个慰藉,他们去了阴曹地府,也能过两天舒心日子不是?就算是不相干的外人瞧着也好看哪!你……”
“乔大叔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花小麦回过神来,抬头冲乔雄抿了抿嘴角,“我只是担心我二姐会不答应。她一向不许我去外头乱晃,眼看要过年了,家里许多事也需要我给搭把手,要是她知道了,这事儿肯定就不成了。”
“二娘那脾气,也着实有点难对付,对她这妹子,更是凶得很,啧啧……”潘太公在旁边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