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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食味记-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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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

“这是……”花小麦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不就是螃蟹吗?是……水田里抓回来的?这么小,能派上什么用场?”

汪展瑞竟然嘿嘿一笑:“看来你真不认识啊?这东西,说它是螃蟹也没错,不过,在灵泉府那边儿,管它叫‘礼云’。”

“礼……什么?”

“你看着。”

汪展瑞随手拈了一只小螃蟹出来往地下一放,就见那小东西立刻慢吞吞地朝前爬去,行路时两只大钳摆在头顶,好似在给人行礼作揖一般。

“这玩意,据说是叫‘相手蟹’的,因为它那两只钳子如同在给人作揖,显得很懂礼数,在我们那儿,就管它叫‘礼云’。”

他笑呵呵地道:“这小东西,专爱往水田旁的泥洞里钻,最近天儿凉了,它四处觅食准备过冬,就变得肥美起来。我原本只是午后得空,想去碰碰运气,却不料这火刀村里,还真有这东西!”

“所以……你这一下午,就一直在水田里呆着?”花小麦满心里都是疑惑,不由得睁大眼,“可这……礼云,一个个儿只有拇指大小,能拿来干嘛?”

好吧,这种被碾压的感觉可太不好了,显得自己好像很没见识似的,但……从学厨之初到现在,她是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名唤作“礼云”的食材啊!

“你别看它个头小,滋味可不是寻常螃蟹能比得了的。”汪展瑞很有耐性,将地上那只礼云捡回篓子里,拍拍手道,“眼下正是吃它的时候,剁碎了用作料和绍酒腌上十天半个月,便是礼云酥,又香又鲜,拿来佐酒送饭是最好的了;除此之外,还可将雌蟹中的礼云子剥出来做酱,那个味儿……包管你吃过一回,还想下回!”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花小麦不可置信地往汪展瑞脸上扫了扫。

这样拇指大小的螃蟹,要剥多少只,才能得到一碟礼云子用来做菜?

虽说为了做出一道好菜,再怎样辛苦都是值得的,可这也太夸张了!

似是察觉她有些不信,汪展瑞便又笑了起来:“你没见过这礼云,自然不会晓得它的好处。我先上灶烧菜,过会子等客人都走了,你若有兴趣,可多留一会儿,我剥一点礼云子来给你尝尝,你便知道我为何对它如此看重。”

说着,又是呵呵一笑:“对了,还要同你打声招呼。方才我发现,就是这稻香园附近的水田里,便有许多肥乎乎的礼云,这玩意在水田里呆得久了祸害庄稼,我便在村里找了几个人,让他们能挖多少就挖多少,过会子都给咱铺子上送来,每人给他们二十文。你若是觉得这钱花得冤枉,回头我自个儿付,不要你破费。”

花小麦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前头的话都说得好好的,何必后头非要补上这一句?他肯给铺子上踅摸新奇食材,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你先忙吧。”花小麦不欲与他在这事儿上掰扯个没完,点点头,转身去了前面大堂。

……

亥时初,饭馆儿里食客们走得尽了,大堂里的青砖地面留下一串串泥脚印,庆有和吉祥领着几个伙计正卖力收拾打扫。

孟郁槐带了伞来接花小麦和孟老娘,进了门方听说厨房里汪展瑞正在张罗新奇吃食,倒有些兴趣,也在桌边坐下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花小麦这一向精神不济,早就有点犯困了,为了不打击汪展瑞的积极性,只能强撑。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汪师傅终于捏着一只小酒盅,乐颠颠地走了出来。

“尝尝?”他把那酒盅往桌上一搁,抬头冲孟郁槐笑了笑。

新鲜剥出来的“礼云子”呈红棕色,细小如沙,一粒粒泛着荧光,瞧着倒的确是鲜艳可爱。稍微靠近一些,便立刻嗅到一股清淡的酒味。

“我只用现成的绍酒浸了浸,加了些盐,单是这样,滋味就已经很好了。”汪展瑞给花小麦和孟郁槐各递了一双筷子,“这东西剥起来太费工夫,你俩就只尝个味吧,待得闲时,我再慢慢把今儿送来的那些都剥出来。”

花小麦似信不信地用筷子尖沾了一点,犹犹豫豫地送入口中。

一股子带着酒香的绵软甘鲜味,立刻在舌尖绽开,如炮仗一般,轰地充斥口中各个角落。

牙齿轻轻上下一磕,那礼云子便在唇齿间发出一声碎裂的轻响,幼滑软嫩,无孔不入,连牙齿缝中都是它浓郁奇特的香味,柔润醇美,鲜甜隽永。

花小麦被这滋味给惊住了,来不及说话,筷子便又要伸过去,却被孟郁槐从旁边伸过手一挡。

“寒性的东西你哪能多吃?”他勾唇一笑,“都归我了。”

第三百零一话 帮工

对于厨子来说,一种食材的优劣,从来就不是由它的价格所决定的。

就譬如说汪展瑞从水田里掏回来的那些个“礼云”,论价钱,基本可以算作是最低贱的物事。这东西夏季吃芦苇,秋天却是以谷芽为生,日日在田间横行无忌,于庄稼人而言,实是一大祸害。

花小麦也是问过了孟老娘之后才晓得,秋日里,火刀村的老百姓们一旦在田间发现了礼云,往往咬牙切齿地除之而后快,碾碎了丢进田里做肥料,庄稼便长得格外茂盛肥壮,从没有人想过要吃它。而现在,它却摆在稻香园大堂的桌上,俨然成为一道难得的绝顶美食。

食材的原汁原味,是最常见也最难得的,那种纯天然、未经半点修饰的鲜美,即便是世上本领最高超的厨子,只怕也难以烹调的出。

眼前这一小盅礼云子,固然是汪展瑞辛苦得来,却更是老天的馈赠。既然落到了她手中,就必然要好好利用才行。

这晚,尝过了那滋味无以言表的“礼云子”之后,花小麦很是兴奋,及至回了家,仍扯着孟郁槐不停口地议论,说是那小小的蟹籽自带一股鲜甜之气,用来做什么菜,都一定会不同凡响,还在心中盘算着,明日要再去村里多踅摸一些。

然而隔日,待得她一早去了稻香园,却着实给惊了一跳。

火刀村的人们大抵从来没想过,这让人恨得压根儿直痒痒的小螃蟹,居然也是能够拿来换钱的,每人二十文,虽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于是,直到第二天,仍有许多人愿意花上些许功夫。在水田里仔细搜罗一阵,然后抬着一大篓礼云,送到稻香园来。

宽敞的大堂内,此刻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篓和大筐。里头密密麻麻全是拇指大的小螃蟹,一个个儿打躬作揖,瞧着十分逗趣;人一踏进饭馆儿,一股浓重的水腥气便扑面而来,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无。

“这全是村里人送来的?”花小麦有点发傻,转头四下里望了望,没发现汪展瑞的身影。

春喜正忙着指挥吉祥等人将竹筐竹篓搬去后院,自个儿也没闲着,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听见花小麦问起。便回头打了个唉声。

“可不是?”她神色夸张地一拍大腿,“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方才腊梅出去转悠了一圈,说是村里还有人在水田里忙活哪,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一会儿。还有更多的这劳什子螃蟹要送来!你说那汪师傅,办事怎地这样不讲究?即便这甚么‘礼云’的确是个好东西,咱也用不了那许多呀!眼下倒还好说,万一到了晌午,客人们都来吃饭了,咱这大堂里还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花小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低头想了想,便招手将庆有叫过来。

“你去村里跑一趟,让大伙儿互相通知一声,告诉他们,从今儿起,这小螃蟹咱们每天都收。一人给二十文钱,但必须在巳时之前送来,过了那时辰,就只能等隔日再送了,免得耽误做买卖。”

庆有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出门外,瞬间便没了影儿。

春喜这边厢,却仍在絮叨个不休:“就这玩意儿,你还每天都收哇,那咱得攒下多少?就算是好东西,也架不住这么吃不是?”

“你不晓得。”花小麦笑着道,“这礼云的精华,便是其中的蟹籽,做一盘菜就得费去不老少,每年里又只有这时候才吃得,咱怎能错过?”

春喜朝她脸上扫了扫,点一下头,背过身去,又小声嘟囔:“那汪师傅还在厨房里剥这礼云子呢,我看他忙活了许久,也只才剥了一小碗而已,咱铺子上拢共就只得这些人。你若真要用这东西做菜,我看往后咱们也甭张罗别的事了,光是照应这满坑满谷的小螃蟹,就得褪一层皮!”

这话倒当真提醒了花小麦,她也没接春喜的话茬,抬脚便走进厨房,果真一打眼,就看见汪展瑞正坐在一个大水盆边,聚精会神地剥蟹。

这一看之下,倒真立时就令她有些觉得不忍心。

那礼云的壳非常坚硬,且个头又小,要将雌蟹腹中的蟹籽取出来,是很需要花上些力气的。汪展瑞多半是一大早来到铺子上,就立刻忙碌了起来,这会子手指已经有些破皮,每剥一只,都要龇牙咧嘴一番,显然是疼得不轻。

要想获得一整罐礼云子,起码得剥上千只雌蟹,春喜说的没错,稻香园里总共就只有这七八个伙计,如何忙得过来?

她在心中忖度了片刻,忍不住出声相劝:“汪师傅,咱今日不是还要置办那冯夫人的宴席吗?这会子你手都破了,等下若再被热油熏燎,只会更难受……”

“我有数。”汪展瑞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抬头冲她一笑,“今日我与谭师傅特地早来了一会儿,筵席要用的各色食材已经提前收拾利落了,芸儿也帮了不少忙,过会子只需下锅烹饪便罢。这小螃蟹,就得趁新鲜的时候将蟹籽取出来,否则等蟹熬不过死了,也就不中用了。”

“那……你好歹也歇一会儿。”

花小麦晓得他性子执拗,轻易是不会听劝的,索性省了唾沫,一径又穿进大堂里,将春喜和腊梅叫过来吩咐一回。

人手不够,就只能请人来做帮工,如今冬小麦刚刚播种,男人们正是繁忙时,家里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却仍是闲着的,让她们来搭把手,再每人给两个工钱,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春喜腊梅两个是火刀村有名的包打听,不仅擅于探听村里的各种小道八卦,对于放消息出去,也同样是个中好手。

也没见她俩怎样劳心劳力地奔波,照旧在园子里里外外张罗,中午摆宴时,更是穿梭不停,仿佛就压根儿没离开过铺子,然而下晌,未时刚至,便有十几个村里的妇人结伴而来,说是只要给的工钱合适,很愿意来帮忙干活儿。

礼云可以自秋天一直吃到隆冬,因此,剥礼云子这活计,也颇能算得上长久了。村里的妇人们每日在家除了张罗杂务便再无事可做,只不过是坐着剥蟹而已,于她们而言万万称不上劳累,且还有钱可拿,不啻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个个儿心中都很雀跃,拍着胸脯地保证,自己向来干活儿踏实勤快,一定不会偷奸耍滑。

花小麦与春喜腊梅商量过,从中选了十个平日里老实靠谱的妇人来做帮工,与她们说好,来铺子上帮忙,每人每天也是二十文,若剥满了一整罐的礼云子,还可格外再得二十文。轻轻松松就有钱拿,这些个妇人如何不喜,当即便挽起袖管,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稻香园里地方宽绰,要寻个干活儿的地方委实不难。花小麦让庆有带着人将鱼塘小厨房旁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把那起妇人都招呼过去,又将新鲜送到的礼云也一并搬去,由得她们在里头边干活儿边聊天,只要声量别太大,外边轻易听不着。

至于那管事的人,也不必专门花心思去选,现成就有个性子泼辣的孟老娘。她的威名,火刀村无人不晓,有她在那里坐镇,妇人们大都不敢躲懒,很是让人放心。

得了闲,花小麦偶尔也会过去看看。

女人们凑在一处,难免叽叽喳喳,将村里那些个新鲜或是陈旧的事一件件翻出来说,那热络的架势丝毫不输男人们议论时政。瞧见花小麦来了,往往也会与她打趣一番,话里话外,少不得提到孟家正在盖的新房。

“这几日早上往村东来,天天都看见你家盖房子那里正在忙,叮叮咚咚的,瞧着好不热闹哩!”

其中一个夫家姓黄的嫂子笑盈盈地道:“你家这日子,眼瞧着是过得越来越好,我们只有眼馋的份呢!”

说着又转头望向孟老娘:“婶子如今心里头也乐开花了吧?儿子原就能干,现下又娶了这么个儿媳妇,你便只管享清福——啧啧,这样好的事,何时才让我也遇上一回?”

孟老娘其实也并没闲着,虽说花小麦只是让她管束这些来帮工的妇人,她却并不肯只在旁边看,日日同样不停手地剥蟹。

这会子听见那黄嫂子这样说,她便把头一扭,鼻子里哼出冷气,阴恻恻道:“你可莫要夸她,就她那性子,被你赞上两句,回头尾巴就翘上天,连自己叫甚名都记不得了!你只瞅瞅,费这么多事让大伙儿一起剥蟹,也不知这滋味能好到甚么地步,回头若用这蟹籽做出来的菜卖不出去,有她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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