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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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小麦入了厨房,便快快将围裙系上忙碌起来。因尚未到午市,伙计们大都还闲着,时不时地到厨房来打量一圈,看是否有帮得上忙之处。
庆有和吉祥等几人在大堂里收拾清扫,周芸儿将木炭炉推到门口准备摆摊,春喜和腊梅暂时无事,便挤进了灶间,抬眼见花小麦正在切藕,那春喜便凑上前来,半是说笑半认真地道:“你婆婆不许你动刀子,你自个儿数数,都犯了几回戒了?幸亏是没被她瞧见,要是给她撞个正着,不排揎你一顿才怪!”
“哈,嫂子你莫要操这份闲心。”花小麦回头冲她一笑,“我早就跟我婆婆打过招呼了,稻香园重新开张,倘若真个忙起来,哪儿还能讲究那么多?横竖我的肚子现在很稳当,我同她保证过,肯定不出纰漏,她也是答应了的——你别在这儿分我的神,万一我切到手,就铁了心赖到你家里去!”
春喜噗嗤一笑,转身往旁边躲了躲。那腊梅却是顺手从灶台上捏了一把炒蚕豆,往嘴里塞两颗,略带埋怨地道:“我晓得那知县夫人咱们惹不起,可她也太挑剔了!明晓得你有身子,是不能劳累的,还偏生只吃你做的菜,这不是折腾人吗?汪师傅和谭师傅的手艺,她压根儿就没见识过,怎知道好不好?”
汪展瑞和谭师傅手头暂且无事,便过来与花小麦打下手。一个正剖鱼,另一个则剥了虾肉在案上剁成细茸。听见腊梅这几句话,谭师傅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汪展瑞却“铛”地把手里菜刀一丢,鼻子里发出“哼”一声。
花小麦不由得回头看了腊梅一眼。
腊梅这话是好意,向着自己,这一点,花小麦自然明白,却万万不该当着这两位师傅的面大喇喇嚷出来。
不管承不承认,厨子之间是永远存着比较之心的。尤其这汪展瑞,性子又格外古怪,腊梅这话被他听在耳里,心中能舒坦?
“谁让上一回陶夫人来的时候,咱铺子上还只有我一个厨子呢?若当时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就已在厨房里掌勺,今日我就能踏踏实实地躲懒了。”
她笑着回了腊梅一句,指指门外:“嫂子你替我去瞧瞧芸儿把外卖摊子摆好了没有,那大木炭炉子挺沉,她一个人搬动,恐怕有些吃力。”
腊梅把手里的蚕豆往碗里一丢,答应一声去了,这边厢,花小麦便转头望向汪、谭两位师傅,正要说话,那汪展瑞却已冷笑出声。
“你也用不着劝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哼,我有几斤几两,自个儿心中清楚得很——这世上不识货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今日园中这几位!”
第二百八十四话 生意经
花小麦摸摸自己的太阳穴,垂头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汪展瑞这两句话,委实说得很不客气,言下之意,就好似他是块藏在石头里的美玉,杨氏等一干人尽皆是不识货的,才使得他被埋没一般。
赌气嘛,难道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莫说他了,就是那谭师傅,别看他此刻不言不语,脸上还挂着一抹笑容,心里却不知是甚么滋味呢!
思及此处,花小麦也便不与他计较,默默地将剖洗干净的鲈鱼去皮切小块,塞进削去底部的莲蓬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菜陆陆续续出锅,由春喜和腊梅用带盖儿的食盒盛装保温,送去鱼塘边。
眼下这时节,物产向来最为丰富,不仅是鱼塘中的各色食材,临间田头,也全是数之不尽的锅中好菜。
拌入盐、酒和各种香料的鲈鱼填塞在莲蓬里,外面封一层蜜上锅蒸熟,便是秋天里万万不可错过的“莲房鱼包”。蜂蜜不仅能将鱼肉的鲜味完美地封存住,更能给原就清香的莲蓬添上一丝软甜,及至吞下,口中尚留一丝回甘;
山药与栗子切成片,在羊肉汤中辅以各种原料炖熟,山药色白如玉,栗子色黄似金,便唤作“金玉羹”。经过长时间的炖煮,两种食材都软塌塌没了魂儿,汤汁却变得浓稠,颜色好看,入口粉糯,此时吃起来格外滋润养身;
水田中泥鳅正肥美,若是爱食辣,还有那用肥泥鳅做成的“干烧鳅鱼”。且不论滋味如何,独是那撒在表面上的厚厚一层红番椒,只消看一眼。便立时令人口舌生津,被热油浇过的花椒散发出阵阵麻香,直叫人觉得,哪怕是被辣掉了舌头,也得先吃个痛快才好。
哪怕只是一瓮饭,在花小麦手中,也与别处不同。
白米蒸得将熟未熟之时。开锅将切成一节节儿的莲藕放入,稍稍按压一下,等到出锅时再把藕节拿掉,米饭表面便自然形成“井”字状的纹路,名字正是叫做“玉井饭”。瞧着新鲜,闻着清香,吃起来还带一点藕甜味,实是说不出地惬意。
鱼塘边清风爽荷叶香,再有这么一桌菜——就连花小麦自己。也觉得这日子,真是再舒坦也没有了。
杨氏那一众女眷自打入了园子,兴致便极高,有几人乘那蓝布篷的小舟荡去塘中央,余下的几个或是围坐在石桌边上剥莲子吃着闲聊,或是擎一杆鱼竿垂钓。蓦地见菜肴送了来,都笑盈盈地围拢在桌边落了座,虽是女子。少不得也烫两壶酒,小酌取乐。
花小麦这边将灶间的工夫做完,先去瞧了瞧周芸儿那边的情形,见她今日也备下不少番椒做调料,便与她叮嘱了两句。眼瞧离晌午营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就同春喜一块儿去了楼上雅间寻孟老娘说话。
三个女人凑在一处,也不过说些无关事而已,叽叽喳喳了两句,春喜便把脑袋探出窗外,遥遥地往园子里张了张。嘴角就往下一撇。
“人家是官夫人,我原不敢在背地里说小话,是眼下只有咱们三个在。大娘您和小麦都是嘴紧的,我才跟你们唠叨两句。”
她颇有点悻悻地道:“那知县夫人模样真好看,就和那画儿里头走出来的一样,可怎地我瞧着,她却仿佛有些糊涂,不会办事儿?小麦妹子此番请的是她,她倒好,拉拉拽拽带上这许多人——敢情儿花的不是她家的钱呀,她就半点不心疼!”
花小麦抿唇一笑,未及出声,本在旁专心致志做小衣裳的孟老娘便已丝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说人家糊涂?我看你才是个整天犯懵的哩!”
说话时连眼皮子也没抬一抬。
春喜向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且又是长辈,便不敢与她大大咧咧地顶嘴,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句,不服道:“大娘,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你是没瞧见,今儿咱们用的食材虽不是那起特别精贵之物,可那些新藕、莲蓬都是刚上市的,也不便宜呐!何况小麦妹子烹煮得又格外精致,且得花费一番功夫——她好歹是你儿媳妇,肚子里怀着你老孟家的娃娃,你真就一点不心疼?”
“我心疼她?”孟老娘便瞟了花小麦一眼,“她做梦去吧!要我说,那个甚么知县夫人,今天如果没有带人来,她才要发愁呢!”
咦?花小麦闻言便是一挑眉。
她这个婆婆,果然时时都给她惊喜啊!相处这近一年的时间,她已逐步察觉,孟老娘表面上虽瞧着凶悍,实则是个脑子清楚的,很能分清是非,却不想她连这生意经也盘算得如此明白?
“发什么愁?”春喜不解,转过脸去看花小麦。
“这事儿说来简单,嫂子你脑子一向很灵,今儿怎么反而想不通了?”
花小麦于是便笑着道:“你琢磨琢磨,咱今日费这么大功夫将陶夫人请了来,为的是什么?总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吧?”
“自是……想借她这知县夫人的名头,给咱们添些名气,说白了就是长脸呗!”春喜不假思索地道。
“可不就是?”花小麦眯起眼睛点点头,“人家是知县夫人,见多识广,咱们这点儿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她?只怕肚儿里清楚得很!她今天愿意来,便是肯给咱们这个面子,让咱这稻香园借着她的声名往上爬,多带两个人来,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杨氏的丈夫,乃是芙泽县正经的父母官,平日里往来的也大都是城里的富贵人,不说旁的,就是今日同她一块儿来的那几位,家里的境况单独拎出来,在县城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这些个官家女眷凑在一处,能说些什么话题?左右不外乎最近见了些甚么人,发生了甚么趣事,吃了甚么好东西,如此种种。
她这稻香园在芙泽县,大小也算是个新鲜玩意儿,从前是没有的,园子盖在乡下,景致不错,各色菜肴么——不是她自夸,与城中那些大酒楼相较,也定不会落了下风,若是那些女眷们议论的兴起,觉得有趣,保不齐就会邀上三五好友时不时来走动走动,假使再在她们的夫君面前提上一提,这名头,可不就渐渐传开了?
杨氏今天领了这几个女眷来,能达到的宣传效果,只怕比开业前在城中分发月饼还要好得多。毕竟,她们才是愿意为享受生活花钱,也花得起钱的那一群人。
春喜脑子不笨,方才一时没转过弯来,大抵是因为拿花小麦当个自己人,不愿她吃亏。此时细想一回,很快也就明白了,立刻回嗔作喜,唇角一翘:“如此说,倒是我冤枉了那知县夫人了!哎呦,怪不好意思的,我这就去园子里瞧瞧,小凤和秀苗两个到底年轻,万一有什么照顾不到之处,我也能去给搭把手。”
语毕,便高高兴兴地开门下了楼,一径沿着石子小路去了鱼塘边。
花小麦在楼上雅间陪着孟老娘说了一会子话,估摸差不多楼下大堂里该是逐渐开始上客了,也便去了厨房,挽起袖子动手张罗吃食要紧。
……
杨氏她们在荷塘边玩得正兴头,花小麦便没有去打扰,在心中思忖着,她总会再找个由头将自己叫去。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大堂里尚有许多食客未走,那名叫做秀苗的女伙计便匆匆跑了来,说是知县夫人还有话要对他们东家说。
花小麦将手中正在烧的一道菜转交到谭师傅手里,洗了手将自己收拾利落,再拢一拢头发,快步跟着她进了园子,刚刚行至塘边,远远地就看见杨氏正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冲她笑。
“你慢些,走那么急做什么?”她一脸和善地道,“不是我说客套话啊,你这荷塘边可真好,在这里坐上一阵,浑身都觉得清爽了。听方才那小丫头说,东北角上还有一丛竹林?想来又是另外一番美景,下回我得去那边坐坐才是。”
说着,又回头对那几个女眷道:“咱们下次还来吧,好吗?”
众女眷自然纷纷附和,当中便有一个很富态的妇人,瞧着比杨氏年纪要大个几岁,笑眯眯对花小麦道:“我瞧你这里地方不小,宴客应当也能应付得过来罢?早两日我家老爷正说摆宴的事,今儿回去我同他讲讲你这里,他一定心里也是喜欢的。只不知我们来之前,可需要预定?”
花小麦冲她极有分寸地一笑:“倘若是平常家里人逛逛,吃顿家常饭,随时来就行,但若是要正经请客,最好还是提前打声招呼,我这边准备得周全些,也免得出纰漏。”
一边说,一边往那排木头房子指了指:“那边屋子挺宽敞,男客女客可以分着坐,互相不打扰,冬日里拢上一堆火,是决计不会冷的。如果要摆宴席,我们还会提前布置一番,总之,客人怎么满意,我们便怎么张罗。”
那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满口称“这样最好”,旁边就又凑上来几个,也问些这样那样的问题。
花小麦正与他们说着,忽然就听见,仿佛是饭馆儿门前的村间小路上,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二百八十五话 姜辣鸭丝惹的祸
入秋之后,火刀村里渐渐忙碌了起来。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休整,随着天气渐凉,老百姓们也便再度开始张罗耕种之事。
正是冬小麦该播种的时节,田间地头又是一片火热景象,成日里谈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稻香园四周皆是田地,上午杨氏她们来的时候,在马车里瞧见田埂上辛勤劳作的庄稼人,还很是议论了一回,啧啧赞叹,又被他们那些不讲究的村言村语逗得直发笑,觉得十分有趣。
最近这段日子,饭馆儿门前的村间小路上,吵吵嚷嚷的动静一直没停过,花小麦早就习惯,但今日这阵喧闹,听上去却与平时很有些不同。
此时刚过正午,大多数庄稼汉子们,现在才吃上饭,应当正是闲聊逗闷子的时候,讲两句闲篇儿,哈哈大笑个两声,气氛该是非常热络欢乐才对,可现在……
那一阵阵传来的动静,分明就是有人在撒泼好吗?
没错,就是撒泼,纵是没有亲眼看见,花小麦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那里现在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简直就像有个人正一边满嘴里骂粗话,一边不住地在地下打滚儿,誓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一般,旁边还有人帮腔,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语气却也十分愤怒,似是要把谁撕来吃了。
……倒是也有笑声,只是怎么听,都仿佛是围观群众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发出来的哄笑。
杨氏显然也听到了这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