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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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孟郁槐回到芙泽县城,径直去往柯震武家的宅子,到了方知他已赶到连顺镖局,忙又匆匆往这边跑,甫一踏入大门,便见院子里围了几个人,正小声嘟囔什么。
其中一个叫侯昌的盘腿儿坐在地上,嘬着牙花儿不阴不阳地道:“折腾了大半日,半点消息都无,再这么下去,哼……你们只瞧着吧,经此一事,那陶知县不知会怎样埋怨咱们,开镖局的得罪了官府,啧啧,是什么后果还要我说?早晓得当初吕斌他们走那阵儿,我就跟着一块儿去得了!听说他们那镖局在省城已开了起来,生意委实不错,那地界有钱人多,不比在这小县城里窝着强?”
其余几人各自揣着心思,也没人接他话茬。
那侯昌却是犹自嫌不够,又接着道:“那孟郁槐这会子倒回了家,让咱们跑腿儿,自个儿落个自在……要我说,当初他就不该把这事儿丢给大忠!他那拳脚功夫比咱们都强些,昨晚上若去的是他,说不定根本没这档子事!”
韩虎也在一旁石阶上蹲着,有点听不下去,立起来皱眉道:“你说的什么?敢情儿夜里在外忙活了一宿的不是郁槐哥,是你?这事转到大忠手里之前都是郁槐哥亲力亲为,一个来月不曾归家,他就是铁打的?这活儿咱们接下的时候,可没见你反对,挣的钱你也一个铜子儿没少拿,如今出了事,你就想把自己往外头摘了?”
“我是没反对,但我也没让他接啊!”侯昌直着脖子叫嚷,“一会儿是去桐安城给人看家护院,一会儿又是替县衙保护库丁,还不够他忙的呢!我不贪财,平日里咱走镖挣得就不少了,原本就是刀尖上的营生——他也不过是帮着柯叔照应镖局罢了,偏生要折腾到这地步!”
韩虎登时便恼了,提起拳头要揍他,高声道:“那陶知县亲自发了话,郁槐哥纵是想拒绝,也要拒绝得了才行啊。如今死了兄弟,你但凡有点人心……”
“都闭嘴!”孟郁槐听得发烦,怒喝一声,那两人回过头一见是他,便立刻闭了嘴。
侯昌仿佛有点心虚,抓抓后脑勺,冲他讪笑一下:“郁槐哥,我不是那意思。”
孟郁槐扫他一眼,目光冷得如刀。半晌方将目光转向众人,沉声道道:“我再说一次,无论是谁,想走的,没人留。”
话毕,立刻拂袖进了前厅。
第二百四十二话 消息
云层厚的很,临近午时,那太阳仍是未能挣扎着冒出头来,室内光线晦暗不明。
柯震武一人面对前厅门口而坐,手中捧一盏茶,正不知垂首琢磨甚么,三五日不见而已,就好似又老了几分,白发更多。
孟郁槐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不声不响走入去,径直来到他面前立住,半晌没说话。
老者抬起头来,面上居然是带着笑的,嘿然道:“罚站呀?这样绷得笔直,我光是瞧瞧都替你嫌累,还不快些坐下说话?我今儿带了些旁人送我的六安瓜片,记得旧年里你挺喜欢这清馥之味,眼下这闷热的天气喝着正合适,尝尝?”
说着也不理他答不答应,径直倾出一盏,推到他面前。
孟郁槐默默接了,随便拣张椅子坐下,却仍是不做声。
“这是干嘛?”柯震武往他脸上一瞟,“头先儿侯昌的那些混账话我都听见了,敢是为了那个心里不自在?”
“不曾。”孟郁槐晃晃脑袋,轻描淡写地答,“只不过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我……”
“你怎么样?”柯震武偏过脸去咳嗽一声,气咻咻道,“你便满心里觉得愧疚,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哼,若真是如此,我平日里倒看错了你了!”
孟郁槐并不是糊涂人,不会胡乱就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搂,但方才听了那侯昌的话,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思忖,如果昨晚负责护佑那库丁的人是他自己,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但这念头,可不是说压就能压得住的啊……
“别的都还犹可,至多不过是多花些力气找人。在陶知县面前陪着点小心,倘他大发雷霆骂个两句,我受了便是。左右我也不是那起气性大、忍不得的性子。我忖度着,大忠兄弟家里。丧葬事咱们合该帮着办妥当,再多给些钱钞——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一场兄弟,到头来除了给钱,却是甚么也做不了……”
“这是真话。”柯震武赞同地应了一声,见他仿佛没了心气儿似的,越说声音越低。便把脸一板,稍稍提高些声量,“我晓得你在琢磨什么,你是比他们强些不假。但昨夜那种情形,换了谁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倘若你有个闪失,你老娘媳妇又怎么办?”
说着又叹口气:“按说你家人口少,小麦如今有了。又是头胎,你该在家多照应着才是。可咱们镖局……自打吕斌他们走了之后,能用的得力之人就没两个,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一时半会儿你也闲不下来……”
“那倒不算什么。”孟郁槐抬起眼皮去看他。脸色稍缓,“我媳妇与我娘现下处的不错,她又暂且在家歇着不必张罗买卖,很不需要我操心。”
柯震武闻言便是一笑:“小麦那性子与你娘还能凑到一处去?挺难得。”然而紧接着,他却又立刻朝外张望一眼,压低声音正色道,“莫说我没提醒你,此番祸事,最要紧的便是要抢在衙门前头寻到那库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伙贼人,也是越早有音讯越好。想那些衙役,不过都是吃干饭的,咱们镖局的人再不济,还能在他们面前落了下风不成?”
他忽地往椅背里一靠,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我年纪大了,许多事纵是想管也没心力,此事就全落在你肩头。办得妥当,有好处你领,若出了岔子,黑锅也唯有你来背,你可听明白了?”
孟郁槐蓦地抬头,就见那老者的眼睛似笑非笑眯缝着,内里透出一丝微光,精明之外,好似还透着深意。
然而有些事,他眼下却委实无心考虑,只略点了点头,将手中茶碗送到嘴边咂了咂,也不知是甜是苦。
柯震武低笑着站起身:“老头子不中用,派不上别的用场,挨骂倒是最有经验。走走走,我这就陪着你去陶知县面前走一遭,自动自觉送上门,由得他骂个臭头!”
明明是个大麻烦,他却说得仿佛去领赏一般,简直迫不及待,将孟郁槐胳膊一拉,大踏步出门去。
……
如此一晃,便是十来天。
夏日炎如火,将地上烤得又烫又硬,泥土的味道直翻上来,充斥在空气中,呼吸间皆是灼热。
午后没有一丝风,火刀村田坎上们照旧热闹忙碌,村间小路上却是一个人影儿也不见,大姑娘小媳妇,多数都躲在家中,只待日头没那么猛了,再将熬煮好的解暑汤水送去给男人们喝。
孟家院子里处处都是番椒,造就一片天然遮阴的红棚子,木架子上的香蕈给晒得香气四溢。
花小麦坐在靠墙根儿的阴凉处,手中捏着针,时不时胡乱戳个两下,心思却显然没在上头,每隔一阵,便要转脸望望另一头的孟老娘,好几回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两下,却到底是没出声。
厨房里倒是悉悉索索传来一阵响动,片刻,周芸儿捧着一个粗陶大盘径直来到她身畔,笑盈盈往前一递:“师傅,你瞧我这牛肉切得如何?可不可以用来做你前儿说的那种能透光的‘灯影牛肉’?”
“嗯,多练一两月再来问我这问题。”花小麦混没在意地看了一眼,语气极是敷衍。
周芸儿便把嘴角悄悄一扁:“师傅,我瞧你没甚精神头,可是中午歇的不够?”
“不曾。”花小麦仍是淡淡应一声,将手里那块布对着光一瞧,便蹙了眉,“啧,又错了针了……”
“嘿,娶你这么个媳妇我可真长见识,从前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笨的!”孟老娘的大嗓门自院子那头响了起来,“幸亏我只给了你两块杂布,让你练练手哇,否则东西全给你糟践了!”
“噗!”周芸儿闻声便憋不住要笑,一抬眼发现花小麦脸色不善,忙死死憋了回去,“师傅。你这两天老也心不在焉……跟你说个高兴事儿吧,咱那小饭馆儿竹林子已拢好了,我去看过一回。又幽静又青翠,往里头一钻。暑气都消了两分,还有那鱼塘,也已经开始砌石头……”
“那边有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替我盯着,自然进展飞快,我不担心。”花小麦勉强露出一星儿笑意,低头再看手里的针线活,立时发烦。索性一股脑丢到一旁。
“不是犯困,也不是想着小饭馆儿……那就是在担心郁槐哥了?”周芸儿小心翼翼地也将笑容收了去,另一侧,孟老娘却是抬眼望了过来。
“别多事。”花小麦低斥一句。继而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如何不担心?那人已经十来天不曾归家,事非寻常,她又不敢贸贸然地跑去探望,就只能窝在家里等信儿,饶是百般告诉自己要镇定。却又怎能心如止水,半点涟漪不起?
再怎么说,那也是手上沾了血的贼人啊,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个,她家男人本领高强。她信,可……
孙大圣如今兼顾着珍味园的采买,每隔几日,便要去县城里置办一回,保证用来做酱料的食材,永远都是最新鲜的。
往来的频密,他便常常听说不少与镖局有关的消息,大抵是晓得花小麦牵挂,总不忘了来孟家院子告诉她一声儿。
三五天前,他就曾来过一回,说是那贼人当真谨慎小心,躲得极其隐秘,许多日不曾露头,绕了不知多少道弯子,才送了个消息来,说是要让那库丁的媳妇出一千两银,且只要碎银,否则,便不要想再见到自家男人。
寻常人家,谁能拿得出那么多银两?这钱分明就是管衙门讨的。那意思也很清楚了,区区一个小役性命,晓得你陶知县是不在乎的,但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是不是要任由贼人们草菅人命,您老看着办。
丝毫不出意外的,陶知县大发雷霆,加派人手在城内城外四处盘查,连顺镖局,自然而然也别想落个清静。
谁知道眼下又是何等境况?
想到这些,花小麦就觉无比头疼,使劲甩甩脑袋想要将那种不好的情绪赶开,回身对周芸儿道:“你莫要说闲话,昨儿我让你记熟各样食材选用须知,这会子背来我听听。”
“哦。”周芸儿应了一声,果真轻轻一叠声道,“小炒肉用后臀,煨肉用硬短肋,取鸡汁要用老鸡,莼菜用头……”
“啧,你怎么胡说?莼菜明明是……”花小麦压根儿没走心,听的迷迷瞪瞪就皱眉去骂她,话说了半截儿,忽然停了下来。
“莼菜……的确是用头端嫩叶啊,师傅……”周芸儿怯怯地觑着她脸色,“我背了好几遍呢。”
“你没错,是我错了,对不住。”花小麦点点头,又垂头丧气使劲在桌面上一敲,“我这脑子今儿怎地光是犯糊涂!”
“没精神头就索性去歇歇,强撑着有甚意思?”孟老娘没好气地再度遥遥嚷了一句。
周芸儿小心翼翼握住花小麦的胳膊晃了两晃:“师傅你别心慌,中午我去酱园子做饭的时候,听说今儿大圣哥又去了县城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该回来,他要是有消息,肯定会马上来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接着背。”花小麦点一下头,深呼吸两口,想让自己镇定,只那颗心却始终砰砰砰跳个不住。
周芸儿犹豫了一下,正想再开口,三人却猛然听得院子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
花小麦一个激灵,霍地站起身来。
第二百四十三话 脆弱与坚强
村子里很是安静,一点声息不闻,便显得那脚步声尤其响亮。许是因为心中不安,怎么听也觉得那动静透着一丝慌乱的意味。
花小麦伸长了脖子往门口张望过去,身后周芸儿,也不知是怕她摔倒还是怎地,紧紧攥着她衣襟,片刻不敢撒手。
孟老娘也立起身,眼睛盯着门口,还不忘吩咐周芸儿:“把小麦给扶好了啊,盯着她脚下,她那人是个不长眼的,磕磕绊绊冒冒失失……”
话音未落,院门外便是人影一闪,果真是那孙大圣。
“哟,这是干嘛?”
院子里三个女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冷不丁一瞧还怪吓人,他便朝后退了一步:“欢迎我哪?这么隆重,我哪儿受得起?”
一面说,一面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我就猜逢着大娘和妹子肯定在等信儿,这不刚回到村里,就忙上你们这边来一趟,免得你们发急。那个……我今日去县城采买,顺便到连顺镖局打听来着,那起贼人漏了行迹了,原来就在城外那片山林子里,好家伙,这大热的天,居然在里头躲了这么久!那片矮山太大,现下尚未能逮着他们,但只要知道了人在何处就好办。郁槐哥已领了人进山,我虽没能和他打上照面,但想来,也就这一两日,这事儿就该是能解决妥当——大娘,妹子,这回你们可放心了吧?”
周芸儿使劲扥扥花小麦的衣襟,连声道“师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