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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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慌,这样吧,我随你再出去找找。”孟郁槐尽量放缓声调,以一种安抚的口吻道,又回了回头,“大忠,你替我取两套蓑衣出来。”
第二十三话 跑断了腿
大雨滂沱,将芙泽县城的大街小巷每一块石板路都冲刷了一遍,热闹的市集倏然一空,摆摊的商人们忙忙地推着车往家疾奔,双脚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雨势太大,不少店铺也将门板阖上了,以免雨水渗进屋子里。
听说与孟郁槐同村的一个姑娘不见了,柯震武很上心,立即便打发了几个伙计帮着出来一块儿找,花小麦手忙脚乱地套上蓑衣,跟着孟郁槐再次跑出连顺镖局的大门。
天色黑得吓人,墨荼荼的,几乎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花小麦看着空荡荡的街,心中像擂鼓一样跳个不停。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我让他们几个去了南边和东边,你和我先去北边看看。”孟郁槐回过头吩咐了一句,再顾不得多说什么,径自抬脚大踏步朝前走去。花小麦赶紧跟上,一溜小跑追在他身后,一步也不敢拉下。
芙泽县城说大不大,但光靠着一双脚,想要寻遍每一处角落,还是颇需要花些力气。孟郁槐一路疾行,领着花小麦在北边的各个街道巷弄兜了个圈,花了一个多时辰,问了不少还开着门的店铺,却始终没有一丁点关蓉的消息。两人失望之余更是片刻不敢耽搁,掉头又去了城西。
花小麦已经有点走不动了,只能勉力强撑着,身上那件过大的蓑衣不见得严丝合缝,冰凉的雨水顺着脖子直往里灌,浑身都跟掉进冰窟窿里一样,冷得实在有点受不了。见孟郁槐脚下仍是一点也不见放慢,她便咬了咬牙跑上去,在他身后小声道:“孟家大哥,咱们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吧,你跟蓉姐认识的时间比较长,你知不知道她在县城是否有什么亲戚,或者平常喜欢去哪?”
“我不大清楚。”孟郁槐茫然地摇了摇头,顺手拉住一个挑着担正快步跑过的老头,“老伯,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姑娘,身量挺高,瘦瘦弱弱的,相貌……”
“没有没有,你赶紧撒手!”老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撇开他的手,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孟郁槐心中也是发急,回身看了花小麦一眼,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她撑着膝盖弯腰呼哧呼哧喘气,鞋子完全是淹在水里的,裤脚也湿透了,紧紧黏在小腿上。
他赶紧收回目光,这才想起之前她已经在市集和城外茶寮之间跑了两个来回,忽然就觉得有点心软。
“你过来。”他走过去将花小麦拉到一处窄窄的房檐下站好,“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附近看看,我没回来之前不许离开,听明白了吗?”
花小麦略一愣怔,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点头:“好。”
她之前那样着急,孟郁槐心中思忖着她必然不肯一个人留在原地,却没料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倒觉得有些意外,忍不住又瞟她一眼,转身冲入雨幕之中。
天就像漏了一样,狂风夹着雨水噼里啪啦直往墙上和地上砸。花小麦老老实实站在屋檐下,不时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真觉得想哭。
关蓉那身体弱得很,长得又挺好看,万一遇上歹人,又或是被拐子捉了去,那可真就麻烦大了!
早知道,今天就真不该让关蓉跟自己一块儿来县城,就算需要人指路,家里不现成的还有个花二娘吗?像自家二姐那泼辣凶悍的性子,走到哪儿都是不会吃亏的!这下可好,回去了该怎么跟关蓉的爹娘交代?
她越想越觉得恐怖,心中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冒了出来,膝盖也软得站不住了,贴着墙根蹲在了地上。
孟郁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花小麦在房檐下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斗笠遮掉大半的脸颜色煞白,肩膀还在不住地瑟瑟发着抖。他心中一惊,心道姑娘家的身体跟自己可比不得,忙几步跨过去,低头道:“你怎么样?”
花小麦霍地站起身来,往他身后一瞧,脸立刻皱成一团:“孟家大哥,还是没有蓉姐的消息吗?”
“没有。”孟郁槐摇了摇头,略经考虑道,“再这么找下去也未必就能有音信,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回镖局,你要是信得过我,今天就暂且在那里住一晚,我会让左嫂子替你安顿,然后我沿路回火刀村找一找。”
花小麦脑子有点转不动,直愣愣地望着他。
孟郁槐以为她是有顾虑,又耐着性子解释:“雨太大了,走路回去既耽误时间,也不安全,我骑马往回赶,实在不方便带着你。你不用担心,左嫂子晚间也是在镖局歇的,有她陪着你,不会出纰漏。顺便我也正好回村里跟你姐姐姐夫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好,那就这样办吧。”花小麦总算回过神来,立刻答道。
孟郁槐今天第二度觉得讶异,蹙眉道:“你……是不是没弄明白我的意思?我让你留在镖局,你没意见?”
花小麦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想过,我若是一直跟着你,给你添麻烦之余,还会把你的脚程拖慢,反而耽误事儿,你一个人只怕还便当些。没关系的,有左嫂子在,我不害怕。”
孟郁槐深深看了她一眼:“既这样,那你就先跟我回去吧。”
……
两人回到天胜街的连顺镖局,孟郁槐让左金香先带着花小麦去换了一身衣裳,又叮嘱她帮忙煮一碗姜汤,然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出了门。
花小麦喝了左金香熬得浓浓的姜汤,又跟着她在厨房里吃了点东西,回到房中怎么也坐不住,站在窗前眼睛都不敢眨地朝外张望。
“小麦姑娘,你过来歇一会儿。”见她这样心神不宁,便走过来搂了搂她的肩膀,“孟镖头是个做事很有交代的人,他既然答应了你帮忙,就必然不会敷衍了事。再说,那个走失了的姑娘,不也是你们的同村吗?即便是看在这个的份上,他也会尽力的,你安心等着就是。”
花小麦回头勉强冲她笑了一下:“我知道孟家大哥不会敷衍我,我是担心我那个姐姐……”
“嗐,没啥可担心的,咱们芙泽县太平着呢!”左金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得去张罗着做晚饭了,你要是觉得困,就睡一会儿,你的衣裳我给你晾起来了,要是明天一早还干不了,你就穿我的衣裳,回头让孟镖头给我送回来就行。呵呵,我的衣裳颜色不鲜亮,穿在你身上也大了点,你别嫌弃就行。”说罢,开朗地笑了两声,转身走了出去。
花小麦对着她的背影道了谢,实在也是累了,倚在床头,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过来,镖局里已是灯火通明,前院的厨房飘来一阵阵饭菜香。花小麦揉揉眼站起来,正打算去前院给左金香帮帮忙,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小麦姑娘,是我。”
是孟郁槐的声音。
花小麦一个激灵,赶紧冲过去打开房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孟郁槐一身都是雨水,脸上也有点疲惫之色,微微笑了一下:“我跟你姐姐姐夫说了,下大雨,你回不去,今天就暂时留在连顺镖局,你姐姐让我给你带了一身衣裳。”
花小麦现在哪有功夫跟他说这些?迫不及待问道:“找到关蓉姐了吗?”
“……她回家了。”
“什么?!”
孟郁槐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那张不可置信的脸:“她在雨下下来之前,就已经回火刀村了。”
第二十四话 不许说话
花小麦完全呆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有点郁闷,半晌,方才不解地看向孟郁槐。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明明说好了在市集或者茶档那里碰头,她怎会一个人先回了村里?”
“嗯,我去了她家一趟,据她说,是在市集等你的时候,忽然觉得身子很不舒服,碰巧遇见了同村的李三哥两口子,便坐他们家的牛车一块儿回去了。”孟郁槐用十分清淡的口吻道。
他觉得,他大概能理解花小麦现在的心情。
他们冒着大雨,在芙泽县奔波了一整个下午,身上被雨水浇得透湿不说,一颗心还始终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担心关蓉会因淋雨而生病,更害怕她会遇上危险。结果,忙活了半日,人家早就已经在他们开始寻找之前回了家——无论换做是谁,面对这种情况,一时之间,也很难接受吧?
“哦……”花小麦楞乎乎地点了点头,“那她身体没事吧?”
“应该没有大碍。”孟郁槐的表情仍旧非常淡定。
花小麦微微笑了一下:“那就好,那就好,至少她平安回了家,我也能放心了。”
她得承认,事实上现在她心里很不舒服。
好吧,天气恶劣,她在连顺镖局耽搁的时间又的确太长了些,关蓉等得心急,也实是情理之中,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头一遭来到县城,连方向还搞不清楚呢,关蓉就丝毫不忧心她一个姑娘家会碰到意外?
孟郁槐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你也别多想,总之没出纰漏就好。我回来的时候,左嫂子已经把饭菜做好了,你去前院吃一点,今晚就安心在镖局住着,明天一早我送你回火刀村。”
“呃,不用麻烦你了吧,我自己……”花小麦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却被他一抬手给打断了。
“行了,不必多说,就这么办。”话音未落,将手中的蓝布包袱往她手里一塞,立时转身离开,脚步飞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小麦站在门口长叹一口气,把包袱拿进房中往床头一丢,抬脚去了前院。
连顺镖局建在芙泽县的一个小巷弄中,闹中取静,夜里反倒似乎比火刀村还要来得幽静。花小麦睡了个好觉,隔日一早起来,将左金香借给她穿的那身衣服拿到水井边洗了,吃过早饭之后,跟随孟郁槐踏上了回火刀村的路途。
昨天的那场大雨,直到后半夜方才停歇,今日一早太阳便冒了出来,金灿灿地洒在官道上,路边大树上犹带着水珠的叶子,也跟着忽闪忽闪,亮晶晶的。昨日淋了不少雨,所幸没有生病的迹象,这会子被阳光一照,花小麦就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心情也一同好了起来。
今天回去,花二娘肯定要大发飙,保不齐真要用那擀面杖胖揍她一顿!不过,管他的呢,这一趟虽有波折,却到底是赚了一吊钱回来,就算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花二娘大概……也不会真忍心下重手吧?
孟郁槐照旧走得很快,花小麦被他甩在几十步之外,抬头看看他的背影,不由得撇撇嘴。
这人还真是没趣儿,是他主动说要送她回去的,既如此,两人一块儿走聊聊天不行吗?非要跑那么快,当她是包袱迫不及待地想甩掉呀?
她促狭之心顿起,扶着背上竹篓紧跑一阵,来到孟郁槐身边,跟他并肩走了一段路,忽然扭过头去甜甜一笑:“孟家大哥,这两天真是谢谢你,我也知道自己给你添麻烦了。”
“无妨。”孟郁槐连头都没回,冷声冷气地答。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花小麦一点也不觉得受挫,依然笑嘻嘻地道,“记得有一天,我们从乔大叔的纸扎铺子出来,正巧遇上了蓉姐,那时我听你跟她说,马上就要出门走镖,不能在家过年。可是,眼看着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你怎么还在镖局里没有离开?”
“我……”孟郁槐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顿了一下才道,“我过两天就走。”
“嘿嘿,你撒谎了吧?”
“什么?”
“我说你撒谎了呀!”花小麦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天蓉姐说她爹娘想请你和你娘去家里吃饭,你就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说是马上要去走镖,免得他们为了你破费,对不对?”
她留心看着孟郁槐的表情,又接着道:“另外,我怀疑,你之所以躲在镖局,还有其他的原因。”
孟郁槐干脆停下脚步不走了,转过身皱着眉看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花小麦一挑眉:“也没什么,我只是听村里人说,你娘为了你娶媳妇的事,着急得了不得,整天找人张罗给你说亲。你觉得烦,干脆就把你娘一块儿骗了,在镖局里躲着不回家过年!唔……又或者,你其实心里早就有了属意的姑娘,但你娘不同意,所以,你就用这样的方法来跟她对抗,是不?”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这跟你没关系,别瞎猜。”孟郁槐瞟她一眼,有点无奈地道。
“闲聊嘛,你就说我猜得对不对就行!”花小麦笑出声来。
孟某人忽然觉得有点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姑娘现在的模样,跟昨天简直大相径庭,无论是卖笋脯时死咬着原价不松口的倔强,还是大雨中寻找关蓉时的张皇无措,与此刻的她,都好像不是同一个人。那一脸坏笑,倒是与前些日子在村外矮林子里偶遇时如出一辙。
果然花家姐妹都是不走寻常路的奇人哪!
他摇摇头,唇边不自觉地溢出一个苦笑,见花小麦满脸期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