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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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有被送回牢房,外面就有人通传,说陶骧已经让人把第一批军火送到了。
“程小姐,陶骧遵守诺言,我也信守承诺,你看,你是不是这就走?”逄敦煌问。
静漪见逄敦煌如此说,便问:“能把我的丫头和随从先换出去嘛?我不着急。”
“依你。”这个回答在逄敦煌意料之中。他吩咐十五去照办,见静漪望着雪花出神,问道:“程小姐,有没有兴趣下一盘棋?这样交换,还得阵子。”
逄敦煌做了个请的手势。
静漪移步洞内。坐下来,棋盘已经清理干净。
“逄先生可曾留学东洋?”静漪问。
逄敦煌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微笑颔首,“正是。”
静漪落子。
逄敦煌手指端的茧子明显。
“你好像知道我是什么人。”逄敦煌看一眼静漪。
她的脸已经洗的干干净净,这就越发显得脸上那重叠的掌印和嘴角的瘀痕触目惊心。
“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不知道彼逄敦煌,是否就是此逄敦煌?”静漪说,“逄敦煌其人有点传奇色彩。他早年从保定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南下参军,为廖致远将军赏识。后廖致远将军事败,逄敦煌随他东渡扶桑。廖将军回国遭政府军围剿身亡后,作为追随廖将军的死士,逄敦煌销声匿迹数年,之后在西北荒蛮之地崛起,是西北匪患中的……佼佼者。说是杀富济贫的好汉也可,令人闻风丧胆的匪类也不为过。只是,提到这个人,其他的倒也罢了,有个传闻颇有损其名誉。”
静漪手指捏着棋子。
“什么传闻?”逄敦煌反问。
“传说是逄敦煌出卖廖致远将军,才导致廖将军身亡……”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七)
逄敦煌手里的棋子缓缓的按在棋盘上。
“你相信?”他问。
程静漪落子,说:“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这辈子,我们还见得了第三面?”
逄敦煌笑了。
他此时心情似乎格外愉快,边说边轻拍着桌案,棋子都在乱晃媲。
“程静漪,你记住。”逄敦煌大眼一睁,十分的神采流露出有十二分。
“什么?”静漪微皱眉头丫。
“记住逄敦煌三个字。”他说着,敛了笑容。“我们定然后会有期。”
“还是罢了。每回见你,都没好事。”静漪说。要不是记得逄敦煌三个字,也不知道自己真的和这名震一方的大土匪头子曾经有过奇异的邂逅。
她并不愿意回想起那段经历来。
“看这样子,后来你还是屈服了家庭。”逄敦煌看出静漪有些避忌,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静漪不说话。
“也是,谁能真的抛下骨肉亲情?你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逄敦煌正色道。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静漪轻声说。
“别的我可能不知道,你嫁的不情不愿,可都写在脸上——而且陶骧也知道。”逄敦煌原本想板足了面孔,但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静漪就觉得逄敦煌这坏笑,真让她恨不得把棋盘掀了砸他脸上。
逄敦煌果然伸手护着棋盘,说:“别别别……别拿这棋盘撒气,老爷子就没剩几样好东西留给我。您把那画贬的不值钱就罢了,再把这给我交代了,回头我再拿什么蒙人去呀?好歹给我留点儿面子。”
七姑娘在一边一乐,给他们续了水。
看他们这样说话,倒有点像是朋友……七姑娘挠挠头。
这有点怪。
她禁不住对四哥看了又看。
“不过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跟程小姐提。”逄敦煌看着静漪。
“我是阶下囚呢。你还什么该不该说?”静漪没好气地说。
“这个……程小姐那位随从,可是个人才。不知道……”
“少打他的主意。莫说你占山为王,便是许他个千户侯,他也未必心动。”静漪听逄敦煌说的是这个,很肯定地说。“你自个儿都还被人惦记着呢,就别算计我们程家的家将了。”
“糟践了一身好武艺。”逄敦煌遗憾地说。
“你落草为寇自得其乐,都不稀罕招安,何苦替人操这闲心。”静漪说着,示意他落子。
逄敦煌呵呵一笑。
不久,外面通传,说陶少帅的人,押了最后一批弹药来,等在山门外。
逄敦煌应声,对静漪说:“看来这盘棋,我们只好另找机会下完。”
静漪起身,看一眼棋盘,伸手要拂了,却被眼疾手快的逄敦煌一招架,挡住了。
她想想,道:“也好。或许真的后会有期。”
“当然。”逄敦煌微笑,“我在陶家的地盘上钉下一枚钉,虽微不足道也还是眼中钉。日后交手的时候恐怕还有。不过我会记得当日程小姐之恩。程小姐请。”
静漪随着逄敦煌站在山门之上,看到下面摞起来的一只只木头箱子。想必这就是陶骧让人送来的军火了。
“陶骧言而有信。送来的除了德国货,还有陶家的军工厂制造的最新式武器,火力十足。”逄敦煌说说。
静漪盯着看了一会儿,说:“逄敦煌,这些军火你若用到不该用的地方,我便是助纣为虐。你好自为之。”
她语气极冷。
逄敦煌说:“陶骧不对卧龙山赶尽杀绝,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今日,卧龙山上不尽是草寇。有我在,草寇不尽是奸淫掳掠之辈。”
“但愿如此。”静漪拂了下被风吹到耳边的发丝。手碰到红肿的面颊,还是疼。她禁不住吸口凉气。
“四哥。”七姑娘提醒逄敦煌。
逄敦煌从她手里接过来一个手袋,递给静漪。
“除了子弹,别的都在。对不住,不是出于怕你袭击我们的考虑,而是卧龙山上,每一枚子弹都珍贵。这笔账程小姐也可以记着。”彭敦煌望着静漪。
静漪看看他,无可奈何。
“你可以走了。我让七妹送你下去。”逄敦煌说。
静漪迈步往下走。
逄敦煌示意七姑娘跟上去。
“程小姐请这边走。”七姑娘在前面给静漪引路。
静漪看到七姑娘背上的步枪,脚下一滑。
这泥石路宽阔平缓,能容得马匹跑上跑下,积了雪却也不好走。
静漪没走几步,就听到逄敦煌在身后高声道:“程小姐,如果你不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反正这些弹药,也够我们跟陶骧干一架的了。不如砂锅捣蒜,来这一锤子买卖?”
静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门。 逄敦煌挥手,闸门放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离开自己的阵营,往山谷里走去。
雪下的大了些。
两边的山谷光秃秃的,山顶有士兵,枪炮都对着下面的山门……从对面山口出来的骑兵形成几列,最前面的那匹高头大马驮着披着黑色大氅的一个男人,不用亮旗号也知道那是陶骧。
逄敦煌眯着眼睛,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那个单薄的身影距离山门越来越远了……他手中的匕首搅动着风雪,呼呼出声。
“四哥,就这么看着陶骧把人带走了?不干点儿啥?”七姑娘这时候站到逄敦煌身后。
逄敦煌筒起手。
程静漪走的很慢。风雪中的她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
他转回身,含着笑,对七姑娘说:“让陶骧把这么个大麻烦带走,咱还用干点儿啥?”
七姑娘一愣,跟着笑起来,明亮的眸子望着逄敦煌,说:“四哥,程小姐虽然麻烦,但是也挺招人爱的。”
“招人爱呀嘛招人爱……”逄敦煌拢了拢他有点歪斜的皮帽子,笑眯眯地看着七姑娘,说:“前儿十五也和我说,七姑娘很招人爱。怎么着?”
七姑娘哈哈一笑,说:“我把他捉起来扔青龙峡喂狼去!”
逄敦煌笑着,再回头看看程静漪——这会儿她真的走远了,不过还没有走出步枪射程……
“七妹,你还有几发子弹?”逄敦煌问。
“四发。”七姑娘立即回答。
“那咱就听个响儿?”逄敦煌对七姑娘眨眨眼,“反正陶骧也没少送咱礼。”
“听四哥的!”七姑娘笑着,把枪架在炮台上,瞄准了静漪……
此时静漪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走着。
风雪很大,她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了。
山谷中静的只听得到风声,她站下,喘了口气。悬崖峭壁在白茫茫中成了黯黑的背景,显得人渺小如蚁……她能看到远处点点的黑影。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那位七姑娘送她出门时声音细细地交待过她:“一直往前走,就看见你男人了。”
她男人么……雪花落到睫毛上,融了,眼里雾气腾腾的。
看不清远处,却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到这时脚下仿佛是棉花团,每踩一下下去,都深浅不一。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倒在这棉花团上……
有马蹄声响起,那点点黑影形成一线,迅速向她移动过来。
她只听得马蹄声近了,雪白的高头大马来到她面前。
洁白的雪被马蹄踏着溅起来。
她抬头一望,马上的人脸被风帽遮住半边,几乎只露了那方正的下巴……是陶骧。
忽然间一声枪响,子弹被射落在她脚边,飞雪溅起。
静漪只看到面前的战马受到惊扰,纷纷扬起前蹄来。
顿时周围战马嘶鸣,人声呼喝,喧闹无比。
静漪被围在战马和骑兵中。马蹄声细细碎碎,绕着她打转,让她眩晕。正眼花缭乱间,一条马鞭伸到她面前。她本能的伸出已经冻僵了的手想要握住马鞭,手指却怎么也打不了弯……陶骧俯身,拉住静漪的手腕子向上一带,趁她腾空的一刻,搂住她的腰便将她提了起来,一下子甩在身前。
静漪被陶骧健壮的手臂紧紧的扣住腰身,白马便急速奔跑起来,马背上的颠簸却还是令她更加头晕目眩。忽然间又响起了枪声,追着身似的,一枪接一枪。
“七少,下令还击!这群王八羔子……”图虎翼的吼声被风雪吞没。
静漪只觉得腰间的手臂收紧了。
第九章 无影无形的光 (八)
她心里一阵发急,却也不敢乱动,满眼只看到雪白……
“撤!”陶骧的马跑的飞快。跟随他出动的骑兵迅速集结成三队,沿着狭长的山谷一队开路,一队保护他们,一队善后,留下弹药箱在山谷中央,三队骑兵风驰电掣,转瞬便撤的无影无踪……
逄敦煌单手举着望远镜,手中的匕首被他盘弄的也飞快。
对面崖顶上的伏兵被大雪掩埋了似的,没有撤退,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还按兵不动,陶骧沉得住气。”七姑娘低声道丫。
逄敦煌点点头。
“四哥!四哥四哥!”十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带人把弹药拉回来,去砸陶骧那王八犊子!媲”
“十五,听四哥的。”七姑娘板着脸瞪十五。
逄敦煌却笑起来,说:“陶骧是什么人,能给你现成的?你自个儿去看看,或者问问老八,他开箱验货,若不是弹壳是弹壳、弹头是弹头、发射药另放,我这颗脑袋,切下来给你当板凳坐!”
他笑着,收起望远镜。空旷的山谷中,只见大雪纷飞。山顶陶骧的部队还没有撤去的意思,看样子是打算再耗上一阵子了。
他说:“性子这么急,能缠得过陶骧?这会儿咱们是弹尽粮绝,人家兵强马壮,送死去吗?何况大哥二哥还在路上,这当口出个岔子,我们前功尽弃。”
十五这才明白过来,跺着脚道:“陶骧这个王八犊子!我……真他妈的真该弄了他那个老婆!让他尝尝后悔药去!”
逄敦煌看了十五一眼。
十五被他眼神里的冷意冻住,话到舌尖又咽下去。
逄敦煌转身离开。
十五呆了一呆,低着头跟逄敦煌他们走回山洞。
七姑娘看看逄敦煌说:“四哥别搭理十五,满嘴喷粪的家伙。老八说今晚上打牙祭,有酒有肉呢……”
“等大哥他们回来,再喝酒。”逄敦煌看着棋盘上零落的棋子,说。
“好……”七姑娘话音未落,就听到轰然炮响。
几个人下意识地往安全的位置躲避了一下,片刻之后,逄敦煌带头冲了出去。
炮声隆隆中,逄敦煌眼看着滑落的山石自上而下滚落,烟尘四起中,乱石将山门堵了个严实。
“四哥!”老八灰头土脸地跑上来。
“有伤亡没有?”逄敦煌问。
“没有……咳咳……”老八咳嗽着,跟逄敦煌解释,弹药已经全部运回来了,“我前脚进山门,后脚炮就打上门来了,慢半步,我猪尾巴棍儿准给炸断了……”
逄敦煌哈哈一笑,拍拍老八的肩膀,说:“去!让人做晚饭,今儿晚上吃饱喝足,开工!”
老八招呼着十五和七姑娘走了。
逄敦煌望着依旧浓烟滚滚的山门,和更远处白雾茫茫的峡谷。
十五要叫他,被七姑娘拦住了。
……
炮声停歇时,陶骧的马穿过山谷来到自己的阵营中,他勒住缰绳。
静漪在马背上被颠的两眼直冒金星,简直胃都要从喉咙里出来了。待马立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自己两手死死地揪住的是陶骧的马裤。
她一惊,急忙松手,人却险些因此跌下去,再抓住反而抓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