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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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垢粉白的面孔的确是涨红了,她指着大门处,又说了一遍:“汪南荪,这儿人多,我给你留个脸面,有话出去和你说。若是给你脸你不要,那咱们就索性在这儿说道说道。我把你的恶行,跟众人揭一揭。不知你意下如何?是让我在这儿就说呢,还是出去说?”
汪南荪见无垢来意不善,心里明镜儿似的,料得是东窗事发,在这里当众闹起来,绝不是颜面扫地这么简单,于是他高声道:“有事情我们出去说,不要耽误人家。”他说着,也不管身边那个女子怎么挽着他,甩手便走。
无垢指着那女子,道:“汪南荪从今往后,是没有钱再去填你们的销金窟了,你是个聪明的,趁早儿离了他,不然,别怪我今儿不提醒你,傍上他,算你瞎了眼。”
“三表姐,走啦。”静漪拉了无垢一把,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无垢出了舞厅。
汪南荪却径自下了楼,来到了大饭店门外的空旷地上,随着他来的汽车司机看到他,忙把车开过来。汪南荪一脚踩在车门踏板上,转过身来对着无垢说:“三妹妹,我说句不中听的,岳父自诩朱门高第、诗书传家,不想三妹妹素日做派,竟与家门风气背道而驰,豪放不知廉耻,给岳父他老人家扫面子事小,让我等亲朋好友都深以为耻则兹事体大……现如今礼崩乐坏,颠倒是非,三妹妹难道是越发得了意,公然在这里毫不知礼的对姐夫呼喝起姓名来,你这是来寻我的晦气么?”
“你住口。”无垢将木棍往地上一杵,喝道,“谁颠倒是非?谁不知廉耻?你吃喝嫖赌抽,你五毒俱全,才是斯文败类。汪南荪,你从今往后,休想我认你做姐夫——你倒是给我说一说,我大姐哪里配不起你,又哪点儿对不住你?你竟然敢动手打她?我今天不给你点儿教训,就不姓赵!”
无垢还没等着把话说完,就拿着木棍对汪南荪边骂边打,那汪南荪虽是个青壮年的男子,却早就是个被恶习掏空了身子的,无垢这样毫无章法的又是骂又是打,他且别说没见过一个女子是这样的蛮横有力,就是见过,一时被打的懵了头,也不知该如何招架,愣神间早已挨了好几记。
静漪拳握的紧紧的,死盯着汪南荪,怕无垢吃亏。
汪南荪到底是个男人,力气还是有一些的,又身高臂长,反应过来,捉住无垢手里的木棍,一把就抽在了手中。
“三表姐小心!”静漪见势头不对,就要上前帮助无垢。就在这时,有人快步走了过去,一伸手便抓住了汪南荪挥起来的手臂。汪南荪被扭着手臂一推,根本站不稳,滚倒在地上,半晌转不过身来,杀猪似的在地上嚎叫起来。汪南荪嚎着嚎着,从地上抬头一看,面前一对黑色的皮鞋,再往上看,吼道:“陶……七……陶骧,你他妈的管哪门子的闲事?”
静漪一看,制住汪南荪的是陶骧身边的图虎翼,图虎翼听汪南荪对陶骧不敬,弯腰将汪南荪提起来,往车门上一挤。汪家的司机吓的呆若木鸡,任汪南荪怎么喊救命,他就是不出来。
陶骧一往前走,图虎翼松了手。汪南荪还没缓过这口气来,陶骧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你说什么?”他问。
“我说,你他妈的管哪门子的闲事?”汪南荪气儿都喘不匀了,跟陶骧不止是力气、还有气势上相较出于下风的他,恼羞成怒,“你放开我!我叫巡警了!”
陶骧淡淡的扫了一眼街边抱着手臂观望的巡警,说:“叫。”
汪南荪转头大喊,让巡警来抓人。
无垢则摆手,笑着说:“我姐夫,喝醉了,闹着不肯回家。不妨事、不妨事。”
“赵无垢,你……”汪南荪气的险些翻了白眼,“你这个伤风败俗的丫头……你你……你们赵家出了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汪南荪,你闭嘴。”无垢气的狠狠的踹了汪南荪几脚。
陶骧将汪南荪松开,手一抬,马行健和图虎翼上来,他说:“绑了。”
马图二人行动极麻利,将汪南荪的手背在身后,图虎翼抽下领带来,当绳子把汪南荪捆了,问:“七少,扔哪儿?护城河里吗?”
汪南荪又嚎起来。
马行健把手帕团了团,堵住他的嘴。
陶骧点了烟,转头问无垢道:“三小姐,扔哪儿合适?”
无垢见他似笑非笑的,便说:“扔护城河里还污了河水。前儿我们三哥买回些稀罕物儿,食人鱼。听说这鱼从美洲来的,尖牙利齿,最爱吃肉,就是扔个大活人下去,拖上来就是一副骨架——这样的白眼儿狼,不知道放下去,肉被吃光了,剩下的是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是狼心狗肺嘛,汪南荪?!”
“就照三小姐的意思。”陶骧示意马图二人,将汪南荪塞到车上去,“送三小姐回家。”他说完,对无垢一点头,就要走。
“七少请留步。”无垢叫住他,看了静漪一眼,对陶骧道:“谢谢七少相助。这本是家丑,不宜外宣……”
“陶某只是遇到一个欺负女人的流氓而已。”陶骧说着,请无垢离开,“时候不早,三小姐请回。”
“多谢。”无垢还是说。
马行健站在车边,开了车门等她们,说:“十小姐,三小姐,请上车。”
静漪走过来,经过陶骧身边时,很低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多谢你”。
第六章 载沉载浮的海 (三)
“那我们先走一步。七少,再会。”无垢说。
“再会。”陶骧没有看静漪。
那个湖蓝的身影像是飘进了车子里。那句多谢也轻细,几乎细不可闻。
他手上半截烟,拿着,听到有人叫他,是七少,还是达令……他一抬头,赵无垢微笑着轻声说:“密斯黄在喊你,七少。”她说完,脚步是顿了顿,也没有等陶骧的反应,便上了车。看到静漪若无其事的模样,倒笑了笑,对坐在前头的马行健道:“请开车……再没有别的颜色,衬得起珍妮黄了。听说她前儿去四喜绸缎庄选衣料,一口气裁了二十件旗袍料。她从来都说顶不喜欢旗袍的。”
静漪转头一看,陶骧站在原地,黄珍妮款款迈步向他走去。黄珍妮分明带着醉态,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三分醉意,却做出七八分的意思来,却总是仪态万方的。她那明黄的裙袂几乎拖着地,在饭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好看是真的好看。
静漪回过头来,问静漪道:“表姐夫不会有事?媲”
无垢看着她,拍拍座椅,说:“再塞下一个汪南荪也绰绰有余,担心他呢。”
静漪想想也是。
汪南荪这人,是要有人给他一点教训。
她以为会是姑父和大表哥,倒没想到第一个出手的是无垢,还有陶骧……
马行健开着车,图虎翼坐在前面,两个人都不说话。
“没想到这次又是麻烦你们。”无垢说。
马行健只是笑笑,图虎翼却转过身来,说:“七少做东,替一位美国朋友庆祝生辰。今晚到的都是他的朋友。”
无垢听着图虎翼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便顺着问道:“珍妮黄也是?”
“是啊,她同这些美国飞行员都熟识。他们最近时常在北京饭店跳舞的。”图虎翼一本正经的说。
马行健看了他一眼,自管把车开稳了。
无垢望了在身边沉默的静漪,一笑,说:“原来如此。”
静漪在这个时候尤其像一湾静水。他们的交谈,似乎是完全跟她没有关系的了……
车到了赵府门前,无垢让马图二人把汪南荪拎了扔在大门内,交待家仆看好了,又谢马图二人。见二人只管看静漪,无垢明白他们的意思,就说:“十小姐到了这儿,就算是到了家。”
“是。”马行健道,“那么,三小姐,十小姐,我们回去跟七少复命了。”
静漪点头,看着他们上了车,走近了些,说:“夜深了,路上当心些。”
她声音依旧很轻,却让车里这两人有些不知所措,慌忙间马行健车子都打不着火了,手忙脚乱了一番,才离开。
无垢早让人叫来了家里的车子,跟静漪说:“我今儿也累了,不跟车送你回去了。到了家,给我来个电话。”
静漪看她,点头。
无垢揽着静漪的肩膀,说:“今日这一场大闹,回头我定是要被责骂的。只是少不了连累你。偏偏遇到谁不好,又遇到陶骧。”她注视着静漪。
“那并没有什么要紧。”静漪看看腕表,时候已经不早,见无垢看她,就道:“千万要劝劝大表姐。今晚的事,先别告诉她。省的她再添些烦恼,更不好了。”
“她不是你我,要她离开汪南荪,难比登天。”无垢仰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今天晚上黄珍妮说的,还有我说的那些,别放心上。我只是不想看她气焰嚣张。”
静漪摇了下头。
无垢从台阶上下来,推着静漪上车。
静漪有些犹豫,还是转过身来。
无垢看着她黑黑的瞳仁,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
“三表姐,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或许……是和孟元有关的?”静漪问出来。
无垢立即摇头,反问:“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静漪想了想,才说:“也许是我多疑了,总觉得孟元是出了什么事。”
无垢看了静漪一会儿,说:“回去歇着。你一心一意的,就只有一个戴孟元。吃了这么多苦,总也不改初衷。这趟船到纽约的,至今日,行程刚刚过半,哪里有那么快就有消息呢?你就踏踏实实的。”
静漪听了这话,眉头舒展些,点头。
忽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叫着“三小姐”奔出大门来。
无垢一皱眉,回头便问什么事。
家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是传老爷的话,要三小姐即刻去上房见他。
静漪忙同无垢告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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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帔见静漪拿着毛线团在照着大小姐之畋给她的那本编织图样笨拙的练习,一团毛线被她拆了织、织了拆,都毛毛躁躁的了。静漪锲而不舍的学着,倒像是在读书之外,找到了一个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
“太太,小姐是不是有点儿魔怔了?”乔妈低声问道。
“让她去,本来就是认准了什么一定要弄明白的性子。”宛帔说。在她看来,静漪只要不哭哭啼啼、愁眉苦脸,也就不求什么了。“药有按时擦吗?”
不过让她挂心的,还有静漪身上的伤。
赵太太特地请了有名的大夫调制了药膏送来。再三的说是宫廷秘方,若长期使用,定能去除疤痕。她交代乔妈或者秋薇给静漪敷药,有时亲自动手。只是不知道这药到底会不会见效。静漪自己倒毫不在乎,说反正是在不见人之处,就是在脸上,也算不得什么紧要事。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想起来便觉得心疼。她心爱的女儿从小到大一身细皮嫩肉、雪样肌肤吹弹可破,那疤痕是在女儿身上,也在她心上,总会时时提醒她。
乔妈听了太太的话,努了努嘴,说:“小姐嫌麻烦。昨儿还说这是根本没用的,何苦来炮制这些。”
“她学西洋医术的,总觉得中国医术有些毛病。”宛帔说。
这话被静漪听到,便说:“娘,我可没说过中医有毛病。说这话的是位作家,他说……怎么讲的来着,大体是,中医都是骗人的,仿佛巫术。”
“骗人的?在西医传入中国之前,数千年来都是中医用草药替中国人看病呢。”宛帔笑着跟女儿说。
“是呢、是呢。”静漪不欲同母亲争辩,知道她的目的,不过是让她乖乖的用药,便跟乔妈说:“乔妈,你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什么天子什么猴子?”乔妈摊着手笑问。
静漪一愣,笑起来。
宛帔笑道:“漪儿胡说呢。”
“小姐莫捉弄你这老妈子了,快些把衫子脱了,好上药。”乔妈拿过一个兔毫瓷罐来,打开盖子,便香气扑鼻。这是各种名贵草药配制而成的东西,仔细闻起来,才有苦味和腥味。乔妈像托着个宝贝似的,说:“姑太太都说了,这是赵家的厨子从宫里的老人儿那里得来的方子。当年的太后老佛爷,就是这么用的!”
“是真的没有用。”静漪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毛线球,过来解开衣衫,趴到母亲的床上去。宛帔替她放下帐子来,见静漪穿了紧身的胸衣,背后一排密密的扣子,过来给她解开。
“不会觉得憋气吗?”宛帔问道。
静漪的这胸衣在宛帔看来,就像其他女儿身上的诸多她不能理解的谜团一样,让她想不通的同时,也让她好奇。
“不会。就是穿好了,人得端着。”静漪笑着,将胸衣脱下来,虽然是在母亲和乔妈面前,她还是拿衫子遮了胸,趴下来。听见乔妈在抽凉气,她问:“伤很难看吗?”
伤大多数都在背上,她自己看不到,所以也并不觉得很害怕。
宛帔看着静漪的背,亲手从罐子里取了药膏,慢慢的揉到静漪背上,一寸一寸的按摩着。
“这是姑母让人找来的药,都得好好儿的用上。”宛帔说。
“娘,这回九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