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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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此围猎。上代帝君因为兴趣全在女人身上;十几年没有到阳和苑来了;而这一代帝君喜好也是音律文字;阳和苑荒废已久。不过正因为荒废得久了;倒更有野趣。现在正是冬春之际;阳和苑里虽然木叶尽脱;却可以看到那些树木都已长出新芽;梅园里更是梅花初开;空气中似乎都有一股清雅的香气。我与五德营五统领入了梅园;已听到里面的谈笑之声;夹杂着檀板丝弦歌吹之音。黄门过去禀报告;过来道:“宣楚休红将军与五德营统领觐见。”
我们走了过去;却见梅园深处已整整齐齐地排了几列桌椅;帝君则站在一角的一株梅花前与几个人谈笑;一组乐人且在一边弹奏。我们上前跪倒在地;道:“臣等叩见陛下。”
帝君摆了摆手;道:“列位将军请起。今日之宴;大家不必拘礼;必要尽欢而散。现在人还没齐;大家随便走走吧;哈哈。 ”
帝君一直喜欢这一类雅集。但他即位以来战事不断;他又有当一个中兴之帝的心思;所以十分勤政。现在一切都告一段落;共和军也终于承认了帝君的统治;直到现在才可以轻松一下吧。杨易和廉百策还喜欢观赏景物;钱文义、曹闻道和陈忠却没这种心思;好在座位上有消闲小食;还放着轻易不饮的黄封御酒。这种美酒据说是大内珍藏之物;寻常不易喝到;曹闻道有点贪杯;早就迫不及待了;何况还有唱曲的在一边助兴。我虽不贪杯;也想尝尝这种酒。 我们叩谢后;正待落座; 帝君忽然道:“楚将军;过去看看这本点碧如何。”
我对花卉本来也没多大兴趣;但帝君叫我;不得不过去。那株梅花长在园角;离宴席有几十步;也不甚高大;铁干焦枝;点缀着几朵稀疏的绿色梅花;道:“陛下;这花倒是稀见。”
帝君道:“点碧是《梅品》中所列三神品之一;据说只长在极北姑射山;只在冰雪之中方能生长;别处种不活。句罗王前年搜罗了一本; 进贡来的;阳和苑的花匠手段倒是高明;居然被他养活了。”他捻了捻新留的一点短髭;叹道:“‘琪园曾种玉; 蝶梦未归人。谁知冰雪里; 偷得一枝春。’闵维丘先生此诗虽只廿字;倒也有点意思。 ” 听得“闵维丘”三字;我怔了怔;道: “陛下说的那位闵先生;可是当今那个有名的诗人?”
帝君眼中登时放出光来;道: “是啊是啊;楚将军原来也读过闵先生的诗么?可惜先帝因他写诗语涉狭邪;将他发配出都;此后就连年战争;不知所踪;只怕已经没于乱军;可惜啊。 ”
我想说我在五羊城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精神十足。而前一阵我和邵风观听到的那个在深夜狂吟的老者;声音很像他;很可能现在已经回到帝都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闵维丘诗名满天下;如果他想现身;早就出来了;现在仍是声息全无;那么他多半是不想再见人。做一个隐士;也许那才是闵维丘的愿望吧;现在的他大概心里更平和喜悦一些;我也不必多事。我道: “是啊;不过如今天下太平;诗人辈出;总会有别的诗人出现的。”
以前文侯常陪着帝君谈笑。文侯才学过人;说出的话来也大对帝君胃口;但现在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了;想必也不会召见他。而张龙友对诗文一道没什么兴趣;帝君平常忙于国事;更找不到一个可以闲谈的人;现在我说了这两句;大是投其所好。他笑道: “果然果然;现在文校中有个少年;叫什么钱莼客的;诗词极是高明;大有出蓝之势; 过几年声名定然远超闵维丘。诗词虽小道;实由天份;非凡人力;天才果然还是有的;我学了那么多年仍然不成话。”
我也不知那钱莼客是什么人;对诗词兴趣也不大;但帝君这话却大得我心。他贵为国主;却清楚知道自己的不足;说不定;帝君真的会是一个明君吧。我的心情也登时好了许多;道:“陛下奏笛之技;亦是绝世无二;诚天人之资。臣亦学笛;这许多年却无寸进;实是汗颜。 ”
一听到吹笛;帝君的兴头更足了;道:“果然;茵妹当初还给过你一支铁笛;你不常练么?”
“臣钝于此道;实无天份;今生恐不能及陛下之万一。 ”
帝君笑了笑;道:“呵呵;楚将军;你是个老实人;也会拍马了。”
我道:“臣不敢。”
他虽说我拍马;心情却显然更好了些。其实这话也不是拍马;帝君别的顶多是个中人之资;他的吹笛之技却着实了得; 当世纵然不是第一; 前十位我想总排得到;文武二侯都是笛技名人;但此道似乎较他有所不及;我吹笛顶多吹个响;较起真来;只怕连他的两万分之一都及不上。假如帝君治国之力能有他吹笛技术的一半;也该是古往今来少有的英明之帝吧。
帝君看着我;忽然挥手让边上的人让开;叹了口气;道: “茵妹说得果然没错。你是个不知道自己实力的人;务必要旁人鞭策;方能一展所长。如果茵妹活着;她逼着你练笛;恐怕今日你便能与我合奏一曲了。”
我呆了呆;道:“郡主说过这些么?”
帝君轻声道:“想必你一直都不知道;茵妹生前曾给我留过一份密奏; 对如何用你讲得最多。她说你与那个南宫闻礼; 一文一武;足为羽翼。
只是你生性疏懒;必要时须让你当机立断;不能首鼠两端。茵妹真是绝世人物;洞若观火;即使身故;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便是对甄砺之下手;毕胡子会转向;邓沧澜因可娜而赞同;都已尽在她估计里了。”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冰凉。郡主身死多年;但现在这一切变化其实早在她的计算之中了!帝君拉拢我;也许正是郡主的遗命吧;假如当时我反对;郡主会不会告诫帝君及早除掉我?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我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她;但如果她一直无恙;渐渐地;我会不会成为她手中的一枚棋子?那难道是一件幸事么?我会不会与她也有决裂的一天?
只是;那已经没有可能了。郡主算计了一切;却仍然漏算了路恭行会行刺。她纵然在利用我;但我对于她来说;到底不仅仅是一枚棋子而已。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郡主;妻子?老师?上司?似乎都有一点。我不知道长久相伴;我和她会不会出现不可调和的冲突;她那么早就死去;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吧。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再有可能。
正想着;帝君突然又小声道:“楚休红;甄砺之定然不会安于受贬。现在立宪将要实现;茵妹当初就说他很有可能会有异动。一旦发生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我怔了怔。帝君突然向我说如此重大的事;实在没想到。现在梅园中人虽多;但那边正闹得欢;一队黄门当中阻隔;那边的人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他们定然以为我和帝君正在闲聊。我小声道: “臣为陛下之臣;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帝君脸上露出笑意;道:“甚好。”他看了看后面;道:“甄砺之也该来了;过去吧。张卿很多事都是听我的指派;你也不要对他有成见了。”
我与张龙友已是越来越疏远;回帝都后;更因为我问了海老的事;他和我干脆再不来往;帝君也许以为我一直在为当初他向我下毒而耿耿于怀吧。
我道: “臣不敢。”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帝君眼角闪过一丝杀气;心里不由一动。
这种杀气;当初刚回到帝都时;在他的眼里看到过一次。那次他是准备杀我;这次他要杀谁?难道;是文侯么?
此时来的人已有不少;六部尚书都已到齐。更让我意外的是除了文臣;四相军团中的另外三个都督也都来了。邵风观和毕炜驻守东平城;邓沧澜沿大江巡防;此次只怕是帝君下诏让他们赴帝都而来。虽说现在没有战事;但对于共和军不可不防;帝君居然如此冒失;我不由有些不安。我看了看张龙友;张龙友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倒是新任礼部尚书南宫闻礼向我颌首示意。他现在已成为尚书;官职不在我之下;当众自不能再向我行大礼。在前代帝君时;法统在朝中也颇有势力;但帝君还是太子时就对法统观感不好。虽然张龙友和御医正叶台都属于上清丹鼎派;帝君对这一派还算客气;但也客气得有限;两派宗主都已没资格参与这一类将相的饮宴了;与前朝视两派若天人已判若霄壤。薛文亦倒是更胖了点;坐在轮椅上快要推都堆不动。我与他们正在寒喧着;边上一个黄门过来禀报道:“陛下;甄文公大人到。”
我吃了一惊;却见文侯正带着两个人过来。他现在已经升为公了;只是在我心中仍是习惯地称他为文侯。我迎上前去;道: “大人;末将楚休红有礼。”
文侯脸上没什么异样;满面春风地道: “楚将军请起。经年不见;楚将军更是英姿飒爽;俊朗不凡。 ”
虽然他说的是好话;但我依稀听得出他话中的嘲弄之意。我不由有些讪讪;但仍然毕恭毕敬地道: “大人;末将公务繁冗;未能常至府上拜见;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自然听得出我话中针锋相对之意;但他眼中毫无意外;只是打了个哈哈;走到帝君跟前;一躬到地;道: “陛下;臣甄砺之见驾来迟; 望恕死罪。”
帝君也是满面春风;道: “甄卿晚来;当罚三杯了。哈哈;甄卿;听说你最近新谱一曲;不知可否一聆?”
文侯当初辅佐太子与二太子争位时;是以一个弄臣的形象出现的。那时在饮宴时;凑趣为太子吹个曲;是常事。自从二太子被扳倒;文侯就不再有这种举动了。但现在谁都明白帝君与文侯已经决裂;帝君却又如当初一般要他吹笛;那已与当初太子要文侯吹笛的性质不同了。
帝君是要折辱文侯!
文侯略略一怔;却只是一笑;道:“陛下有命;臣不敢辞。只是臣技拙劣;有污陛下天听;臣之罪也。”
帝君道:“甄卿太谦了。还是先落座吧;联当一闻甄卿妙曲。”
文侯一到座前;邵风观他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齐齐过来向文侯请安。文侯对这几个先后背叛了自己的心腹之将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仍是谈笑风生;但我却能依稀觉察他眼里那一丝痛恨。我刚坐下; 杨易忽然在身后轻声道:“都督;小心大人背后那人。”
文侯背后那人?我呆了呆;不由抬眼看去。刚抬起眼;却与一个怨毒的眼神相撞。那人一见我看过来;马上便掉过眼神;但那一瞬间我也已经认出他来。那人正是当初那个叫叶飞鹄的工部小吏;此人因为为水军团设计出螺舟;破格提拔;从工部调入水军团为随军工正;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文侯的随从。这人技艺高明;却因为脾气很坏;在工部一直沉沦下僚;是文侯一手提拔他的;他对文侯也定然感恩戴德;对于我这个曾名列文侯门下四将之首; 却率先背反文侯的人一定痛恨之极。
帝君招了招手;一个黄门捧着一个开了盖的银盒走到文侯跟前;里面放着一枝竹笛。事已至此;文侯不吹也不行了。他捻起那支竹笛;忽然一怔;呆呆地打量着。帝君微笑道: “甄卿;此笛为句罗王所供;名谓‘万波息笛’。此笛一响;相传可息海上波涛。甄卿妙技;朕当洗耳恭听。”
文侯道:“陛下;此笛乃是国宝;臣不敢冒渎。 ”
帝君哈哈一笑;道: “此笛旁人不敢吹动。但甄卿乃绝世人物;岂有不可;但吹无妨。”
文侯又怔了怔;道: “那微臣有僭了。”
他拿起笛来;却极是怪异;只用右手两根手指捏住一端;走到了座位一侧的一株梅花之下。那株梅花开得甚是繁茂;文侯其貌不扬;身材也不高;但一站在树下;竟是渊停岳峙;隐隐有帝王之姿。他用两根手指捻着笛子举起来; 手指也不按在笛孔上; 人离笛子尚有一尺多遥; 便鼓气吹去;那支笛子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他竟是隔空吹响了笛子! 这等本事;便是帝君这个吹笛圣手也不由动容。平时吹笛都要按动笛孔方能发出不同音色;但文侯的手指碰也不碰;只将气息凝成一线; 单以气息强弱就发出了不同声响。他吹的这支曲调虽然简单;但音色变化极多。笛声向以清丽见长;但文侯这支曲子却如风起云涌;悲壮激昂;一瞬间;恍如天风海雨逼人。
帝君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大概他要折辱文侯;没想到却被文侯折辱了。现在我虽与文侯分道扬镳;但听着这支笛曲;不禁心生神往。文侯纵
然有千般不是;他终究是一个绝世人物。我的心里乱成了一片;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在文侯麾下与蛇人在帝都城外血战的情景;一时间觉得离开文侯;实是一步大错。假如文侯才是帝君;那么这个帝国一定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笛声越吹越高;忽然发出“喀”的一声。这声音极为刺耳;我只觉心里忽地一空;翻江倒海般极是难受。定睛看去;却见文侯手里的笛子已裂成两半;而帝君那边席上的一树的梅花已有大半吹落;空中尽是血点也似的花瓣;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扫过。帝君身边的一个黄门忽地张开一把黄罗盖;将帝君遮在下面。这黄罗盖是为避风雪而设;今日天气晴朗;先前只是收在一边;那黄门动作极快;手势也极稳;竟是个长年练习拳脚的好手。他出手及时;花瓣纷落如雨;尽洒在黄罗盖上;帝君身上却未沾得一片。
文侯踏上一步。帝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