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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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个昏君,那他胡作非为便没人能制约。如果采用内阁制,至少不再是某个人一人说了算,任何决策都必须由内阁讨论才能提出,而即使帝君有什么决策,同样必须由内阁讨论,一旦内阁通不过,帝君即使有否决权也没用。内阁制既维护了帝君的权威,又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帝君的独断,现在看来,比共和军以前坚持的“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一切权力归于民众”这种空话更具可行性。南宫闻礼就极为赞同这个主意,说这是取帝国与共和制二者之长,双方都能够接受。
可是,帝国中反对这提议的声音也有不少,尤以兵部尚书屠方、刑部尚书丁西铭反对最力。屠方上疏说此议对帝君大为不恭,而丁西铭在奏疏中说得更厉害,说什么“此议名立宪而实共和,久而久之,百姓当以陛下为赘痈”,因此“臣以为切切不可行此下策”。正月十五,共和军与帝国的文臣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一整天几乎是在争吵中度过的。丁亨利作为共和军使臣的首席代表,我也看得出他已是身心疲惫,一边的郑昭更是心力交瘁。蛇人被灭后,因为丁亨利没有对我们动手,我没理由再扣着郑昭,便将他送了回去。这次郑昭加入使团,自是因为他能知道帝国军重臣的底线在何处,可是一旦真的谈判了,恐怕帝国文臣的固执让他也大为意外。纵然他能读出对手的心思又有何用?像丁西铭这样寸步不让的,在帝国可谓占了主流。假如全部是屠方丁西铭这样的,大概这谈判早就破裂了。
谈判中,我只作为列席旁听,也不多说什么,但耳中塞满了争吵声,我也觉得头痛欲裂,会后的宴席根本没心思参加了,只想回家好好洗个澡。我的宅子仍是当初那套小宅院,冯奇他们九人现在也住到我家里来,我在宅子隔壁买了一套房,将两个宅子打通,仍然只与帝都的一般富户相埒而已。不过小归小,毕竟还有一些下人为我洒扫做饭,
只消回家,便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洗个热水澡的生活。
这一天是正月十五,一年之中的上元节,有观灯的习俗,街上张灯结彩,极是热闹。我回家让下人烧热了水,就放假让他们早早上街看灯去,家里没留几个人。反正冯奇他们因为当初路恭行的事,仍然很少出门,今天也呆在家里,有他们在,自然出不了事。我脱了衣服,泡进了澡池里。当初在符敦城洗那个温泉,至今难忘。帝都虽然没有温泉,但我现在手头有了点钱,在家里请高手匠人设了这么个澡池,底下铺了一层白色卵石,接入热水,便与符敦城来仪馆里那个温泉一般无二了。澡池里每天清洗,十分干净,躺进去时当真舒服得骨头都要酥掉。
正泡觉得水有点冷了,刚想叫人换水,门上忽然响起两声敲叩,看门的老周在外面道:“将军,来客人了。”
这时候还来客人?我不禁有些不快。在这种时候过来做不速之客的,实在想不出会是谁。我道:“让他稍等一会,我穿一下衣服。”
老周道:“是。”
我懒洋洋地擦干了身上,正在穿着外套,门上忽然又被敲了两下。我有些不快,道:“老周,你没让他等一会么?”
“是我。”
这个声音轻柔温婉,我却如同被当头打了一棒,惊道:“白薇!”
这的确是白薇的声音。我怎么也想不到白薇会在这么个夜里到我家来,甚至,我都不知道她与郑昭一同来帝都了。我抢步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门外,正是白薇。她穿着一件大大的披风,只露出一张脸。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脸颊如玉一般白。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扶她的双肩,但手还没碰到她的衣服,不禁又收了回来,道:“对不起,郑夫人,没想到是你。”
白薇的脸白皙而光润,甚至没什么血色。她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禁诧道:“怎么了?”低头一看,心里却是一阵刺痛。
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正是当初白薇送我的那件。我干笑道:“郑夫人,你先到正堂坐一会吧,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白薇轻声道:“不必了。”
我呆了呆,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白薇像是一个踉跄,人向我怀中倒来。
我只道她没站稳,伸手想去扶她,心中却忽地一紧。
白薇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雪亮的短刀,正刺向我的前心。
白薇的刀法相当不错,如果我全神贯注的话,这一刀我还能闪开,但现在根本没想到白薇会对我动手,想要闪开已来不及,本能地要去腰间拔刀,手才一动,才省得自己衣衫不整。自从武侯把百辟刀给我,我就从来没有解下来过,连睡觉的时候百辟刀都在我的腰间,刚才因为在洗澡,百辟刀就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我手趁势一伸,已探到了架子上。而此时,白薇的刀已刺出一半。
拔刀的动作熟极而流。假如我立刻反击,虽然仍旧躲不开白薇这一刀,但至少可以两败俱伤。可是手指刚碰到刀把的一刹那,我却怎么都拔不出刀来。当初与曾望谷相斗时,我发誓这一生一世永远不杀妇孺。
可是现在拔刀的话,我根本无法拿捏得稳,只能出刀杀人了。
不,我不能杀她,即使她要杀我。
我眼睁睁地看着白薇的刀直刺过来,手却怎么都挥不出去。即使那只是一句誓言,可是我心里却如横贯着一根粗大的铁条,怎么都闯不过去。我曾想过自己会怎么死,被蛇人砍死,捅死,缠死,那都有可能,可是再也不会想到我会死在白薇刀下。
我不禁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死却没有来。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了眼,这才发现白薇手正颤抖着,刀子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了,却不曾刺下去。见我睁开了眼,她骂道:“胆小鬼!为什么不还手?”
我手忽地一挥,百辟刀“锵”一声抽出,喝道:“现在也一样!”
现在已是有备而发,刀光一闪,正从白薇面前掠过,砍在白薇那把短刀的刀身上,一下将白薇的刀砍成两半。这一刀斩得太过轻易,百辟刀虽然锋利,却也不能如削朽木一般斩断别的快刀,而白薇的刀头落到地上,发出的更是木头的沉闷声音。我一怔,左手一把探出,拧住白薇的手腕一把夺过那半截刀,伸百辟刀在剩下的刀身上一敲,声音黯哑,果然是木制的。我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要知道我惊慌之下出手是不分轻重的,说不定真会一刀斩了你。”
白薇的刀术虽然不错,但与我仍然不能相比。她那把木刀被我夺过,却恍若不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忽然流出了泪水,哽咽地道:“我就想死,就想死你刀下,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被她吓住了,道:“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和郑先生吵嘴了?”白薇虽然不是使小性子的人,但如果她与郑昭有什么别扭,我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来。白薇摇了摇头,道:“你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我都不敢相信你也能活到现在。”
我被她骂得有点哭笑不得,道:“是啊,我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活了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傻瓜总能活久一点。”
白薇却根本没理会我的打趣话,只是不住地流泪。看着她落泪,我越来越不自在,干笑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再哭,我都要为了没被你杀掉而感到内疚了。”
白薇终于笑了一下,但她眼里仍然满是泪水。白薇不会特意来与我开玩笑的,一定有什么事。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薇擦去了泪水,抬起头道:“你为什么一定不肯杀我?”
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我发过誓,这一辈子绝不杀女人和孩子。”
“如果女人要杀你呢?你也不杀她?”
“当然不杀。”我笑了笑,“不过我也不会乖乖让你杀掉。”
白薇叹了口气,道:“不,你这个傻瓜,到时你想还手都来不及的。”我被她说中了。假如刚才白薇用的是一把真刀,而且她真的要杀我的话,我有九条命都不够丢的。我道:“那因为是你。我相信你不会杀我。”
白薇抬起头,道:“为什么?”
“因为……”我斟酌着自己的辞句。白薇虽然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她毕竟算是行刺,我怕自己说得不对,会让她多心。我道:“她来杀我自有她的理由,我却没有杀女人的狠心。”
她扭过头,看着屋角道:“楚休红,你也变了很多。我记得在高鹫城里,你不愿杀降,但眼里一样有杀气,只是眼神却要清澈得多。现在你手握重兵,动辄伏尸千里,可你眼里的杀气淡了,眼神却也浑浊了许多。”
我不知她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了一下道:“人总是要变的,你不也变了许多。当初你和紫蓼在高鹫时,我可真以为你们只是两个弱不禁风的闺秀。”
白薇轻轻咬了咬嘴唇,她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倒显得特别明亮。她道:“人为了求生,往往会不择手段,你说是么?”
我想说,在高鹫城绝粮时,帝国军和共和军都为了活下去而吃过人肉。连人肉都能吃,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那时我极其厌恶武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达吃人的命令,可是随着这些年的征战厮杀,我却似乎又能理解武侯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人可以变成多么可怕的东西!我叹了口气道:“那也是难免的。”
我刚说出口,白薇忽然扑上来,一把抱住我道:“不,我不要。我只要那时的你。”
她的身体火烫。我的头“嗡”的一声,心道:“这也是她的手段么?”
但怀中这个女子显得如此柔弱无助,假如她是一件武器,那一定是一件根本伤不了人的武器吧。我用左手揽住了她,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哽咽着,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黑暗中,我嗅到她幽幽的发香,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那个被蛇人围住的高鹫城里。我的左手抚摸着白薇湿润的头发,喃喃道:“白薇,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过去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
夜渐深,寒意也渐增,但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和暖。我抱着怀里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从送她出高鹫城时的那一吻起,我对白薇,白薇对我,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是我也知道,白薇是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的。她是共和军宿将之女,又是共和军的重臣之妻,而我呢?现在总是帝国军的首要将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
白薇想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我的胸前,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至少我可以伤你的心。”
我笑了:“这种行刺法倒是求之不得。下一次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来行刺?”
我觉得怀里这个柔软的身体突然热了起来,正想说什么,白薇忽然挣脱了我的拥抱,道:“不会有了。”
刚才她的声音柔腻入骨,现在却突然变得冰冷。我的心头忽地起了一阵寒意,还没等我再想什么,白薇突然又轻轻吻了我一下,道:“楚休红,今晚只是一个梦,梦醒后就忘了吧。”
我道:“只怕,我永远都忘不了。”
“忘不了也得忘。”黑暗中,她坐了起来,默默地穿着衣服。虽然看不清,但我感到手背上溅了几点滚烫的水。我也坐了起来,道:“不对,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薇的话一直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天你过来,不会只是吓吓我,再跟我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拉得有点重,白薇甩了两下仍然没甩掉,反倒被我拉得靠到我身上。
她嗔道:“你把我弄疼了!”
“这不是你说的话。”我逼视着她,“白薇,你有什么话,就实说吧,不要再瞒着我。”
白薇抬起头。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嘴唇也哆嗦着。“要杀你。”
白薇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说出这三个字来。我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一听这三个字,倒松了口气,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多了吧。”
“丁亨利。”
白薇的头垂了下去。她像是用尽了浑身力量,这时又虚脱一般靠在我胸前。我淡淡一笑,道:“丁兄真看得起我。”大概我并不太惊奇,白薇倒有些诧异,道:“你知道了?”
“猜也猜得到。”我喃喃道,“联合政府的事,显然已经走到了绝路,多半行不通。到了这时,不管哪一方都要准备着打仗了。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蒙他看得起,他也当我是一个好对手。这时候趁早把我消灭了,那将来他的胜算就要大得多。”
我感到怀中的白薇颤抖了一下,她轻声道:“那你会对他动手么?”
我叹了口气,道:“我早就有这种想法,可是怎么都下不了手。丁亨利兄是当世人杰,我也不想杀他,何况他提出的立宪制,我觉得很有道理。”
白薇道:“你说,这个提议通得过么?帝君的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