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谣-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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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子又被掀开,我有些木然转头看向门口,却瞬间感难以呼吸了。因为我看到半掀的门帘后面,胤禛一袭黑衣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十三和十四。
我静静地看着胤禛进来,一身风尘满面沧桑,双目深陷神色憔悴。他怎么……我未及多想已经感到心痛得难以忍受,泪水渐湿双眸,却不由地咧嘴笑了起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胤禛走到床边,未发一言便将我揽进怀里,胸膛里那颗心跳得竟是有些急促和慌乱。我静静偎在他的怀里,满足地嗅着他的味道,他衣服上有冰冷的水气,也许是星夜赶来,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胸膛里这一颗心都要揉成碎片,却片片含笑。
我含着眼泪笑了起来,一抬眼看到十四,心中顿感歉然。十四的笑容里有抹苦涩,却隐藏得很深,见我眼睛瞅着他,忙掩饰着笑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打算亲自去请皇上,一路策马,哪知未到京城就见皇上和十三个急驰而来。”
十三嘴角噙着极温和的笑意。目光暖暖地睨着我,“我们昨夜就到了,怕吵你便一直在外厅坐着喝酒。今日感觉可好些?”
我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流动着一股股的暖意,原来我究竟还是这世上有幸之人。
十四想了想,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道,“八哥十哥想来看你被我拦住了……还有九哥,都说叫你好好养着。”
我听了没有说话,目光轻轻撩过胤禛有些紧绷的面容,心头不由地一黯。过了好一阵我微微笑着点头,也许我恨过他们怨过他们,只是在这一刻,我想,我们的恩怨就此了结了吧。
晨曦照进屋子里,他们三人看着我相视而笑,目光都是说不出的温和疼惜。我的思绪忽远忽近,这样的和谐愉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有八阿哥他们,那时候我在宫里,他们常会同时出现在我的弄梅小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我们喝着茶逗着趣,谈谈诗词画两笔画,一切都云淡风轻,那时的日子可真好。
十三和十四立了一会便出去了,两人掀帘时同时回头看了我一眼,十三是哀恸不舍,十四则是眷恋绝望。
我看着十三和十四的背影,心酸的厉害。也许这是最后一眼,心里有些不舍,然而私心里又想和胤禛独自呆着,于是也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待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我才轻声开口道,“胤禛。”
他低低应了一声,大手抓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知道他在专注地听我说,便自管自往下说,“你允我三件事好么?第一,放喜殊去过她自己的日子,她侍候我这么些年,两头都是忠心,实属不易。第二,不要为难十四。他是个血性的男儿,对大位有期望也是正常;若是……若是为了我就更加不必,这些年来他对我的纵容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若换了别人,我怕是大婚那日便不在了;待他好些,就当谢谢他这些年对我的照应。第三,爱惜你和十三的身子,来日方长。事情总要慢慢做的,不然……我不会安心的。”
胤禛听了默了一阵,沉默地让我有些揪心,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慢慢开口,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答,“好,你说什么都好。”
我微微一笑,静静偎在胤禛怀里,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之前的悲和怨也早就抛至脑后。胤禛轻轻抚着我的发,低低叹道,“花楹,你这个傻丫头,你……竟连我也信不过么?”
我张口欲辩,他却并不给我机会,只是独自喃喃着,“你知道么,你在永和宫里的那些日子,我简直要疯了,我没有吃过一顿舒心的饭,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后来我想明白了,只要能见到你安然无恙,她……要我应承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末了带着几分难以释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心酸。他……大概想到我们那无缘的孩子了吧。
我心中有一瞬的黯然,然而终究化作释然,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我的孩子……说不定正等着我呢!于是我微微笑了,那时候我确实信不过他,我认为他用我换了那太后的封号。可是现在早已想明白了,他从来都有他的打算,他说那句话的意图我已经毫不关心。我的时间不多,能这样偎在他的怀中已经是最大的满足,哪里还管得了别的?我想了想便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岔开先前的话题轻轻道。“胤禛,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吗?”
胤禛想了想,似乎是在极力回忆着多年前的每个细节,然而想了好半天却终于摇摇头。
我有些得意起来,闭着眼睛微微笑道,“你肯定不知道!那是很小的时候,我无意听到宫女们私下说心事时,我就想嫁你呢!所以啊……我跟十三十四他们玩过家家时总也不肯扮新娘。”言罢哧哧地笑,为自己打小的心思微微红了脸。
胤禛听了也笑,颇为感慨,“怪不得,怪不得我早早得便被你这丫头惑了去,一惑便是一生。你记得吗?我指婚的那年,你便告诉我要做我的妻呢?原来你是当真的。”
我听了胤禛这话,脑海里那副模糊地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幽深的小径中,胤禛背着幼时的我,两人在花下絮絮低语着。于是我又极开心地笑了起来,“下一世,我还是要惑了你去。胤禛,下一世我一定要做你明媒正娶的妻。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胤禛听了只是紧紧抱着我,好半天也不说话。我刚想说话,却感到冰冷的液体顺着鬓角滑落。可明明是冰冷的液体,却又滚烫滚烫地灼烧着我的肌肤。我怔了怔,待到明白过来那液体是什么时,心头不由一阵大恸,头一回觉得上天给自己的时间太短,竟让我就要这样和爱我的人天人永隔,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胤禛啊,我怎么能舍得离开你,独自去那黑暗、阴冷、寂寥的地方去呢?
忽然想起多年前唱给胤禛的歌;不由地轻轻哼唱起来,“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王子和打浆女。究竟还是在一起了,不是吗?
两人就这样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似乎渐渐暗沉下来,黑暗渐渐吞没了周遭的亮光。
我偎在胤禛的怀里,温暖而舒适,只是不知为什么,渐渐觉得越来越困,意识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好像就要沉入梦中一般。只是我并不想睡的啊,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我的珍惜和胤禛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惶恐起来,想叫声“胤禛”,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知胤禛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挣扎和不舍,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花楹,见我没有回应,便抱紧了我,同时也紧了紧握住我的那只手,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那一瞬,我心中似乎了然了,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最后的时刻吧?只是我何其有幸,最后的时刻,还是靠在他的怀里,不孤单,也不害怕。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未语先咽,浅握双手,纠缠在心头的是这一生的痴恋。
爱了一生,能够这样在爱人的怀里睡去,也是一件幸事吧?
胤禛,我还想跟你说一句,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回忆都送到那个世界去了。我想,我会在另一个世界里一面看着那些信一面想你,想你的样子,和你淡淡的却包含关怀的言语。下一世,我会在看到你的一瞬便认出你,认出我的胤禛。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各位亲,正文还有一点才结束,谢谢大家对飞的支持,谢谢!)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六 冷月葬花魂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尾声
卷六 冷月葬花魂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尾声
夕阳渐渐垂下,夜幕终于低垂。黑暗渐渐吞没了大地。
十三和十四并排坐在花楹屋外的空地上,抬头看着最后一丝太阳被夜幕吞没。两人在夜色中对视一眼,终于都没能忍住泪水,顺着眼角悄悄滑了下来,又同时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连动作都是如出一辙。
十四拿起地上的酒壶喝了一大口,苦笑着对十三说,“你听到她刚才唱的歌了吗?”
十三想了想,眼光盯着天空中最遥远的地方,神色有些迷茫,“是《越人歌》吧,调子没听过,词听着像。”
十四点了点头,心里又酸又苦又涩,喃喃道,“我都没顺了她最后的心愿,我根本……不该闹着她回来。”
十三听了不语,还是望着天,十四抹了抹眼角的泪,“……十三哥,我没有亏待花楹。我……我把能给的都给她了。我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
十三被十四一句“十三哥”叫得微怔,默了半天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她知道的,我们都知道。”
第二日早晨仍旧*光明媚。十三放眼看去,汤山漫山遍野的樱花正开得绚烂夺目,远远望去好像一片又粉又白的云朵,忽然一阵风吹过,无数花瓣随风飞舞,说不出的美丽哀伤。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并肩走进屋子。
掀开帘子,往屋子里看去,看到的是一幅永生难忘的场景。许是因为没开窗,清晨的屋子里光线还不是很足,胤禛与花楹两人竟还是昨日他们离去时的那个姿势。花楹双目紧闭,好像安然地睡着,眼角泪光点点,嘴角隐约含笑;胤禛紧紧抱着花楹,脸埋在花楹披散的黑发中,竟如雕塑石像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心中轰然一声,只觉此生任何时候也不曾这样痛过,还未及多想什么,泪水就怔怔地直落下来。
也不知默了多久,十三含着眼泪抬头,低低叫了声“四哥”。 胤禛闻声缓缓抬头,他的神色冰冷阴郁。漠然地望向他们站着的地方,眼里没有泪,只是眼角眉间的纹路一夜之间深刻许多,似乎道尽了一生的孤寂苦涩。
……
花楹下葬那日,樱花依旧烂漫。花瓣随风而落,零零散散落在汤山新修的陵寝边上,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美丽。
胤禛手中薄薄一页信笺,端正漂亮的字体,兼有赵董之风。
“胤禛:
今日起来竟觉得身子比往日好些,可没一阵便俞显孱弱,往日常听‘回光返照’,不知今日是否便得应验。
每日一封信,至今日整整三十封。从花楹记事至今,所写不过一生与你的点滴,每每忆及你的嬉笑怒骂悲嗔,都感心神俱碎。今日看来,花楹一生之幸,便是遇到胤禛,否则人生来数十年如过眼云烟,竟毫无欣慰之事。
佛曰人生来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恨、五阴过盛。今日看来,这些竟都不算苦。最苦当是忆不起,若我竟有一日忆不起你而你也忆不起我,两人虽擦肩而过却形同陌路,那当如何是好?
每每思索至此,便感担惊受怕,心痛难忍。
所幸喜殊每日帮我焚烧信笺,都说喝了孟婆汤会忘记今生之事,忘记你是花楹最惧怕之事,有了信笺当能忆起,如此虽临死而不惧。”
这是喜殊最后收下的一封信,胤禛拿着信笺在花丛中坐了半日,一封短信看了又看,终于狠心把信笺轻轻放入火中,恋恋不舍地起身,在十三的陪伴下离去。
走了几步,忽然看到远处院落里金光闪闪,胤禛正在疑虑,十三苦笑道,“是十四弟为花楹造的金塔,据说是两座,就在他家园子里,说是一座供花楹的牌位,另一座……留给他自己。”
胤禛心里陡升怒气,瞪着眼睛看了半晌却忽然忆起花楹的话,便只是叹息一声罢了。
次日胤禛又接到官员弹劾十四的奏折,“……正值国丧之时,四方大悲之际,郡王允禵在自家院子里为其福晋谋造金塔,铺张治丧。奢靡浪费,悖逆不改。臣等皆仰闻我皇上煌煌天语,率皆极天至性至情、大义大理,凡属苟具心目,稍有血气之人,当听闻之下无有不感颂我皇上教训之心、包容之德也,但允禵昏聩自用之心终未感化,臣等曾委人欲要出金塔,竟被允禵家人棍棒赶出园子,又闻晚间点灯以后,允禵在住处狂哭大叫厉声径闻于外,半夜方止。臣等俱以为此等行径不但有失皇家体面,更有悖皇上往日教导,实乃妄逞无知……”
十三拿起胤禛扔在案上的奏折,看完竟是哭笑不得,却又心痛如绞,正琢磨着怎样劝阻,忽听胤禛低声道,“随他去吧。”
言罢转身蹒跚而去,背影清冷孤寂,说不出的悲凉。
……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紫禁城雍和宫里。病榻上的太后面色蜡黄,面容枯槁。一双眼睛却始终流露着渴望,期盼地看着翠微道,“十四爷来了吗?”
翠微缓缓摇头,太后的眼睛暗了下去,独自呢喃道,“我知道,他怨我,他们都怨我。”
翠微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