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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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可惜的了。”萧灏冷冷地说道,紧接着又补上一剑。
蒋琛痉挛地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休休一阵眩晕,双手拼命地挣扎,哭着喊:“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下手?”
“我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萧灏忽地一笑。
待说完,他转身走向悬崖。丰神翩翩的背影,变得有点僵冷。
休休挣扎得急了,喘得说不出话来,同时,一股莫名的寒气透骨。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看着萧灏这张俊秀的脸庞上陌生的神色,当胸似被塞进一团棉絮,堵得她分外难受。
萧灏一直走到萧岿面前,看他悬在半空挣扎的模样,竟淡淡漠漠地笑了。萧岿向他伸出一只手,唤道:“灏弟,快拉我一把。”
萧灏果然伸出手,拽住萧岿的手,一把拉住。萧岿正要跃起,萧灏突然松开手,仿佛释下了所有的重负罪孽。萧岿整个身形下坠,一只手拼力抓住树藤,身子在半空晃荡着。
“殿下!”休休惊叫。
“皇上!”沈不遇也发出惊魂的叫声。
萧灏面对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声音沉重而低沉:“三哥,对不住。也许是天意吧,我不能再输给你了。”
“灏弟,为什么要这样?我从未为难过你。”萧岿双目睚眦欲裂。
“没办法,你总会有为难我的一天。三哥,帝王之家,总有波峰浪谷。如果不是,可能会多些自由,自在一些。别怪我,我只能这么做。”
萧灏说着,脸上的肌肉抽搐,形成一道怪诞的表情。他将剑头缓缓伸向树藤,准备横剑抹去。
萧岿缓缓仰起脸,眯着眼看着天空,绝望地唤了一声:“休休……”
“殿下—”
唯有刹那,休休希望时间凝滞,让她还能看到他温柔的笑。她似乎已经听见裂帛之声,那颗心已经随着那声揪心的呼唤慢慢飘去。
缚手的绳子松了,掉了满地。
一道白光飞掠,不偏不倚正中萧灏的手臂。手中的剑掉下山涧,萧灏的手臂血流如注,衣袍很快渗出一片血红。他惊讶地转过头,只见蒋琛岿然不动地屹立着,冷眼看着他。山风狂乱地卷起他满头长发,绀衣散乱飞舞。
萧灏脸色惨白,扶着手臂,很快仓皇而去。
“皇上,奴才对不住您……奴才这是最后一次报恩了。”
蒋琛断续吐息,身子摇晃了几下,最后重重地倒在地上。
休休忘我地扑到悬崖边,发疯般将双手伸向萧岿。落叶纷乱杂飞,夹杂着她的哽咽声。劫后余生的欣喜,将他们两人裹住。
飞花错落缭绕,如繁星点点,纷纷洒洒。
悬崖边,有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这个时候,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行宫深处。
休休由宫人一路指引,向郑懿真的寝殿走去。
有宫人百无聊赖地守在院外,一见休休,急忙起了身,开锁。沉重的院门哐当一声打开。
天色昏沉,迷蒙的日光笼纱般,静静地泻在院里,给院中那棵粗壮的槐树投下了一大片阴影。阴影几乎遮没了大半个天井,使院里显得阴沉森然。
休休进去时,脚步放得很轻缓,长风卷过满地的落叶,窸窣地响着。水池的水很浅很浑,浮萍懒懒地漂浮着,一条无伴的小鲤鱼在孤独地游弋。这里曾经是最繁花似锦的地方,现在却呈萧条破败的景致。
郑懿真怪异的笑声从里面飘过来,休休不由自主顺着墙根贴过去,仿佛有什么吸引她似的。待她抬首,蓦然间,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挺立在门前,休休的身子靠墙凝滞了。
那身影瘦高,如无生命的冰冷石柱。冷薄的日光洒在那人身上,休休从后面看到那人一头长长的、黑绸般光滑的头发。那身太子妃的锦绣华服,空荡荡地架在肩头。休休从其轮廓可以分辨出,此人是郑懿真。
“你来干什么?”
郑懿真骄傲地站在休休面前,脸上还是那么艳丽,只是没有一丝血色。
“我来看你。”休休奇怪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
郑懿真冷哼道:“别猫哭耗子假慈悲,有什么话只管说。”
“皇上厚葬了蒋琛。言下之意就是—皇上的命是蒋琛救的。”
闻言,郑懿真的眼睛微颤了一下。
休休将此讯带到,正想转身离开,郑懿真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曾经,他是我唯一能寻求慰藉的人。如今他也死了,我更寂寞,寂寞会让一个人疯掉。”
“皇上并未禁锢你的行动,你可以随意出入。”休休不忍心,缓缓道。
“这比被打入冷宫更难过。”郑懿真冷冷地说,“在这个闭着门的大院子里,荷叶已经先我一步进入枯老,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我每天好像生活在一场冰凉的梦里。”
休休声音柔和:“你我之间不应该这样的。”
郑懿真突然无声地笑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沈休休,我是多么的恨你。早晚有一天,寂寞也会悄悄围裹你的。伤心的女子到处都有,我不是唯一的一个,人们早就熟视无睹。”
休休的声音依然轻柔:“你这是咒我吗?无论是皇族还是百姓家,夫妻间和睦相处靠的是自己。你为什么不让他多爱你一些呢?”
“你是从你死去的丈夫那里得到的教训吧?”郑懿真挖苦道。
休休垂下了眼眸,轻叹:“是的,若今世重来,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天际哥的生命。”
两人聊话般,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咄咄逼人。
是什么,让她们变成了仇敌?
恍惚中,少女时代的她们如花般娇艳,纯情天真。狩猎场的山上,她们玩着游戏,她背起她逃避西魏兵的追赶。皇宫教坊碧草如茵,光与影相叠映,那时的懿真沉浸在爱河里,明眸善睐,面庞美丽。
“我的悲伤,没有人真的关心。我爹、我二叔,还有灏哥哥,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已经毫无理由地将我抛弃了!我一个人活着算什么?”
郑懿真往日的锋利阴狠已丧失殆尽,深深的痛意和悔恨折磨着她。她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界,她只想除去心中的那个阴魔,所以偏执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如果是这样,她还不如孤寂地当她的太子妃,好过在这里凄凉度日。
她禁不住低头,用手拍打着门框,砰砰的撞击声夹杂着呜呜的哭泣声。
休休眼含悲凉,凄怆地看着她。
忽然,隐约有沉闷的钟声穿过天空,紧接着,似是无数的钟鼓在撞击,中间仿佛夹杂着千人万众的欢呼,一声声怆凉,悠远。
郑懿真抬起脸往远处张望,目光渐渐变得迷惘,身子贴着木门缓缓下滑,最后跪坐下去,绝望地望着休休。
“册封大典快开始了……”她惘然地说着。
片刻睖睁过后,休休依然伫立,那唇却透了苦涩和悲凉:“郑懿真,你不应该迈出这一步的,不然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郑懿真开始颤抖,颓唐地坐在地上。
随着册封大典的结束,休休以妃子的身份搬入了皇宫。
不久,从行宫传来消息,郑懿真自缢身亡。
休休为此怅惘了几天。她知道,郑懿真迟早会选择这条路的。
她身边没有了可信任的人,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她的亲人包括最亲近的灏哥哥都在浣邑,他们正磨刀霍霍,准备卷土重来,但是她等不来这一天。
这个外表狂妄不羁的女人,内心充满的是不安和空虚。她爱上萧岿,不如说是爱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封号。偶遇一个强悍的武士,她心存嫉恨之间只能看到那剑舞婆娑的身影,等她恍悟回神,人已经没了踪影。
死,算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反抗吧。
宫漏一声接着一声,琉璃宫灯燃起来了,远处的楼宇树荫像是抹上一层淡红,宛如腮晕潮红的美人脸。月凉如水,一层淡淡的光晕若隐若现,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儿,被月光衬着,宛若山中的仙子。
萧岿摊开双臂,让休休很自然地躺在了他身边。枕着他的臂弯,休休不由得抬头,烟霭笼在萧岿的脸上,透散出一抹凝重和深沉。
作为一国之君,他更有解不开的愁结,也会面临着无奈的选择吧?
她情不自禁将手指抚上他的眉心,轻柔地抚摸。
萧岿的另一只手拢在休休光滑的后腰,故作轻松道:“休休快看,很白的月亮。”
天色朦胧,圆月在云层中穿梭,时而投下清冷的月影。
“像栀子花那样的洁白。”休休幽幽说道。
“想老家了?等朝局大定,去把你母亲接来。”萧岿微笑着,“还有那棵栀子花树。”
休休感动地点点头。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温暖和安逸,能够坚持多久?
仿佛是美梦不愿醒,她很想享受和沉迷于此,也不去想战争一触即发,更加严峻的考验正等待着他们。
她神思游离,不经意抬眼,正见到萧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眉目之间,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眸映着月色,似乎在炽烈燃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也是狂热异常。一转身,他就势将她整个人压住了。
急迫带着颤抖的呼吸中,他俩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摊开她的手心,温热的唇小心地吻着,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最后落在她润泽饱满的唇上。那里有梨花般的芬芳,于是他不能自禁地含住,他的舌尖很快卷了进去。
风声轻柔,缱绻意难终。
休休闭着眼,清辉满身,娇媚动人,那低吟如月色般朦胧。萧岿忍不住战栗了……
他喘了口气,柔声道:“生个女儿,像你那样的。”
休休娇羞地点了点头,手指抚摸他结实而宽阔的后背,身体自然地松懈下来。他的头伏在她的胸前,随着一层隐隐的痛,她的呼吸不由得渐渐急促,意乱情迷之下,她希望他们可以就此缠绵下去……
以后的日子,她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每一次交集,她都会无比珍惜,极尽缠绵。
那年寒露过后的某一天,距离萧岿称帝不足半年,江陵城外烽烟大起。浣邑侯郑渭借故原太子妃无辜被弑,联合北周王族外戚势力,沉雷般朝都城压来。
须臾之间,满当当的讨伐大军将都城围得水泄不通。
一片牛角号声凄厉地覆盖了始终不安的都城上空。守城的官兵与联军展开了殊死大搏杀,双方喊杀声、厮打声响彻云霄。持续几个时辰后,官兵寡不敌众只得后撤。驻守江陵的北周总管趁机大开城门,郑渭大军呼啸着汹涌而入。
蹄踏阵阵,到处是长矛刀剑铿锵交织,鲜血在官道流淌,百姓狼狈逃窜,遍地哀号。联军潮水似的向皇宫渗透,不多时,列成丛林般的阵势,尖锐的哨音划过皇宫上空。
郑渭两眼放光,长剑指向宫楼,直喊:“萧岿,不要做缩头乌龟,快出来说话!”
接着,朝身旁的萧灏哈哈大笑道:“灏儿,你看,萧岿的兵马如此不堪一击。他只是一个无根之君,纵是凭着才干功劳有一些人望,但靠先皇留下的老弱残将有何用?他虽与沈不遇相互支撑,但两人几乎都没有与之呼应的势力,说起来还不如你。你就等着取而代之吧。”
萧灏曾受过伤的手臂还时而隐隐作痛,唤起他的复仇之心。此时他眼里也是异常的冷,道:“舅舅不要忘了,北周还有杨坚。尽管此人只是一名漂泊归来的隋国公,受人掣肘不能施展才华,然则一旦直面国事,聚合国力补三哥之弱,我取而代之当真是谈何容易?”
“明白了。”郑渭沉吟点头,又问,“灏儿还要什么?”
“沈休休。”
萧灏眼里掺杂着莫名的情绪,答得极是干脆:“天下好事不能让三哥独占。我得不到的,他也休想拥有。”
郑渭眉毛一挑,片刻后捋须大笑:“有志气,那可是戳萧岿的心啊!沈休休既是萧岿的妃,又是沈不遇的女儿,倘若用她作为人质,当真妙哉!”
战鼓声传到了皇宫,休休站在台阶上眺望宫楼方向。此时残阳在西边染成血红,天地间蒙上一层壮丽的颜色。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厮杀声,联军的长矛铁盾发出凛凛的寒光。
战争比预料的还激烈。
隐约有种不祥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她蹙紧眉,神色严肃,在金砖地上来回徘徊。
“休休。”
一惊回望,只见蓉妃促步而至,满脸焦灼之色。
“怎么办?郑渭要打进来了,那些臣子都没了办法,岿儿怕是抵不住了。”蓉妃急道。
休休心里紧张,表面装出轻松的样子,扶住蓉妃安慰道:“送去北周的信使已经走了十几天了,杨大将军一定会赶到。您放心,皇上是雄主,国有急难,定会拼死保护。”
“杨大将军不能来了。”
后面兀地传来沈不遇的声音。二人回身,沈不遇拄着拐杖,一身严谨的朝服,脸上也是一片肃然。
“郑渭处心积虑,与北周王族外戚沆瀣一气。他们早就料猜皇上会求助杨坚,便向周静帝施加压力。周静帝本来对杨坚也有猜忌,竟然效法先帝批下杨坚几道上书,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