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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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吓中她睁开眼,原是一场梦,用手一抹眼角,竟然满是湿润。
“休休。”
分明是有人在呼唤她。她茫然四顾,伴随一阵阵敲门声,才听出呼唤声来自院外。
休休只觉得心中怦怦乱跳,慌忙整理完云鬓,急急地开门去。
门外站着的是萧灏。
不知怎的,她心下一阵失望。福礼后,她请萧灏入厅就座,自己忙着斟茶招待。
萧灏望着休休窈窕的身影,隐忍着痛的双眸熠熠含光。待休休走至近前,他才道:“方才开门后,看你的表情,一定以为是三哥来了,对不对?”
话里明显带了酸意。
休休垂眼,将茶盏放在萧灏面前,唇际略有平静的笑意:“四殿下来了我同样高兴。正愁见不到你,没机会谢谢你。”
“你见三哥的机会倒是多了。”萧灏冷哼一句。
休休这才发觉萧灏的异样,不由得惊讶地抬眼。萧灏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蒙了一丝痛楚,还有那抹深深的不甘。她不禁歉意一笑,老实回答道:“上次和太子见过面了。”
“你为什么见他?他伤害过你,玩弄过你,你还执迷不悟?”萧灏大声问道。
休休心内一颤,一时无言以对。
那种答案,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萧灏呼吸急促,尤不罢休地抓住休休的手腕,狠狠地瞪着她,隐藏不住的情绪在喷发。
“我呢?你将我置于何处?我一片痴心待你,他随便挥挥手你就跟他走,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四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
休休惊讶地问,扯了萧灏一下。萧灏却用力将她拉进怀中,休休险些跌倒又无法避开。咫尺间萧灏的吻落了下来,动作粗野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下巴细浅的胡茬扎在她颈间,刺得人骨头都跟着疼。
“四殿下!”
休休大叫一声,努力挣开萧灏,手下意识地抬起,啪地打在他的脸上。
萧灏喘息着,眸子里依稀有了水光,惨淡地笑了笑:“你还是不接受我。”
休休脸有些红,窘促地解释道:“四殿下,你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谁接受不接受谁的事。现在外面风言风语,朝中多利害之争。我只能跟你说,你要帮帮太子,让他从困境中走出来。”
萧灏目光蓦地一个凌厉,发狠道:“如果那些流言是我故意传出去的呢?”
这回休休终是变了脸色,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盯着萧灏,自语似的喃喃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自古以来,血肉相争者多,同气连枝者少,我以为你和太子不是这样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从小到大,我对父皇早就寒心透了。而三哥,像神一般被供奉着。舅舅总是告诫我,以他的根基实力,一旦三哥羽翼丰满,舅舅的地位必然大大衰弱。而沈不遇有权力在手斡旋天下,不光是舅舅,我的前途也必将更为暗淡。明知此等作为有负三哥,但为了郑家的根本利益,我只能如此!”
事到如今,萧灏也是毫无愧色,将埋压在心中的激愤不平统统宣泄了出来。
休休用陌生的眼光看着眼前的萧灏,心情灌了铅似的沉重。她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我想起来了,大皇子的死也是因你……”
心中倏然剧痛,想起那个月波凝滴的雪夜,萧岿来和她道别。他的神情落寞而悲伤,提起大皇子,他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原来那时的他,已经知道了这些。
人一旦失忆,能忘记伤心事,也是极好的。
萧灏从愤慨中回过神,诚恳道:“无论怎样,休休你要相信我,我对你的感情却是真的,永远不会改变。”
休休苦笑,停了片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我总是在想,天际哥死得不值。你和太子的纷争与我无关,我无意卷入,只想回老家去,多去陪陪天际哥。”
萧灏的脸色渐渐发白。
沉默了很久,他沙哑着声音道:“这样也好,我也希望你不要卷入其中。回老家安置好,我会过去看你。”
“不用了,我谁都不见。”休休断然道。
萧灏知道她在生气,缓缓握住她的手,用极软的动作相碰。那样率真的女子,将来要是死在她手里,也是他的福气。
“保重。”
淡淡的一句,他说罢转身而去。
休休站在屋外听马车远去的声音,想着萧灏的话,心里觉得很难受。想当初他是高贵大度的才俊少年,与他交往,她甚至有点小骄傲。然而现在不同了。在不依不饶的钩心斗角下,再无邪的人,也会有恶念。
可正是他并不是坏人,才更让人心凉。
她如大梦未醒,忘了自己置身何处。窗帘拉起,她坐于榻上可以望见孤雁飞掠,远望则春意空蒙,一片茫然。
肆
窗外天色已大亮,冷光万顷,映进幽暗的房间。文人小说下载
休休动作吃力地提起包袱,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她要把包袱拉到外院去,掐算时辰马车该到了。
果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门无声地滑开,光线流泻,映着来人秀丽的面庞,望去就像一剪纸影。
休休吃惊,脱口喃喃道:“秋月姐姐。”
秋月径直走了进来,不见一点情绪的眸子从休休的脸上落在她手里的包袱上。
“你这是去哪儿?”
“回老家去。秋月姐姐找我有什么事?”
休休感到莫名地心虚,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力压迫着她,让她不敢面对面直视秋月。
秋月一步一步来到休休面前,压抑着情绪,缓缓道:“看来我差点来晚了。如果错过这一次,我不知道是后悔,还是该庆幸。”
“什么意思?”休休不由得问。
“你当真想这样离开?你这女人,想当初口口声声说在乎殿下,全心全意为他考虑,怎么关键的时刻却想一走了之?枉费殿下白喜欢你。休休小姐,你怎么变得这么冷酷?”
秋月进来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休休深知她本是极倔强的人,即使有求于人,也是言语带刺。可这番话却是极为不受用的,她听着不舒服。休休皱眉道:“我如今是储夫人,离开江陵回老家,也是践行妇道,与别人有甚关系?”
“呵呵,想过清心寡欲的日子吗?说得直白点,就是想给自己树贞节牌坊。”秋月冷笑,又说,“我是很笨的人,脑子没有什么廉耻孝悌,只有忠信两字。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明知道不能做也不得不去做,即使送了性命,我也会不顾一切去做。”
休休听罢心头如受撞击,眼角一抽,表面淡然道:“我比不上秋月姐姐,自然做不到。”
然后她便不再说什么,提着包袱想告辞而出。
秋月愣了愣,闪身拦住了休休。休休咬牙不去理会,几个躲闪下来,秋月突然直直地跪在了她面前。
一瞬间,休休气息一窒,愣道:“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回去殿下身边,帮他……只有你能帮他……”
话说到这里,秋月眼里漾起悯恻的波,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休休放下包袱,想搀扶起秋月,缓了口气才说:“是殿下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私自主张求你。现在殿下正处在危难之中,人人都想迫害他,不让他即位。殿下不来找你,是不想让你无辜受牵连。你几乎很难想象,堂堂的梁国太子,每天像孩子似的向我询问你和他之间的事,将回忆一点一滴拼凑起来。每次哪怕是想起一丝丝,他也会雀跃欢呼。在我的记忆里就没见到他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认真过!休休小姐,以前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为了殿下,为了他这份痴情,听我一句劝,别走,帮帮他。”
听着秋月的叙述,休休心里波涛汹涌,但还是死死压抑着,缓缓道:“承蒙秋月姐姐看得起,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如今我只是个寡妇,活着除了恪守孝道、妇道,再没有一点其他的价值。天际哥为我而死,这遭血案至今未破,他在天之灵不得安宁……我的婆婆没有了唯一的儿子,她就不再要我这个媳妇……还有我的娘,即便自幼她从没抱过我、爱过我,可毕竟是我的亲娘。她们是最孤苦无助的人。我要去面对她们,随便她们打也好,骂也好,这是既定的命……”
她心里一痛,泪珠扑簌簌地滚落。她猛地推开秋月,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迈出晗园大门,将行装扔进等候在外的马车内,自己上了车,挥手示意车夫起程。
秋月挣扎着站起来,追到门外,朝车内哭喊道:“即使不回到殿下身边,你在江陵对他也是一种安慰,多少给他一点力量。你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你让殿下怎么办?”
休休什么都顾不得,一个劲地催促车夫扬鞭快走。车子轻轻晃动,很快驶入清幽僻巷。从帘内望去,秋月的身影越变越小,她的声音仿佛都是极遥远的,再也听不到了。
马车不多久到了南城门,大道车马如流,热闹如常。把守的北周重兵巍然不动,罩甲银片在川流不息的行人之间粼粼闪闪。
休休有点恍惚,想起经历过的漫漫往事。日月星辰周而复始,国事交替不断,萧岿都登上了储君位,江陵的城墙上何时才能不再飞扬北周的龙虎旗纛?
出了城门天地变得开阔,眼前虚岚浮翠,山色格外明净。芳草萋萋,仿佛绿到天涯。蝴蝶翩飞又成团,闲云与高鸟齐飞。燕子呢喃,偶尔掠过小河,用尾尖沾了一下水面,波纹一圈圈地荡漾开去。一阵清凉的微风习习吹过,袭来阵阵芬芳。
她忽闻得后面急促有力的马蹄声,声音渐近渐紧,不多久便到马车的侧边。休休缓缓转头,就看见萧岿骑马并行,披袍衣袂在风中乱飞,好似一张吃饱了风的帆。他那清澈得一望透底的眼,只是静静端视前方,带着一种磐石般无转移的神色。
仿佛被突然出现的人灼伤了眼睛,休休慌忙垂下眼,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你来干什么?”
“为什么不辞而别?”他问。
她知道一定是秋月向他禀告此事,无须再解释,她横着心道:“殿下找的是以前的休休,可我已经不是。我还是回到老家好,这辈子就这样淡淡走向尽头。”
“以前的休休,我已经记起。现在的休休,更值得我去爱。我的心向你坦诚,你为何还死死封闭?”他大声道。
休休看着萧岿,他认真的表情袒露无遗,看上去春水无痕般纯净,却将所有的感伤酸楚,滴入心湖,让她忽觉一阵阵地痛。
“我心无着落。”她很想哭。
他望着她,向她伸出手:“来我这里。”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住,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延续。然而,休休似乎没有听进去,她的心依然在徘徊,不肯上岸。
落花流水相逢,少年心乱。
更何况,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娇贵易折的爱情。
“殿下,人这一路走来,忘记,长大,坚强,安静……都应该经历,所以我必须学会忘却。那时候我还单纯,还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感情的极致,不过是一包毒药,足以将人心杀死。所以让我选择,我拒绝拥有……殿下的感情。”
萧岿微微一颤,正要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却躲闪开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有幸福等着?”他怅怅地问。
她的眼睫浓黑沉重,将心头的死结,系了又系。
“殿下无须再挽留,我去意已决。安静和平缓也是一种幸福。回去老家,和自己的母亲,还有婆婆,过一种相依为命的日子,从容地过。”
萧岿目光暗淡,只有良久的怔然。
马车声再度响起,休休别过脸去。恍惚里,她只听萧岿轻轻笑道:“休休,你在杀我的心……”
除了车轱辘声,半晌没有其他声响。
休休悄然侧过目光,萧岿并未追上来,只是笔挺地站着,宝马白色的鬃毛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眼看着人马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视野里,休休忍不住潸然泪下。
就这样永别了啊。
心为什么痛得越发厉害?
她看到他眼里的无奈着急,能感觉到他的心痛。这一刻,她无法再多说一句拒绝的话。他说爱她的时候,那双深邃的眼睛望着她,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依然记得休休,记得他们的故事。
希望那个瞬间永远不要逝去,带去远方,带进她的梦里。
可是现在,她依然是孤身一人,隐隐的悔意充满心头。
为什么要放弃?
人不是天上的鸟,不是水里的鱼,过眼的人和事都可以烟消云散。而她不是,所以无法忘记所爱的人,无法忘记牵挂的苦,无法忘记相思的痛……从离别的刹那起,她就开始牵肠挂肚了。
他真真切切地说过,现在的休休,更值得去爱。
他向她伸出手,说,来我这里。
为什么要拒绝?
悔意越来越深,翻江倒海,不能自制。
不知不觉中,后面再次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休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甜甜的东西涌上,竟让她惊喜莫名。她一把掀开车帘,伸出头向外面张望。
萧岿的白马出现,只是不见萧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