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都嫌太早-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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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老部队。
萧暮不由得站住了。她想走，又忍不住想恋恋不舍地多看看那块熟悉的牌照。只是一块牌照，却给了她见了久别的亲人般的亲切。
从十四岁到十九岁，她在部队度过了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青春年华。虽然最后她是以那种不光彩的方式灰溜溜地回来的，但这件事并不影响她对部队、对战友们的感情和怀念。
多少年过去了，她没有跟任何战友有联系，那段青春激昂的岁月与她现在的生活完全没有了切入点。久而久之，再加上刻意淡忘，那段岁月似乎距离她越来越远。远到萧暮偶尔想起，都是一阵怔忪：那段日子真的存在过吗？还是都是属于她自己的幻想？
沈康坐在车里，贪婪地看着对面那个女人。她留恋的目光不住地在他的车牌上流连。她的眼中，不时地闪过惆怅和忧伤。
这个女人完全和他印象中的那个明亮活泼得仿佛会发光的女孩子不一样了。这个女人消瘦、沉静，内敛地没有一丝神采。
沈康的手止不住地抖，没有见到她的时候，仅凭姬月恒的叙述，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痛楚，痛得他浑身都在颤抖。她变得这么厉害，脱胎换骨？不，她是真真正正的被扒皮剜骨啊。
沈康拭去眼角沁出的泪迹，打开车门，缓缓走向前。
萧暮正盯着那块车牌出神，眼前的光线晃动了一下，她微一抬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影影绰绰地背对着初生的朝阳看着她。
说是“影影绰绰”，是因为萧暮的眼前已经是一片花白了。在看到那道身影的一瞬间，萧暮的血液似乎一下子从身体里溜走了，她的耳中轰鸣，她的眼睛发花，她的心脏，似乎根本就不会跳了。
萧暮张开嘴，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她的血色一瞬间就从脸上、唇上“唰”地退了下去。模模糊糊间，她看到那个人影朝她跑过来。她跄踉着挥开他伸过来的手，一伸手，抓住了身旁人行道冰冷的铁栏杆。
冰凉的栏杆让她打了个冷噤，也让她的心神渐渐镇定了下来。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摇摇头，终于从那种晕眩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从栏杆上直起腰来，心里不住地嘶喊着：“小海、妈妈、外婆…… ”给我点力量，给我面对他的力量！她拼命咬住唇，控制住自己想大喊、想痛哭、想不顾一切扑过去撕扯他的欲望。
她心酸地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来，他的身影在她的心里还是那么鲜明，丝毫没有退色。
她终于一点一点地回过头来，她冷冷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这个人。
沈康焦急地看着她血色尽退的雪白面孔，他想上前去扶住她，却被她踉跄着一把推开。他不敢再伸手上去，只有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渐渐地，她好像恢复了一点，她慢慢，慢慢地回过头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
沈康在这双眼睛下战栗了，这是双冰雪般冷静的眼睛，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喜恶，也没有生命……
这是双比他天天梦到的那双眼睛还要冰冷的眼睛。
沈康忍不住向后跄踉了两步。
他向萧暮伸出手去：“萧暮，萧暮……”
萧暮看着他，他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眉梢眼角多了几许的风霜。
他的嘴唇发抖，他的声音哽咽破碎，不能成句。
他的脸色憔悴、嘴唇干裂，他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萧暮想转过身跑得远远的，可是她的腿生了根一样一动都不能动。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在沧海都化作了桑田、在所有的热情都已成灰、湮灭之后，还要来提醒她辛辛苦苦一层层掩盖上伤口的存在？
她的嘴唇颤抖、双手颤抖、浑身都在颤抖。
沈康心如刀割，他上前去搂住萧暮，紧紧、紧紧地搂住她，像是终于拾得了失落多年的珍宝：“对不起，对不起。萧暮。我找了你十年……老天保佑，终于让我又见到了你……萧暮，原谅我，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萧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张脸，他怎么可以依然表现得这么深情？他怎么可以以为她还可以依然如故地爱着他？他怎么还能来要求她原谅他！！
萧暮僵直地在他的怀抱中，触鼻而来的是他的熟悉的气息，她那么留恋的气息。她闭一闭眼，推开他的怀抱，这个她曾经的，灵魂的港湾。
是的，曾经的。
她再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沈康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萧暮！请你听我解释好吗？我当初是真的不知道你摔伤了啊！我找了你十年，我后悔了整整十年！萧暮，你等一等，你听一听我的解释好吗？”
他们的拉扯，已经让经过的行人频频侧目了。
萧暮看着他，终于点点头。
正好路边的一家茶楼已经开门了，萧暮指了指：“我们进去谈吧。”
坐在临窗的座位上，萧暮随便点了壶龙井。青碧色的茶汤缓缓斟进薄胎白瓷茶盅，袅袅的烟雾升起，又凌乱地飘散。凌乱地，一如萧暮此时的心绪。
沈康看着坐在对面的萧暮，黯然说：“这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你。我曾经找遍了A城的大街小巷。可是，都没有一丝你的消息。”
萧暮淡淡地问：“那许姯熙呢？她会同意你这么做吗？”
沈康苦笑：“我没有与她结婚。是的，那天当我知道她再也不能有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就要赔给她了。所以妈妈让我们订婚，我就同意了。我没办法不同意，这都是我造的孽。”
他的头垂下去：“事后，我去找过你，但是郑好却骗了我。我根本不知道你受了伤……后来，我终于知道了真相，我，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的良心……我不能抛下你，去跟她好好地过日子，我做不到。”
他凝视着萧暮平静的面容：“萧暮，我知道这些话现在说起来没有任何意义。是我亲手把你推入了深渊，是我，让你生不如死。我知道，我就是百死也莫赎其罪。可是，如果是当时，你告诉我你受了伤，我……”
萧暮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知道我受了伤，你会怎么办？你会把许姯熙扔下，把我送进医院？”
沈康张口结舌。
萧暮看着他的脸，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当时是姬月恒，他会怎么做？萧暮不知道，但她只是相信，姬月恒绝对不会把她抛下！
许久以后，萧暮又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问了姬月恒。姬月恒毫不在意地答：“这还不简单？打电话叫120呗！人哪有救护车跑得快？我陪着你一起等救护车！”
萧暮苦笑，是啊，就是这么简单，沈康没有想到，所以他后悔了一生。然而人生的题目往往只许回答一次，还不带涂改的。
站在时空的这一端再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往事历历在目，然而许多当时看不清的地方都清晰地显现出来。萧暮长叹了一声，心里突然轻松了起来。无论是爱也好、怨也好，都释然了许多，那些伤痛也都被时光渐渐磨平，剩下的，只是一层浅浅的酸痛和惆怅而已。
萧暮缓缓地摇摇头：“其实，在你的心里，早就开始在我和许姯熙之间摇摆了吧？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爱她？”
沈康吼道：“不！我爱到一直是你！我对她只是像是对待妹妹一样的感情！我在肉体上是背叛了你，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感情上背叛你！”
萧暮看着他：“不，沈康，你到现在还在欺骗自己。其实我和她对你的爱各有多深，你一定很清楚。沈康，我爱你，可是我更爱我自己，更爱我的名誉和事业；可是许姯熙爱你，更胜于她爱她自己。她为了你，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体和名誉而怀孕；在发现要汽车撞到你的时候宁肯拐过去自己撞上山也要避开你。现在再回过头看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了：谁才是最爱你的那一个。这一切你当时就该明白了，或许你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是你的潜意识里一定是明白的。否则当时你就不会去选择救她！”
她含泪看着沈康笑了：“是！或许是因为我很坚强！也或许是你为了她的孩子！更可能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正好倒在一块石头上。 但是，你毕竟是选择了她！你甚至都没有过来看一看我受没受伤！”
沈康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脸：“别说了！萧暮！求求你别说了！我已经为了这个原因日夜不停地责备了自己十年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持住，更恨我为什么不知道去看一看你！萧暮，我没脸请求你原谅我，只想求求你，让我再重新爱你。让我下半辈子好好补偿你，好不好，萧暮？”
萧暮缓缓，缓缓地摇头：“我不需要你的补偿。沈康。在你选择抱起她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就已经死了。或者说，在你开始选择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要离开了。沈康，你不明白，我绝不会容忍让自己放在被选择的地位上。你有选择的权利，我也有不被你选择的权利！”
“沈康，我们不会再重新开始了。对于我来说，我的爱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重来。”
她深深地、心酸地看着沈康：“这十年来，我何尝不是一直为这件事所窒息。我从来不敢回忆和你有关的一切。我把那段往事连同我的心统统都一起抛弃掉。我一想起你，就会发抖。沈康，我对你早就不爱了，也早就不恨了。因为没有了爱，哪里还会有恨？可是我一直不明白，我一直背着过去的黑洞沉重地生活。”
可是就在刚才，她突然觉得，那些血淋淋的往事，那些让她窒息的感觉，突然就变淡了。想起它们，她再也没有了那种痛彻心脾的感觉。剩余的，只是一层浅浅的惆怅。往事如烟般从她的眼前掠过，她似乎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
她终于放下了。
一瞬间，她的那层郁郁从神色中消失了，连眉眼都轻松了几分。
她长出一口气，笑了：“谢谢你，沈康。如果今天你没有来见我，我仍然不会让自己去想这些问题的。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沈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能走、能跳，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你也把对我的歉疚都放下吧。”
沈康深深地凝视着萧暮平静的笑脸，终于知道，他是彻底地失去了她。
她的心里，再也没有他的存在。她连恨都不恨他了。
他无力地把头埋在手里，很久都没有说话。然后他抬起头来，强忍着心痛，微笑着对萧暮说：“萧暮，我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你了。但我还会在一边看着你，看着你快快乐乐地生活。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他的神色扭曲了一下，往窗外的一个方向瞄了一眼：“萧暮，姬二是个担得起的男人。他是真的爱你，他比我懂你。萧暮，给他个机会，他会好好对你的。你不要就这样放弃了他。”
萧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辆路虎停在路旁。深色的车膜，看不清里头的人。萧暮挑起眉毛看着沈康。
沈康点点头：“他从出京后就一路跟着我，我怎么能不知道？”
他深深地、眷恋地看着萧暮，想抬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又颓然放下：“萧暮，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对不起，当初的我爱你，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你……”
不知道爱最需要的是坚定、无私，是包容、是为对方着想……
等到他终于懂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他爱的人。
他忍着就要流出来的泪水，对萧暮说：“去吧，他……在等着你。”
萧暮看着他侧过头去，也看见他眼角的水光。她的泪水忍不住地涌出来，她从后头抱住他的肩膀。把脸贴在她熟悉的肩膀上，哽咽着说：“对不起，沈康。我不再爱你，是因为我没法越过我心里的坎儿。我没办法忘掉外婆的死。我没办法让自己跟你在一起…… 沈康，你也要好好的……”
“我们都要在这个世间，好好的、云淡风轻的活着……”
她一扭头，快步往门外走去。
他和她，在最美的华年相遇；有过最真挚美好的爱。可是，是什么让他们最终分开？
是她的倔强，是他的徘徊？还是只是因为相爱在错误的时候，而那时他们都不懂得如何去爱？
她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向路对过的那辆路虎走过去。
眯起眼，她依然看不清车窗里头，她伸手敲了敲车窗。
过了好一会儿，车窗才缓缓降了下来。
车厢里烟雾浓的呛人。姬月恒的脸色绝不比沈康好到哪儿去。甚至比沈康还要憔悴。他胡子拉碴地，眼睛里头都是红丝。哪里还是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跟踪被发现了，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他强笑道：“我…… 我是怕他迷了路……”
看着萧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说不下去了，抿紧唇，不再强迫自己假装大方。猛地转过头去，重重地一拳砸向方向盘上，车子喇叭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
他双目直视，不再看向萧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