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瑶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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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乐上前一步,拱手道:“夫人,多有冒犯了。我与容惜认识,恰好会点医术,今日来为你把脉看诊。”
女人躺着,艰难地翻了一下身,笑道:“原来是惜儿的朋友……不用叫我夫人,叫我容姨就好。咳咳。”从容惜的母亲如今的眉眼,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无奈连年操劳,艰辛的生活生生把美貌腐蚀了。
霍长乐坐下来,搭手把脉,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她又探手翻了翻容姨眼皮,看了她的舌头,眉头皱得更深,问道:“平时有什么症结?”
“就是经常头晕,心悸,胸口闷。从前是几日一次,最近是越来越多了,一日大约也有三四次。”容惜抢着答道。
霍长乐抿唇。若她没断错,这么这位容姨患有心疾,再加上体虚心郁,积劳成疾,今日恐怕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斟酌着言语:“容姨,您脉象很虚,但若是能细心调理,兴许还能……”兴许还能多活半年。只是后面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容姨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苦笑道:“娘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咳咳,我都是半截身体入土的人喽,只是,以后,就苦了惜儿。”
容惜默不作声地站在床前。
“娘子,谢谢你今日来看我。”容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渐轻,“我原本还怕,会来不及见惜儿最后一面。这个傻孩子,还给我去县城捡药,只是啊,这药是用不着了……没想到最后还能带一个这么好看的娘子来给我看病。惜儿,你以后要乖乖的,一个人过不下去了,就去投靠村北的李大哥,他是个好人……那么,娘也能安心走了。”说完,便手一松,眼睛也闭上了。最后一滴泪来不及流出,在眼缝处渗了出来。
容惜沉默。
从霍长乐这个角度,看不见容惜的表情,只看见他瘦小的双肩不停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生老病死对霍长乐来说,早已见怪不怪,但看到容惜瘦弱的背影,心里忽然软了一块。
毕竟是这么小的孩子啊。霍长乐走上一步,把容惜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不一会儿,她的肩膀便湿了一片。但容惜还是闷声不吭地流着眼泪,手指紧紧地拽着霍长乐的衣角,却不碰到她的身体。
“哭出来吧,会好受些。”霍长乐轻声道。
容惜的肩膀剧烈颤抖了几下,双臂忽然箍紧了霍长乐的腰,趴在她肩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种声音,霍长乐形容不出来,那不像寻常的哭声,而是一种绝望的,像是野兽嘶吼般的哭声。
霍家的仆人帮忙把容姨安葬在了山头,立了墓碑。容惜坚持要在墓碑前守夜,尽管霍长乐感到无奈,但是因为他们耽搁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再晚便不能在天黑前进入苑山,所以他们一行人将要离去了。
霍长乐站在容惜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容惜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向她。
“你娘亲走得很安详,因为她知道你会很乖很懂事。虽然她离开了你,但她依然会在天上看着你,保护你。”霍长乐顿了一顿,轻轻一叹,微微扬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所以,擦干眼泪吧,别让你娘亲担心。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秀美的少女红唇弯起,笑得是如此舒展美丽。
容惜感到自己心里一动,似乎有什么细微的地方改变了,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像是枝叶破土而出的声音,像是蝴蝶振翅的声音,轻微得连当事人都没有发觉。只是,这改变确实已经存在了。
多年后,容惜才发现自己对霍长乐的沉迷,或许就是从这个笑容开始的。
******
等到马车进入到了佛寺,已经接近傍晚时分。霍瑜一行人在见过住持之后,留下用饭。等到进香完毕,已经接近申时。霍瑜便并打算在此歇息一晚。
佛门清净地,再加上又在山里。即使未到子夜时分,这里也已经十分安静。皓雪早已呼呼大睡,霍长乐却睡不着,今天发生了许多事,她心里有点乱,又有些后悔把那么小的孩子丢在那里,便打算出去逛一逛,散散心。
这个时候,佛寺的庭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却相当安全。霍长乐顺着长廊一直走,忽然听见了微弱的流水声。她疑惑地顺着流水声而去,拐入了一道石门,居然看见了一片小树林……而树林边,有一条河流。
有一秒钟,她以为她走出了佛寺,但四周一看,围墙还在延续,这片树林应该是囊括在了寺庙内的。而封闭的寺院中竟然会有流动的河流……霍长乐略微一想,便知道这大概是从山上引水入寺庙,因此才有了这样一条活水。她眯了眯眼,忽然看见河的对岸有一堆火。
准确来说,是有一只烤鸡串在火堆上,但火堆四周却没人。
霍长乐慢慢走过去,有些纳闷又有些好笑:难道是哪个小和尚在偷偷烤鸡吃,听见有人过来了就跑了?还是躲起来了?
她颇为自得地绕着火堆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便摸摸鼻子,打算回去了。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连忙转头一看。
来者一袭深蓝色的短袖胡服,自然下垂的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长剑,发如鸦羽,肤白如脂,挺鼻薄唇,双眼犹如千年寒潭,深不见底。
俊美如谪仙,却又冷厉如鬼魅。
跳跃的火光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看见霍长乐,他眼里略微有些诧异,淡淡说道:“是你。”同时收回了长剑。
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
感觉不到他身上有敌意,霍长乐淡淡一笑:“又见面了。”说得好像昨日他们才见过面。
男子瞥了她一眼,席地坐了下来,眯起眼睛看着火堆上方的烧鸡。霍长乐也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四处环顾,最后把目光放到了男子身上。
美人如斯,如果他的目光不是盯着一只流油的烧鸡的话,那么这个画面也就会更完美一些了。
霍长乐随手捡起一片竹叶,不由疑惑地心想:原来这男子竟是住在寺庙里的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容身之所?
“你很饿?”男子忽然瞥了她一眼。
“嗯?”霍长乐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说这个?这是什么话题走向?顺着他的目光,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顿时想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啃起了刚才的竹叶。
她呸地吐掉了竹叶,尴尬地转开目光,倏地对上男子深不见底的眸子。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眼底的一丝揶揄。
也许,他并不是那么的难以接近。
“对了,你的伤口没大碍了吧?”霍长乐为了掩饰尴尬,转移话题道。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男子也淡淡道:“无碍,承蒙关心。”
霍长乐哦了一声,便无话了。
两人坐在火堆前,默默无语。男子既不说话,也不开口赶人。忽然,烧鸡熟了,他拔出匕首,轻轻一挑,把烧鸡切开。
一阵香味在空气中蔓延。男子用匕首递了一块鸡肉给她,便用手绢轻轻擦掉匕首的油渍。
多了个小弟
霍长乐手捧烧鸡,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我以为你会住在郊野或者破庙之类的地方呢。”她随口道。
“……”男子手上的动作轻轻一滞,霍长乐觉得她看到了他的眼角抽了抽。
“这里的住持知道你在这里吗?”霍长乐好奇道。
男子擦拭着剑尖,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他自然不知。”
“……”霍长乐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开口:“对了,我叫霍长乐,你呢?”
“我知道。”男子说完这句话,便闭口不言了。
霍长乐等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难道你不知道,别人报上姓名之后,自己也报上姓名是一种礼貌吗?”
“你不必知道。”他的声音低沉,毫无起伏。
“才不是,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遇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我可不想以后再见到你时都喂喂地叫你。”霍长乐振振有词反驳道。
“知道得越多,就会想知道越多。”男子似乎在讲绕口令,淡淡道:“接近我,于你无益。”他的眼波波澜不惊,冷漠如冰原,幽深如寒潭,竟有些渗人。
正想开口说话,霍长乐忽然感觉到空气有一丝异样。快得仿佛是一瞬间,她感觉到了空气里有凌厉的杀气,这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她心里忐忑,下意识地往男子方向挪了挪。
“……”男子眯了眯眼睛,迅速地扫灭了火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霍长乐还未反应过来,嘴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掩住,耳边传来男子冷淡低沉的声音:“安静。”随即,她被男子提着衣领,迅速地带到了树林深处的灌木丛中。
男子把一柄匕首塞到了她手里,迅速道:“安静呆着。”便刷地离开了她。
方才风从耳边飞拂而过,她无从得知自己的位置,眼下四处幽暗阴森,漆黑无光,又寂静无声,霍长乐心中那一丝本能的恐惧倏地疯长起来。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抿着唇,手中触到坚硬冰冷的匕首,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有人走近的声音,借着霜白的月光,她看见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她握住匕首,戒备地绷紧了身子,靴子在三步外停住,那人低咳一声,道:“出来。”
听见熟悉的声音,霍长乐这才放松下来,姿势很不雅观地爬了出来,这时候,她才闻到了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你的伤口裂开了?”
“无碍。”男子声音微微有些缓和,“失礼了。”下一秒,他搂住了霍长乐的腰部,很快就把她带回了寝室。
放下她后,男子眯了眯眼,道:“今晚的事,忘了它。”
霍长乐老神在在地道:“嗯,这个嘛,除了那只鸡腿,我什么也不记得。”
男子挑了挑眉,琉璃般的眼中似乎闪过了几分无奈。他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点头,转身就走。
走到了门口处,他却忽然停下来,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我的名字,叫做——苏桓。”
霍长乐意外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白玉般颀长的背影,以及挺直优美的鼻梁。她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只觉得念起来如同珠玉撞击,念起来极为悦耳。
苏桓……苏桓吗?
她点头,淡淡笑道:“那么,苏桓,我们下次再见。后会有期。”
“就此别过。”苏桓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很快,便矫健地一跃而起,黑衣携着冷风,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霍长乐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道:今晚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看了苏桓再也不会在此地停留。下次见面,或许在不久之后,或许再也不见。
恍然想起,他留在自己处的玉簪,今晚竟然忘记还给他。
那么看来,或许,下次见面,就在不久之后。
******
第二天,霍瑜一行人回到霍府,准备收拾行装,三天后奔赴建康。
霍长乐在皓雪搀扶下步下马车,略微伸了一下懒腰,忽然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她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看见是谁后,却感到哭笑不得。
街角处,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准确来说,那是一个半大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一身衣服打满了补丁,脏得就快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他的脸也是脏兮兮的,不过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却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霍长乐,湿漉漉的,乌黑晶亮,有点像小狗。
霍长乐走向了街角,那小小的身影缩了一缩,就要逃跑,霍长乐轻喝道:“站着!”那身影僵了一僵,十分听话地停了下来。
霍长乐绕到他面前,无奈道:“你从那天起便在这里了,我没说错吧?”
容惜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移开了目光,看着地上。
霍长乐也不说话。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不久,霍长乐轻笑道:“容惜,你愿意跟着我吗?跟我一起去建康。”
容惜猛地抬头,像是不敢相信,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十分地像小狗。
霍长乐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瘦弱倔强又招人疼爱孩子,她是割舍不下了。她微微扬起嘴角:“我以后,唤你阿容可好?”
容惜嘴巴扁了扁,突然很委屈地哭了,像是在外面受到欺负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保护人,他抽抽噎噎道:“那,那我叫你什么?”
霍长乐摸摸他的头,说:“我比你虚长三年。若不嫌弃,以后便唤我阿姐吧。”
容惜挺直了腰杆,郑重地喊了一声:“阿姐。”
“嗯,好乖好乖。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两天后就出发去建康。”霍长乐揉了揉他的头,眉眼笑笑地看着他。
容惜心里欢喜,又不知道怎样表达,便擦着眼泪,又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句:“阿姐。”
“怎么了?”
“阿姐,我好高兴。”
“傻瓜。”霍长乐失笑,想了想,又说:“阿容,我遣人回去帮你打点吧,你留在这儿,先洗个澡……呃,先沐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