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寻之旅-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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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家乡和他乡,真的有那么大的不同吗?离乡多年的游子,假使终其一生,不得还乡,又如何?水自东流,风自北吹,人照旧深一步浅一步走着人生路。就算少喝一杯家乡水,心里有多少不痛快纯属私人问题,扯不到是非曲直的问题上。更何况,要是一个人十年八年还融不入环境,那就不是环境问题,该算是个人问题了。
要当真离不开故乡,又为何要离开?既然离开了,又为何要舍不得?这种扭扭捏捏的心态,除了天生喜欢自找不痛快,寻实在想不出更恰当的理由了。
寻虽然是这么想,但是这种恋乡情结的人多得很,多得你不恋乡的话,似乎显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而且此刻路上正有一群又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走过,无一例外是准备回乡去的。最令寻郁闷的,是这些乡党一路骂骂咧咧,都在数落着不愿还乡的人。骂辞花样更新百变,寻听得津津有味,这一群听厌了就换那一群,反正路上有的是还乡团。从他们口中说来,似乎人类所有的劣根性和退化现象,都集中在不愿还乡的人身上。寻有一次听得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回去的都是好人?”
寻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这个满嘴脏话和满脑袋浆糊的家伙在看到这只貌不惊人的猫开口说话的时候,脑子蓦然短路,接下来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和做什么。寻看着他大叫大嚷发狂乱跑的模样,只有自认倒霉。
“我真傻。我怎么会问他的?”寻使劲敲自己脑袋,“我早该知道他答不上来。”
还乡的意念有如一股磁力,这些被环境和遭遇狠狠甩得远远的人,正陆续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和机遇,一步步试图返回到曾有的轨道。要是他们了解自己的徒劳,还不知道会发呆成什么样。他们早该明白,既然人都不在原地了,家乡还有什么轨道可以遵循?人不是回力镖,不一定非要回到手里才有动力;人是蒲公英,只有扎了根才有长高长大的机会。可以扎根的地方,哪里不是自己后代的家乡?
只是这个简单的道理,在很多人心里被当成了萌生的罪恶感。克制不了这种念头而造成的恐慌,只有最直接的法子来解决,就是回去。让梦继续迷离,但脚步却在往回走。来来回回的脚步,磨去了他们相当多的雄心壮志。
寻承认自己也有过回乡的念头,但绝不是非要不可的玩意儿。一个苹果吃了,觉得味道不错,就再吃一个苹果。但是如果没有苹果了,吃别的也无不可。
“反正每一天都是新的。”寻这样想。
(六)
回乡不回乡,很快也变成了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冰天雪地的严冬,迫使人们将首要矛盾从“回乡去”改为“活下去”。这无数的“流氓”,或者更恰当一点应该称之为“盲流”之中,并没有多少人具备野外恶劣环境中求生的经验。没点经验,应对起复杂变化中的环境,只有求老天开眼,自己命不该绝。
寻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它知道冷,但不怕冷,飘落的雪花不时挂在它身侧的毛上,又跌落。它只一动不动,倾听着身旁女子凄婉欲绝的哭声。
酷寒难御,家人罹难,这在寻看来,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治病救人不是寻的长处,所以尽管袖手旁观,寻也未曾感到什么愧疚。只是女子这阵哭声,却令寻品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寻本来只想听一听,这阵哭声,到底在她心里多深的地方响出来的。一听之下呆在了那儿,忘乎所以,哭声钻入耳内,不断拨动某一根连寻自己也未曾觉察的长弦。
言为心声,哭泣便是无言之言。哭的是什么,旁人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但其哭也,发自内心,无可假借,无可伪饰。从可信度来说,眼泪流下与挤出个老少咸宜的笑容,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对哭声的感受实在是因人而异,有的觉得吵得耳朵发聋,有的心酸欲绝,有的满脑子八卦窥私,这以上三种,寻都不是。
哭声所诉,是寻从未感受过的痛苦。辛酸如涩,凄神寒骨,缠绵悱恻,寻如醉如痴,浑若忘了身在何方,梦在何方,只茫茫然跟着哭声飘荡。
哭声里,寻听出了家人惨死的痛苦,听出了阴阳永隔的悲痛欲绝,听出了无依无靠的惶恐,更听出了情深意重的难舍,还有许许多多寻不能领会的曲衷。寻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可以如此深邃,能容得下复杂得如此动人心魄的情感。假如从欣赏的角度来看,其精微之处,足以令听者思之不尽,回味无穷。只是寻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子去看待人家死了亲人的哭声,多少有些没心没肺。女人不是寻这样子天不盖地不载无法无天的猫,需要呵护,需要怜惜,她才能具备应有的光彩。赖以寄托的一切都逝去,她又如何承受天塌下来的重荷?寻只顾呆呆地听着,不防这女子恸哭无已之中,一头猛地撞上覆着冰雪的石头,立时香消玉殒。哭声戛然而止时,寻才惊醒过来。看着女子倒在血泊中,寻向来不知道同情和怜悯的心里,偶而有了一瞬间的苦涩味道。
天可怜见,寻方才在倾听女子哭泣的时候,也有过相助的念头,寻思着待会儿将她一砖头拍晕,带到人烟茂密的地方,这就有救了。人得以活下去的话,哪还惦记着死?不料自己还没决心下手,女子已经抢先了一步。
默默离开的寻,在风雪中长长叹了口气。人类就是人类,就它而言,毕竟有太多的不明白。
(七)
就跟战场上到处有啄食尸体的秃鹫黑鸦一样,难民过处,到处都有趁着混乱发财的家伙。他们想方设法榨尽这些孤苦无依的难民最后一丝财富,根本不怕有谁会在这种自顾不暇的时候出来谴责或是惩罚他们。因为在他们心目中,世界上只有人类。
寻看着这类灭绝人性的行为,耳边不知为何又飘动着那凄婉的哭声。越是看得多,寻越是咬牙切齿,终于看不过眼收拾了几个为富不仁的王八蛋。寻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它发现,自己莫名的对人类产生了多一丝亲切感。尽管良莠不齐,尽管不堪扶持,尽管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类实际上不算太糟糕。他们有着丰富的感情,其他种族难以企及。就是人类的感情令寻反复咂摸,意犹未尽。
人类不是所有人都在第一线对抗着严酷的自然灾害和种族斗争,也有很多人探索着生命的意义,生活的乐趣。他们有着和煦如春日的温情,有着难以言状的醉人笑容,告诉别人活在世上有多美。擅长文字的,便写出文章与诗篇,擅长音律的,便编出乐曲与歌谣,擅长丹青的,便绘出画卷与图案……这些作品假若送上战场,自然是屁用没有,就算端上饭桌,也不见得填饱肚子。但人活着又不是为了打仗,刀光剑影的生活并不适合大多数人,人生中有了艺术,才有一个广袤的空间拓展自己的思路,寄托自己的情感。
寻迷恋了一阵子艺术,很快就浅尝即止了。不懂得的东西太多,寻打算把这些留着放在以后慢慢领会。就这阵子,人类颇花了些力气解决了难民的问题,重新站住了阵脚。其实难民问题的解决也很简单,之所以一直没解决,不外乎一帮借着受灾伸手要钱的还没打发。人类派出个会做事的,手头不缺钱,弄了点儿小恩小惠把难民集中在一块儿,分类分批送回原籍,就由得他们自生自灭了,落叶归根,自有家乡人伺候。
看着难民们欢天喜地接受安排,寻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不由得对人类刮目相看。对付不熟手的东西,看起来窘态百出,笑得掉大牙,对付熟手的东西,却简直是十拿九稳,易如反掌。难民泼水难收,他们能靠着一句“还乡”重收覆水;难民意见不一,他们能靠一句“重建家乡”让他们心甘情愿回去辛苦劳作。寻虽然看得透筋节关键,却也不得不感叹,人类就是人类。只有人类,才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人类,才能够营造出凝聚力和上进心。寻自认搞搞小动作可以,真正能发能收的,还是只有人类。
众多难民很快各自上路。他们临时的集合地一片空荡荡,冰冷的感觉很快又在这里凝聚。寻走在这片空旷的大地上,目光如清泉,凝视着离去的痕迹。这些难民会在这里,是因为寻的伎俩;之所以会离开这里,是靠着人类的能耐。
人类的主人,始终都是人类自己。寻感慨着,转身踏上自己的旅途。
第七十四章 天翻地覆尽无常
(一)
龙族负责通讯部门的族民龙腾近来实在是忙坏了。青龙长老那天阴着脸递来一堆信函,要限时送到每一位信函上署名的龙族友人处。平常的消息龙族总是一个群发电子邮件搞定,这些信函上有龙族的特殊标志,信里的内容不必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这可让懒惯了的通讯部门着了火似的,闹腾得晕头转向。龙族声名显赫,朋友三山五岳,多不胜数,龙腾费尽了力气,终在长老指定的时间内把信函落实了个七七八八,只对着最后一封信函发愁。那封信上的署名,赫然是寻。
“兹事体大,不得轻慢!”青龙长老不等这位可怜的同族结结巴巴说完,勃然大怒:“误了期限,我把你送卧龙冈!”龙族俗语有言,生不入卧龙冈,死不下枉死狱。龙腾闻言一身冷汗,呐呐不敢再言,拜别余怒未息的长老,踉踉跄跄奔出了集会厅,差点儿一跤摔倒,惹了不少同族笑话。
“没点风度!”他们批评道。
“我不要风度!我不要去卧龙冈啊!”龙腾想哭,“谁能帮我想个办法?”
听到“卧龙冈”,群龙瞬息之间散个干干净净,龙腾目瞪口呆愣在广场正中,活像座悲剧题材的冰雕。
在某一酒店的厨房里,寻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近来它虽然潜心于艺术,嘴巴和肚子可没闲着。艺术上的专注有了收获,更是非犒劳犒劳自己不可。这么些天以来,精神需要和物质需要都充分得到满足,心里别提有多惬意了。至于来源,一般都是来自于人类的友情赠送。没人看管的,寻一般都不会客气。尤其是香喷喷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如果有人摆着不吃,寻更加不会客气。面对美味,寻的速度跟它的武器是一致的——暴力,寻只信赖闪电。
厨房里再干净,也不会缺少某些小动物。一只小老鼠探头探脑地从天花板里钻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在狭小的厨房里耸了耸鼻子,转身朝一个箩筐奔了过去。寻瞧着有趣,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看看它怎么办。
很快,小老鼠爬上了箩筐,扑哧一声跃了下去。一番窸窸窣窣的骚动之后,它叼着一个装满精粮的袋子又爬了出来。三两个腾跃,它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入口,使劲把偷来的东西往里拽。寻恶作剧的本性发作,轻轻拉扯住了袋子,琢磨着那小老鼠使出了浑身力气,把爪子一松。
袋子噗哧一声飞快地冲进了入口,紧接着里面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寻穿越了进去,只见那只小老鼠被埋在粮食堆里扑腾,显然还没弄清楚状况。寻暗暗好笑,拣了个角落躲了起来。那小老鼠爬出来叼起个大块的白薯,呼哧呼哧往回走,一路坑坑洼洼地,留下了不少杂碎残渣。寻一路跟了去,一直进到一个老鼠窝里。
猫进了老鼠窝,跟洪水涌进了城市没什么两样。整窝几十只老鼠轰地炸了窝,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转得寻头晕。寻气愤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所有的老鼠闻声都停了下来,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寻于是从容地把这老鼠窝检查了一番,确认实在没有什么像话的东西,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等寻离去了良久,这窝老鼠如梦初醒,作鸟兽散,死也不敢再住这窝里了。
寻其实连一只老鼠也没有伤害,但它留下的影响,比起残杀大半老鼠更加严重。这一窝老鼠都成了恐慌的传播者,这阵恐慌经过像模像样的口口相传,满城的老鼠都惊恐地关注着这只能够在老鼠窝里自由进出的猫,等待着某种命运的到来。
对此,寻一无所知。
(二)
这一天,寻准备进餐的时候,面前来了一条龙,赫然是重任在身的龙腾。被“卧龙冈”恐吓得神经高度过敏的龙腾,在终于找到了寻的那一刻,不假思索地猛扑了上去。寻看见龙腾的架势和眼神,还以为这条龙饿昏头了来抢食,它也不假思索地一道闪电劈过去,结结实实落在龙腾的身上。一阵眩光闪过,龙腾扑通一声跌落在地,浑身酥脆金黄,活像一尾炸得入味的凤尾虾。
“信……”它伸直了的手抖抖战战地捏着那封信函,努力递到寻的面前,就手一松,晕了过去。
终于不用去卧龙冈了……这是龙腾晕过去之前的唯一意念。躲开了卧龙冈的恐惧,五雷轰顶的重击在龙腾心理上,就像轻风抚柳一般温柔。当然,纯粹是心理上,这伤势没个十天半月绝对下不了床。
寻狐疑地从龙腾前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