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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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州:“你若愿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唐泛微微动容。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你我虽认识不久,但交情深浅从来都不是以时间长短来计算的,彼此心意相知,方为朋友。你这人生来是要做大事的,对小节不甚在意。就算搬了出去,说不定哪天又要为房租或其它什么问题而烦恼,倒不如直接安安生生在这里住着。几年之内,我暂且都不会成婚的,你不必有所顾虑,再说以我的身份,也没什么宵小敢闯空门,你在这里住,我也放心些。”
其实隋百户一点都不笨口拙舌,他平时只是不乐意多说罢了,一旦真说起来,那效果绝对比平时口灿莲花的人还要强上百倍。
唐大人果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向来口齿玲珑的他却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趁着这个时候,隋州将手里的药递过去,唐大人正满腔的豪气干云,兄弟情义,想也不想接过来,当成白开水似的仰头便灌。
结果他的脸完全扭曲了。
这都是什么鬼……隋广川你趁人之危啊!
看到他控诉的表情,隋州眼里浮现出淡淡笑意,将空碗拿起来,像安抚小动物似的把一块桂花糖喂了过去。
唐大人气哼哼地撇过脸,表示不领情。
隋州也不在意,直接抬起手,桂花糖就送入自己嘴里了。
唐泛:“……”
隋州刚走,阿冬后脚就进来了。
“大哥,外头又有人来探望你了。”
唐泛这几天忙于应付前来探病的人,自觉比平时去上班还累,闻言就道:“你出去说,就说我喝了药已经睡下了,让他留下名字,改天我会上门致谢的。”
阿冬答应一声,正想往外走,那客人已经等不及自己走进来了。
不悦的声音随之传来:“润青啊,你也忒不厚道了,明明就没在睡觉嘛!”
唐泛:“…………”
大人,你怎么能不照规矩来啊!哪有不请而入自己跑进别人屋里的呢!
潘宾身上还穿着一件官服,瞧见唐泛纠结古怪的脸色,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今天来,是有事和你说!”
唐泛无奈道:“师兄,我过两日便可以去衙门了,有什么事不能等那会儿再说啊,你都派魏玉他们过来探望过我了,何必还亲自来一趟呢?阿冬,快给大人上茶,这位是顺天府尹潘宾潘大人,咱们的父母官!”
阿冬是典型的小老百姓心理,面对权势熏天的汪公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一听到父母官,就连连咋舌,像看稀奇动物似的打量了潘宾好一会儿,这才蹬蹬蹬地跑出去煮茶。
潘宾压根就没顾得上搭理阿冬,他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急急就道:“润青啊,咱们老师恐怕闯祸了!”
唐泛一愣,忙问:“此话怎讲?”
他们的老师便是丘濬,目前在国子监任祭酒。
潘宾道:“前些日子汪直上疏请求收复河套,这事儿你知道罢?”
唐泛点点头,何止知道,汪直还找他商量过呢。
潘宾又道:“听说朝廷上都反对得很,连十分宠信他的陛下也都驳回了他的提议,但汪直不死心,前两天,正好北边鞑靼人犯边的消息传来,汪直又上疏主战,还自请前往。”
这时候正好有人端茶进来,递至潘宾跟前。
潘宾看也没看,端过来喝了一口,不经意瞥了一眼,差点没把茶都喷出来!
给他送茶的竟然不是刚才见过的小丫头,而是一身锦衣卫服饰的隋州!
隋百户身着秋香色团绣飞鱼曳撒,腰间别着绣春刀,往房间里一站,潘宾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头皮发麻,哪里还坐得稳。
纵然他官职明明比隋州高得多,也连忙站起来,干笑道:“是隋老弟罢?我听润青说过你好几回了,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啊!”
隋州点点头,将茶具放下:“你们聊,我有事先回北镇抚司。”
照说他这样有点不把潘宾当回事,但在那股气场之下,潘宾竟也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有感到哪里不妥,只连连道:“好好,你忙去罢!”
但见隋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潘宾道:“大人,润青刚喝了药,等会儿怕是会早睡。”
言下之意,你们别聊得太晚了。
潘宾还能说什么,只能僵着脸说好好好。
隋州一走,潘宾总算松了口气,方才回转过神来,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有点丢脸。
但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他道:“刚才说到哪里了?”
唐泛提醒道:“汪直上疏主战。”
潘宾:“对对,但是朝中大多数人都不主张开战,但也有支持汪直的,结果两边就掐起来了,这其实也不干咱们的事,不过眼看着陛下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要同意汪直出征了,结果这个时候,就有一拨人上奏弹劾汪直,说他好大喜功,为了一己私欲,又要穷兵黩武,非得把大明国库败光了才干净,还说汪直身为宦官,却意图染指兵权,实有重蹈当年王振覆辙之嫌……”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还没说出个重点来,唐泛也不打断他。
因为从潘宾的话里头,也可以看出一些政局来。
汪直掌握西厂,又得皇帝和贵妃宠信,跟螃蟹似的,怎么横就怎么来,朝廷官员都被他弄下去一拨,还借着武安侯府案把手插进勋贵的圈子里搅和,看起来简直无敌了。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无敌,他还要受到不少辖制。
这种辖制首先就来自于皇帝。
大明立国以来,成化朝是一个比较奇葩的朝代。
为什么呢?
因为皇帝不想干活,而底下的内阁宰辅们也没有强势到想抛开皇帝独当一面,撑起这个国家,大家都想着抱紧皇帝和贵妃的大腿,得过且过。
那么这个时候,说到底朝政就还是皇帝在作主。
皇帝就是皇帝,他也有帝王心术,会扶植出汪直尚铭万通这些人去跟文臣对抗,搞一些历代帝王都喜欢搞的平衡策略。
但是这位成化帝又不是那么强势的人,所以他的主意就总会左右摇摆。
就像这一次,他一开始是不愿意大动干戈的,所以驳回了汪直收复河套的建议。
底下的大臣们也都看准了风向标,跟着起来反对汪直。
但随着汪直说的次数多了,皇帝也会开始幻想起打胜仗的情形,哪个皇帝不愿意开疆拓土呢?
所以他的主意就开始动摇了。
这时候那些跟紧皇帝脚步的大臣们,有一部分反应过来了,开始赞同汪直,有一部分还没有,所以继续反对。
再加上本朝自英宗皇帝被俘之后,早就没有早年的底气,朝中“守险”的意见占了上风,很多人都宁愿主和,不愿开战。
说到底,大家还是习惯了安逸的日子,担心激怒鞑靼人之后,重演土木堡之变的悲剧。
当然也还有一部分正直之士,不愿意看到汪直这样的宦官掌权,或者本身就反对打仗的,也跟着上疏反对。
这一部分正直之士里,也有唐泛潘宾他们的老师丘濬。
丘濬虽然不是言官,但也有上奏的权力,他也上疏反对这次出征开战,尤其反对汪直前往,觉得汪直纯粹只是想要捞军功,才会一直怂恿皇帝打仗。
汪直还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前两天,皇帝终于同意汪直的提议,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兵部尚书衔提督军务,保国公朱永为副帅,汪直监军,率兵前往河套地区,监察敌情,若遇犯境者,可酌情击之。
“监察敌情”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温柔了,实际上就是同意汪直去打仗的。
反正到了那边,天高皇帝远,王越也是磨刀霍霍的主战派,到时候还不是跟汪直串通一气,任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问题来了,眼看皇帝已经改变主意,反对的人见劝阻无效,渐渐也就偃旗息鼓了,只有丘濬还坚持不懈地上奏,言辞还越来越激烈,甚至对汪直颇有辱骂之辞,结果终于激怒了皇帝,挥挥手,让他老人家收拾收拾包袱,去南京上任罢。
潘宾说到这里,唉声叹气:“你说咱们这老师,真是不消停,他又不是言官,这里头有他什么事,安安分分在国子监当祭酒不行吗?现在好了,去南京当官,说得好听,还是户部右侍郎,整整升了一整级呢,可谁不知道,南京就是个养老的地方,去了那里,还能指望有回京的一天?”
永乐天子迁都北京,把朝廷班子也搬到了北京,但是南京依旧还留着一整套六部,当作陪都,但问题是,从此以后南京就没有任何财政权或七品以上官吏任命权,都是摆着好看的花架子。
所以一般被打发到南京去的官员,要么年高德劭,皇帝舍不得让他退休,又不好让他过于劳累,就让人家去南京养老,要么就是像丘老先生这样,得罪了皇帝,去那里喂蚊子。
反正就是领薪水不干活,也没权力,坐着冷衙门,就当你提前内退了。
去了那里就等于可以跟自己的政治生命说拜拜了,能够被皇帝重新起用的几率微乎其微。
要不潘宾怎么会急吼吼地跑过来找唐泛呢。
唐泛却有些心虚。
这事说到底,还是他鼓励汪直去向皇帝提议的,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谁知道到头来却把自家老师给坑了。
“要不你去劝劝老师,让他重新上一封奏折,给陛下认个错,陛下素来心软,肯定会原谅老师的。你最受老师看重,你的话最管用了!”潘宾对唐泛道。
唐泛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的性子,他若是那等会逢迎上意的人,以他的学识,怎么会到现在还是个国子监祭酒啊?”
潘宾听了,越发愁容满面,官场上师生如父子,本来就该当老师的来照拂门生,结果到他们身上却反过来了。
他心里头不免埋怨丘老头多事,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是师生,能帮的话肯定要帮的。
唐泛心里也有些愧疚,他完全没想到这事到最后会绕到自己老师身上。
“要不这样,明日我就去老师那里,劝劝他,看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他说着不抱希望的话。
“也好啊,我与你一道去罢,总不能看着老师就这么被明升暗贬罢。”潘宾道。
丘濬在学术上颇有成就,学生也不少。
有些是他主考会试时的门生,比如潘宾,有些是因为仰慕他学问而上门拜师的人,还有个别,是他自己见猎心喜,主动提出要收为弟子的,比如唐泛。
那么多学生里头,如今最有成就的,就要算是潘宾和唐泛两个人了。
只是这师生三人的脾性完全是截然相反。
丘濬性情刚烈偏狭,容易过刚易折。
潘宾圆滑世故,却又世故过头,容易向世事妥协。
只有唐泛,心中既有一定原则,却也愿意在世人面前表现得随波逐流一些,恰好符合了君子中正平和,外方内圆的作派。
丘濬自己性格不太完美,却也自己知道自己的缺点,对小弟子的性格很是欣赏,当初会主动提出收唐泛为学生,也是由他的书法和文章里看出了他的为人用心。
而唐泛上回之所以能够从小太子的文字中推测出他的为人,也正是学了老师的这一招。
唐泛品级太低,给老师上疏求情也没人搭理,潘宾上疏了,人家还是四品大员呢,但他的奏疏却被淹没在茫茫一片奏疏里,完全没了下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内阁的人拿去垫桌脚了。
但归根结底还在丘老头自己,学生们给他求情了也没用,万一丘老头又抽风了跑去反对,那求再多的情也白搭。
两人说定了这件事,隔天一大早,就相约出门,前往丘濬府上。
丘家的人正在收拾行李,为前往南京做准备,虽说是去劝说,但潘宾和唐泛心里都知道以丘老头的倔强,是很难改变主意的。
眼看就快要入冬了,北地寒冷干燥,南方温暖湿润,潘宾提了两瓶有祛除风湿功效的药酒给老师,唐泛则带了一些糕点,给丘家小孩子解馋,又买了些常用现成的药丸,以备他们路上不时之需。
丘濬看见他们来了自然很高兴,忙让人备茶,一边招呼他们坐下。
只是在听见他们的来意之后,丘老头就便得有些兴致寥寥了。
他摆摆手道:“此事不必多言了,我不会改变主意了,一个宦官本来就不懂得兵事,带着兵到北边乱打一气,到时候就随便砍点人头冒领功劳,这也不是新鲜事了,土木之变还历历在目呢,陛下这就忘了先帝的教训了,哼!难不成非得再来一次北京保卫战才甘心么?”
一个人学问成就如何,跟他的人品是没有关系的,同样,跟性格也没有太大关系。
丘濬学问很好,但这并不妨碍他脾气急躁,一旦打定了主意,谁也劝不了。
潘宾对唐泛使了个眼色。
唐泛慢腾腾道:“老师,学生有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