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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城市故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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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走,我帮你收拾一下屋子。”我说。

“好的。”她取过外套,“今天很暖,像春天,那些过去的春天。”

“春天总会再来的,”我笑着陕陕眼,“去吧。”

她出门了。

我把一切东西都堆在一起拿出来洗,忙得一身汗,那个钟点女工忽然来了。

我并没有见过这个女工,今日忽然在家碰到,有点意外,我看着她用锁匙开门进来,非常之吃惊。

她歉意地向我笑笑,她说:“对不起小姐,我婆婆死了,所以好些日子没来。”

“那么你今天来,打算做下去?”我问。

“是的。”她答。

“不是辞工?”

“不是,小姐。”

“好,那么你做下去吧,我们已经累死了。”我说,“快!快!”我倒在沙发中。

她笑着拾起衣服。她是一个很体面的女人,身材也不见得特别臃肿,面目姣好,早十年八年说不定是个很风骚的女人,现在——现在每个人都老了,老了就完了。

她高声问:“小姐,今天没上班吗?”

“等一会儿才去。”我说,“快走了。”

“小姐,”她抹着手出来,“可不可以先付我的工资?你们欠我两百多块。”

我一怔,我以为都付清了,“是吗?”我问,“是几时的?”这是原则问题。

“自十二月开始就没付过。”钟点女佣赔着笑,说道。

“是吗?那个时候忙。”我抽出一张五百块,“不用找了,你慢慢算着办吧。”我说。

“是的,谢谢。”她又干活去了。

我换下衣服出门。

在楼下扬手叫了部计程车过海,并不还价,我很快到了公司,因为不来上班,而是来看看,所以很有种愉快。像考完了试,看到图书馆还有人在苦读,事不关己,因此非常开心。

我向玛丽打招呼,玛丽说:“周小姐,老板不在。”

“什么地方去了?”我的口气像是他的小老婆般。

“大概是约人喝咖啡。”玛丽说。

我推门进去,玛丽抢着说:“白小姐是来替你的。”

我已经把门推开,里面一个女孩子抬起头来。

我杲住了,我没想到老板这么快便请到了人。我知道他迟早要请的,但不能这么快!

我震惊地看住这个女孩子。

她很大方地站起来,微笑到家,很礼貌地问:“请问我能够帮你吗?”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很年轻,很美丽,穿一件白色衬衫,一条灰色格子的裙子,灰色的丝袜,鹅黄色的皮鞋,我觉得她是端庄的。得体的。最重要的是,她很年轻,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我自己。

玛丽说:“白小姐,周小姐以前是副经理。”

“请坐,周小姐。”她说。

她叫我坐,在我自己的地方,她叫我坐。

我看着我熟悉的写字台,铅笔筒,帐簿,我有种凄凉。要离开是容易的,要回来就璇了,不都是这样吗?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过了半晌,我抬起头来,我问:“工作……熟了吗?有什么问题没有?”

她明眸皓齿地笑道:“没有,一点也没有,一切都很清楚,玛丽会帮助我。”

我茫然若失,没有问题,我可以消失在这个地球上而不会有问题。

我站起来,“谢谢你,白小姐。”

“别客气,有空来。”她站起来送客。

我道别,她关上门,我再向玛丽道别。

玛丽笑道:“周小姐,他们说你结婚了。”

我低下头,“可以这么说。”我笑一笑。

“到什么地方去渡蜜月?”

我说:“我们都去过了,而且,而且他也没有空。”

“呀,多可惜,我还以为你们会去巴哈马,或是百慕达,或是峇里岛呢。”玛丽向往的说。

我笑笑,“玛丽,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找到一个人结婚已经不容易,还能相爱得一起到巴哈马去吗?有很多人的确相爱,但是又没有钱,找一个三甲之才,不是开玩笑吧,你或许有兴趣知道,林青霞也在找这么一个人呢!”

玛丽笑起来。

我觉得有点乏味,于是我向她道别。

她说:“大师傅问起你呢,你或者会去见见他?”

我点点头。

到了咖啡厅,我向大师傅眨眨眼。

“哦,你来了。”他说,“我以为你飞上枝头做凤凰去,不会回来看我们。”

“你好吗?新来的妞好吗?”

“很好,谢谢你,都很好,不客气,新来的妞办事比你落力得多,有点像你初来的时候。”

“当然,”我笑说,“新毛厕也得有三日香呵。”

“说得不错。”大师傅耸耸肩,“你最近如何?”

我叫一杯咖啡。

“现在你叫咖啡,要付钱的。”大师傅笑说。

“得了!”我说,“我知道的。”

“他是谁?”大师傅好心的问,“他使你快乐吗?”

“当然,不然为什么跟他?”

“你们年轻的一辈好像忘了什么叫爱情呢。”大师傅说,“有些人结婚是为快乐,为爱情。”

“是吗,两个人搂着去挤公路车?”我笑,“难怪公路车这么挤。”

“势利的女人!”

我问:“然后在吃茶的当儿希望有别人付帐?在回家的时候希望有人搭他一程?”

“算了!”大师傅问,“你要试试我的蛋糕吗?白小姐计划推广我们的蛋糕,吃三块送一块。”

我不做,自然有人来做,我走了他们并没有停顿一分钟,现在又计划逼人吃蛋糕了。

“我的比萨呢?”我问。

“不坏,的确不坏,过一阵子我们会卷土重来的。”

“我要走了。”我说。

“有空来看我们,你从此以后会很有空了吧?”

我摇摇头苦笑,“我忙别的事,恐怕不能常来,而且你们也不需要我,是不是?”

“我们非得找个替身不可。”大师傅说,“我们不能老等你回心转意呀!”

“你很对,说得再对没有,放心,我明白!”我的声音提高许多。

我终于走了,在大堂又看见那位白小姐,她的头发漆黑发亮,她向我笑一笑,步伐轻快。

我也向她笑一笑。

从现在开始,我这个劳碌命做什么好?

我叫一部车子回家,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发觉停在旧居前。

我也不分辨,旧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我发觉这已经不是我的家。

我上楼,打算把锁匙交还给百灵。

小房子收拾好以后还很像样子,窗明几净。百灵还没有下班回来,我把锁匙掏出来。

电话铃响了。

是张汉彪,“你好,”我说,“百灵不在。”

“为什么你老提着她的名字?”他笑问。

“你不是在约会她吗?”我问。

“没有。”他说,“我要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回老家?”我说,“为什么这样突然?”

“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没意思,我是要回去的。”

“但是百灵——”

“我没见百灵几百年了!”他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点奇怪,为什么硬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

“什么?”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多管闲事,但是我有这种感觉,你们两个人是一直在一起的!”

“谁说的?”张汉彪的声音怪异透了。

谁说的?我一怔,当然是我早已知道的,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看见他们的约会,那么自然是张汉彪说的,现在张汉彪否认,那么自然是百灵说的。

百灵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与张汉彪在约会?

为什么?

“丹薇,你怎么了?”

“对不起,你几时走?”我问。

“过几天,”他说,“丹薇,谢谢你招呼我。”

“对不起,我没有怎么样帮助你,抱歉。”我说。

“我知你忙。”

“而且心情不好。”我说。

“得了,这次来我一点收获也没有,老婆没找到,工作也没找到,只好走。”

“听着,有人在香港住了二十年还没娶到老婆,你怨什么?”我笑。

“我走了,代我向百灵说一声,我打电话来,她老不在。”他发怨言,“女孩子们到底有办法得多,爱在家不在家的。”

“百灵常常不在家?”我问。

新闻,她说她常常在家。

“我不知道,反正电话永远没人接。”

“这样好不好?你可要到我家来吃晚饭?我搬了一个新家呢,你可要看看?”

“搬了家?你搬开独自住,不与百灵合租房子了?”

“是的,趁你没走之前来一次怎么样?”我邀请他。

“你煮饭?我很怕帮手。”他笑嘻嘻,“我喜欢吃现成的。”

“我有佣人。”我说,“当然现成的才敢请你。”

“哦,居然用了佣人,了不起。”他吹一下口哨,

“到底是女孩子们走得快。”

“我来接你吧,好不好?”我笑,“现在我有空,可以招呼朋友,以前在要上班的时候,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

我说了地址。

他“嗯”一声,“好地区。”

“当然,”我说,“人总要往上爬的。”

“听了你们这种受过教育的女人都这么说,穷小子简直没前途,”他挂了电话。

受过教育的人杀人放火,罪加一等,这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急于要将我暴发的财富展示给不相干的人看看,因此非常兴奋。

张准时在大厦楼下等我,我下车便向他笑。

他说:“你看上去容光焕发呢。”

“怎么,你失望了?”我笑,“凭什么我要永远像一具僵尸?”

“嗯!我可没那么说过。”

他把手放在口袋中。

如果我只有十七八岁,如果我的要求跟现在不一样,我们在一起,可以很快乐,真的,张给我一种心平气和的感觉;我喜欢他。

但是过去我的时间太少,现在时间多了,他又要走,即使他不走,恐怕我也不能见他。现在供给我生活的人非常妒忌,非常疑心,非常没有安全感,他不可能准许我见别的男人。

“我住在十二楼。”我说,“你会喜欢这地方,我花了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马不停蹄地装修,逼死很多装修店。”

张取笑我,“是不是搭一个架子,最高一格放扩音器,最低的地方放读者文摘,不高不低的地方放电机机?”

“去死吧。”我笑说。

我用锁匙开门,让他先进去,我跟着他,关上门。

他只看一眼,转过头来,充满惊异,他再转头。

“你把墙壁都打掉了?”他问。

“并不见得,”我说,“厕所保持原来的样子。”

佣人出来泡了杯好茶。

“在我的家中,有生一日,所有上门的人,只要愿意喝茶,就可以喝到最好的茶!”我说,“我恨这种分等级吃茶的人!”

“你恨得太多,是不是?”他笑我,说,“所以你花这么多钱来淹没你的恨意。”

我笑,“你要吃什么菜?”

“随便什么。”他摇头,“我的天,这地方真是舒服。”

“你真的认为是?”我十分得意。

“告诉我,这个瘟生是谁?”

“一个男人。”

“我并没有以为他会是一个女人。”

“一个相当富有的男人。”

“他在哪里?”

“他并不是时常来的,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张看着我,神情非常惋惜,“你是指——?”

“是的,”我说,“你觉得滑稽?”

“并没有。”他摇摇头,“每个人的要求不一样,如果你要那样而得到了那样,你就是幸福的。”

“其实我希望能与他结婚。”

“你不能够什么都有。”张说。

“那是很对的。”我点点头。

“所以你不再工作了。”他问,“在家里享福?”

“是的,终于我可以做我所要做的事,无聊的,但是有意义的事,终于我可以叫所有的人滚到地狱去,他们都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而我,我的目的在放弃工作。”我说。

“因此你们目觉高人一等?”张问。

“闭上嘴!”我笑着推他一把。

“你会快乐多久?”他问我。

“谁告诉你我很快乐?”我诧异地问,“我只告诉你,我有钱了,我可没说我快乐呵。”

张摇摇头,“我不懂得女人,真的不懂。”

我叹口气,“你不必懂得,你只要养得起她们就是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金钱挂帅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笑着与他吵嘴。

“你会寂寞的。”他看看四周。

“胡说!”我笑,“你看流行小说看得大多了,有钱女人才不会寂寞,我可以去芬兰浴,做按摩,逛公司,喝下午茶,看画展,吃最好的晚餐,参观时装表演,到非洲去旅行,学四国语言,甚至到瑞士去上半年课,寂寞?你在说笑话!如果你以为一家八口一张床就否定了寂寞,你错了。”

张不服气,“也有富家太太自杀的。”

“她不懂得生活。”

“海明威也是自杀的,”

“还有许多困苦的人。”

“金钱的奴隶!”他诅咒我。

我笑了。笑到后来有点心虚。

我不过是想让他知道,我这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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