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故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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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条件已经变了?”
“什么?”我看着他。
“如果你的条件变了,我们可以再商议过。”他的面色铁青铁青的。
我忽然生气了。我说:“当然,我的条件变了,我不想住在大厦中的一层,我要你买一座洋房,车子驶到电动铁门,打开以后,还能往里面直驶十分钟才到大门,花园要有两百亩大,你知道吗?这是我的要求!”
他忽然泄了气,“不,你不是真要这些。”
“当然是真的,我真要,你尽管试试我,送我一粒一百一十克拉的钻石,看我收不收下来,带我到纽约去,介绍我与嘉洛琳肯尼迪做朋友,看我跟不跟你!你他妈的也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需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明白吗?你也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
他瞪着我。
“你那套玩意儿只能骗不愉快的无知妇孺,我已经看穿了你。下流,找遍一整本字典,除了下流两个字以外,没有更适合你的形容词,你这靠老婆发了点财但是又不尊重老婆的人,你不知道你自己有多么的下流……”
“下车!”他吼道。
“下就下,反正也是你请我上来的。”我推开车门。
“我可怜你,”他咬牙切齿的说,“丹薇,你本来是很温柔的,现在变了,你去为那八千块的月薪干一辈子吧,我可怜你。”
我说:“你是否可怜我,或是关心我,或是同情我,我告诉你,我不在乎,你在我记忆中早已扫除,真的,你可以去死,我不关心!”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天地良心,吵架真是幼稚,但是吵架可以快快结束不必要的交情,我没穿大衣,冷得发抖,我身边连钱都没有,我扬手叫了一部计程车。
车子到家,我叫大厦门口的护卫员代我付车钱,然后他再跟我上楼拿钱。
我几乎没有冻死,连忙煮热水喝滚茶,开了暖炉。
第二天我去上班,两个助手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我哼一声,显然连告假的那个也知道秘密了。消息传得真快,真快。
我四边旁察看一会儿,然后说:“地方不够干净。”我阴险的拿手指揩一揩桌子底层,手指上有灰,我一声说:“一,二,三!开始工作!”
他们只好从头开始。
或者我一辈子要在这里渡过,但是我们的一辈子总得在某处渡过,是不是?我是看得很开的。
这年头,你还能做什么?
所以我闲时上班之外,还是约会着张汉彪。
张问我:“你想我们最后能不能结婚?”
“不能。”我说。
“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你答应做羊排给我吃的,为什么电话都没有一个?为什么我打来也没人听?你人在哪里?”
“我人在哪里是我自家的事。”
“这当然,我明白,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分关心你。”
“谢谢你。”我说,“好,够了,到此为止,我需要的关心止于此。”
“我们能够结婚吗?”他问我。
我说:“跟你说不可以。”
“为什么?我身体这么健康,又是个适龄男人,有何不可?”他说,“我相信我的收入可以维持一个小家庭。”
“我不爱你。”我说。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他说。
“是的,”我笑,“我的确相信是可以奇%^書*(网!&*收集整理的,在亚尔卑斯的山麓,在巴黎市中心,但不是上班的公路车……”
“你这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张骂道。
我说:“这句话仿佛是有人说过的,也是一个男人,是谁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是因为我没有钱吧?”
“不,是因为我没有爱上你,爱情本身是一种巨大的力量,为了爱情,女人们可以紧衣缩食,但是为了结婚……你觉得有这种必要吗?”
“你也该结婚了。”张指出。
“我知道,我很想结婚,你不会以为我是个妇解分子吧?出来打工,老板一拉长面孔,我三夜不得好睡,沦落在人群中,呵狗阿猫都可以跑上来无理取闹,干吗?乘车乘不到,收钱收不到,找工作找不到,好有趣吗?”
“你不至于那样痛苦吧?”张看着我。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痛苦,因为你不能够帮助我。”我说。
张汉彪很伤害,他沉默了。
我把实话告诉了他,我很抱歉,但这是真的,他不能够帮助我,我必需要把话说清楚,免得他误会我们有结婚的一天。不会,永远不会。
过了很久他问:“是不是只有在空闲的时候,我约你看戏吃饭,你才会去?”
“是,工作是第一位,我痛恨工作,但是工作维持了我的生计,我必需尊重工作,我不能专程为你牺牲时间,但是在我们两个都有空的时候,难道不能互相利用一下吗?说穿了不外是这样的一件事。如果你觉得无聊,如果你觉得一男一女必须结婚,那么再见。”他隔了很久才说,“你的确不爱我。”
“爱情在成年人来说,不会是突发事件,而是需要养料的,你不觉得吗?”我由衷地问。
“我与你的想法不同,的确是,我不怪你,曾经沧海难为水,那间屋子……我是见过的,你有你的理想,我知道。”张说道,“我会另有打算。”
张生气了。
张离去的时候非常不快乐。
张会是一个女秘书的快婿。但我是一个制饼师傅,我们制饼师傅是艺术家,艺术家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张是否生气一点不影响我,因为我不爱他,我们是朋友,但不是爱人。不久将来,张肯定会计划回他老家去。
下午稍为疲倦了,我睡了。
被电话铃惊醒,糊里糊涂地接听。“丹薇?丹薇?”这声音好熟悉。
“哪一位?”我问。“是我。”
我老实不客气的问那个女人,“你是谁?”
“我——”她说,“我是百灵。”
我一怔,她找我做什么?我问,“有什么事?”声音很冷静很平和很礼貌。我也很会做戏,演技一流。
“我有事想与你谈谈。”她说,“我要见你。”
“在什么地方见呢?”我说,“有这种必要吗?”
“丹薇,我很苦恼。”她的声音的确不寻常。
“百灵,我不能够解决你的难题,多说无益。”我说。
“请让我见你一一面。”她几乎是在恳求,“丹薇,我知道你有生气的理由——”
“我没有生气,如果我生气,有什么理由一直听你讲电话?但是我也不想见你,百灵,祝你快乐。”我放下了电话。
我也苦恼,找谁说去?只好睡一大觉,把烦恼全部睡掉。亏百灵还有脸打电话来找我。她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号码的?
百灵打电话到酒店厨房,一定要见我。她有点歇斯底里,夹缠不清。老实说,我真有点怕见她。见了面又有什么好说的?她已经不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人在不同的时间曾经与同一个男人来往过。我没有后悔,在这么多男人当中,最值得记忆的绝对是他,他帮助过我。
“好吧,”我终于答应了百灵,“明天下午,在公园中。”
那是一个温暖的下午,在喷水池边,我见到了百灵。她身穿白色羊毛外套与裙子。
我们没有招呼,大家默默坐在池边,水哗哗地喷出来,水花四溅,阳光永远给人一种日落西山的感觉,非常悲伤。
百灵开口,非常苦恼,她说:“我很痛苦。”
我觉得话题很乏味,我说:“每个人都有痛苦,做鸡还得躺下来才行,做人都是很累的。”
她低下头,“他离开我了。”
城市故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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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觉惊奇,“这么快?”
百灵低下头,“他爱的是你,因为我而失去了你,使他暴怒,我在做小人。”
我矢笑,“百灵,你太天真了,如果他爱我,他早就娶了我,他这个人,爱的只是他自己。”
“但是你使他念念不忘。”
我说:“念念不忘有什么用?很多人死了只狗更加念念不忘,然而对我有什么好处?我难道因此不用上班了?”我激怒的说,“这并不使我生活有所改变,”
“但至少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他重视你,他买了那屋子给你住,装饰得似皇宫。”百灵说。
“百灵,凭你的相貌才智,用不正当的手段去换取这些东西,那还办得到。”我转头看着她,“你真的那么重视物质?”
“但是我爱上了他,”她说。
在太阳下,我直接的感觉是“女人真可怜”。
我说:“你爱人是因为你得不到他。”
“不不——”
“他不尊重女人。”我说,“他不尊重任何人。”
“他是突出的,他的气质是独一无二的,我会心甘情愿与他姘居,可惜我不能嫁一个没有地位的男人。”百灵说。
“什么叫没有地位?”我问,“塔门同胞?唐人街餐馆的侍役?码头苦力?中环小职员?你倒说来听听。”
“一切不如他的人。”百灵低低的说。
我苦笑,百灵说得对,一切不如他的男人都不可能成为我们的男伴,但是要找一个好过他的,又不是我们日常生活可以接触得到。
百灵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他离开我之后,杰,你还记得那人吗?杰约我出去吃饭,我去了。我们叙了一阵子旧,不外是说说工作如何忙,生活如何令人失望,他颇喝多了一点酒,提议去跳舞,我与他到夜总会坐了一会儿,很是乏味,他不停地请我跳舞,数月不见,他胖很多,白蒙蒙的一张面孔,村里村气,那样子非常的钝非常的蠢,于是我建议走。”
“他坚持送我回家,我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迭了。到门口我请他回家,他半真半假地想挤进来,一边晃着那张大白脸笨笑,他说‘唉哟!一定有个男人在屋里!’”
“你知道,我的火辣辣大起来,发力一把推得他一退,把门重重关上,去他妈妈的蛋,我自己的屋子,自己付的租,他管我收着什么在屋子里,反正我赵百灵没有求这种人的一天!”
“他以为我陪别的男人睡觉,非得跟他也亲热亲热,他也不拿盆水照照!”
百灵皱着眉,低声咒骂。在这个时候,我仍是她的心腹。
我接上口,“叫他撒泡尿照照。”
“从前是怎么认识这种男人,”百灵黯淡地笑,“想起那人走路时脑袋与屁股齐晃的景象……现在明白了,丹薇,何以那个时候,你情愿在家中发呆,也不跟这些人出去。”
我呆杲的听着,太阳晒得人发烫,我有点发汗,但手心是凉的,整个人有点做恶梦的感觉。
是的,大家都不愁男人,如果没有选择,男人在我们处吃完睡完再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走,又不必负任何责任,何乐而不为。
但自由与放任是不同的。
我们不是贞节牌坊的主人,但是也得看看对象是谁,比他差的人吗?实在不必了。
我说:“百灵,我觉得口渴,我想喝茶。”
“好的。”百灵与我站起来,我们走出公园,太阳仍然在我们的背后。
百灵说:“他把你那问屋子整间锁了起来,不让人进去。”
我说:“干吗?上演《块肉余生》吗?别受他骗,我最清楚他为人了,他只是不想其他的女人进去顺手牵羊。”
“我认为他很爱你。”百灵说,“他爱你。”
“他爱他自己的屁股。”我说,“对不起,百灵,我的话越说越粗,你知道厨房里的人,简直是口沫横飞。”
“我觉得很难过,”百灵说,“我真是寝食不安,日日夜夜想念他。”她用手撑着头。
“你必须忘了他,他并不是上帝,时间可以治疗一切伤痕,你能够养活自己,别做感情的奴隶。”
“我不能控制自己。”她说。
“你并没有好好的试一试,你工作太辛苦,新闻署经常加班至晚上九点,要求放一次大假,到新几内亚去,看看那里的人,你还是有救的。”
“丹薇——”
“人为感情烦恼永远是不值得原谅的,感情是奢侈品,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有恋爱过。恋爱与瓶花一样,不能保持永久生命,在这几个月内我发觉没有感情也可以活得很好,真的。”我说。
百灵疲乏地看我一眼。
我伸伸手臂,“看,我多么强壮。”
“你在生活吗?”她问。
“当然。”我说,“例假的时候约朋友去看戏吃饭——不想见人时在家中吃罐头汤看电视,买大套大套的武侠小说,我还有一份忙得精疲力尽的工作。”
“老的时候怎么办?”百灵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说,“也许我永远活不到老,也许等我四十了,还是可以穿得很摩登,与小朋友们说话,同时看张爱玲小说与儿童乐园,快乐并不一定来自男人,我并不憎恨男人,有机会还是可以结婚的,没有机会还是做做事赚点生活费,我知道做人这么没有抱负简直没有型没有款,但是我很心安理得。”
百灵抬起头想了一想,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是的,我连佣人都没有。”我坦白说,“不能负担。”
“丹薇,我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