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前三十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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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多谢领导费心了，那就多谢领导考虑得这么周全了，王红美情绪很快稳定了，王红美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她的确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求了，厂里已经知道他们家的情况了，清楚她所需所要了，尽管领导有些答非所问，但她暂时安心了。
第九节
这个时候一直在角落里坐着的白小平终于站起来，他走到厂长面前，他在他的母亲王红美说话时作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上班，要参加工作，他必须担负起这个家的重担，他的母亲王红美身体这些年非常不好，他必须替代父亲替代母亲养起这个家，供养他的妹妹读书，他已经16岁了，16岁，人生的角色转换得如此突然。16岁他的父亲白成功已经当兵了，已经开始走南闯北了，他为什么不能？并且必须能，将来谁也不知道会怎么发生，现在的厂说垮就垮了，说倒闭就倒闭了，他不敢相信将来一家三口靠什么生活，与其现在听领导的口头保证不如马上就让他办实事，安排自己马上进厂工作。
白小平，你想好了吗？认真考虑过吗？你想想你这样可是自毁前程，我听说你的成绩并不差，你完全可以以后上大学，找更好的工作。不要急，好吗？白小平，我们会考虑你家的实际情况的。你现在算是这个家的栋梁了，以后肩负的责任还大得很，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啊！
谢谢领导，我慎重考虑了，我不想读书了，请求领导考虑我的要求。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好吧，白小平，我把你当作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来看了，你可以再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真的要上班，决定了要上班，我们会安排你进厂的。我们不急好吗？白小平，你再认真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不用想了，各位厂长经理主席党支部书记加车间主任，不用想了。
白小平在领导走后说服王红美，他说读书也只是为了将来工作，现在工作也一样，那些大学生毕业不也分在我们厂吗？你看秋二娃，不是读了两年技校也回厂了吗？你看吴折西没考上大学，不也进厂了吗？当初吴折西他爸四处夸海口说吴折西考大学是轻而一举的事，可是实际呢？实际考大学不是那么容易的，实际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大学的，大学不是那么好考的，考上大学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的。我们家已经这样了，万一将来我也考不上大学，该怎么办？如果厂里换了领导不管我们家，该怎么办？所以，我还是上班吧！做个工人没什么不好，等妹妹户口转了，让她好好读书，让她替白家争气，让她替白家出人头地，妹妹一定行的。
好，你既然决定了，妈就听你的。王红美向来都听白成功的，白成功现在不在了，那就听白小平的，白小平说的有道理，上班就上班吧！国家正规工厂，改制了也还是国营的，改制也只是换汤不换药。钢业公司是本地区上唯一的支柱产业，几千人的大厂不会随便叫垮的，县城里那么多人不是在当工人吗？县城里那么多人不是想当还当不上吗？上班就上班吧！
白小平辍学了，他进本地区最大的钢厂上班了，王红美再次找到领导，请求不要让儿子做冶炼工，请求让儿子远离那高温铁水，请求给儿子找一个技术活。好，领导同意了，领导答应了，领导开会研究了，领导让白小平在车间里跟老师傅学习焊工技术，每天上班拿着氧焊修修补补，很轻松的，三班倒没什么，睡工具房没什么，安全。
一切都安排就绪了，劳动合同书认真填写了，走过场的体检填写了，1寸免冠照两张三张都拍了，白小平，你的学生时代结束了，你不是学生了，你是成年人了，你是国家正式工人了，你才16岁，那就在入厂档案上多写上两岁，没什么的，并不是你一个人改了年龄，大家都明白，大家都清楚，大家都揣着明白清楚装糊涂，大家都知道你爸爸白成功是被铁水给埋了。
第十节
工人白小平暂时还没有进入自己的角色，他有些无所适从，他对自己的处境和未来没有来得及细细思量，他只是完成了一个年轻人所具备的冲动和决绝，他没有想自己，只想到了自己突然落败的家庭。
白小平做了工人后沉默了，也或者忧郁了。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夜工作忙，嘿！忙啊忙，这工作忙得他压抑和无聊透顶，他把他的忧郁压抑和无聊透顶时而挂在脸上，时而压在心里。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作的辍学决定是不是值得。但并不具体去想，他怕想。
开始有人给妈妈王红美物色对象，那些对象不是鳏夫拖儿带女就是脏了吧唧的穷光蛋。白小平不允许她妈妈去相亲，不是他思想老旧，他只是觉得王红美没必要去招呼那些口里抹蜜怀里揣剑的所谓老姐妹老邻居，她们不就是想多看看笑话？物色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找也要找条件相当的，他白家并没有落魄到要人同情的地步，他的父亲白成功其实是攒了些积蓄的，家里没穷到张口要饭的地步。
妹妹白小红成绩一直不理想，性格却很开朗，有些大大咧咧，似乎就看到她在父亲的葬礼上哭过，那哭也是很夸张和略带表演性质的。白小红在乡下学校的学习功底太差，已经降了一级。拿给她的零用钱叫她买参考书，她却偷偷攒下来买了一条昂贵的萝卜型牛仔裤绷在身上，最近还缠着哥哥想买一个随身听，说是学英语。白小平搞不清楚了，直教她好好学习。但他觉得这个家亏欠妹妹，他不忍说她什么，从小妹妹就没在身边，直到13岁才进城，可是父亲却撒手人寰，他尽自己所能满足妹妹，又担心太纵容她，虚岁18的白小平真的搞不清楚了。
人多的时候白小平很少说话，不跟工友们打成一片。他感到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他觉得自己和他们没有共同话题，他不喜欢和他们窝在一堆抽烟，吃饭，扯淡，谈女人，谈生殖器，谈某领导的情妇是谁谁谁。他没事的时候就捧着书在工具房里不出来，先是看技工方面的书，砖头厚的一本，结果是他根本看不懂，实际操作时候也根本用不上。于是他开始去街上的租书店借来《射雕英雄传》、《碧血剑》、《神雕侠侣》。有一阵他身边特别热闹，因为好些工友都跑来跟他借书，有时候他还顺带给车间里搞电流操作的女工借言情小说。他很乐意借书给他们看的，也很乐意顺带给女工们借言情小说。他觉得没什么，他觉得这样也算是和他们有了沟通和联系，不使自己真得那么孤僻，不使他们觉得自己真的那么难接近。
车间里是禁止看书的，如果被查到，是会被扣奖金的，个人要扣，班组要扣，车间也可能扣，但是这些规定都只是在某一时领导心情好的时候来视察的时候才真的禁止，领导不常来，书可以常看，要不8小时的轮班制，不是用躺着打瞌睡和扯淡就能轮完的。
白小平的难过和压抑找不到出口发泄，他开始学着抽烟了，酒还不太会，喝点就晕。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因为沙红来早在初中就开始偷偷抽烟喝酒了，在沙红来高考过后，他就经常都跑到车间来找白少平玩，沙红来说自己肯定是考不上大学的，他一是想去当兵，二是南下深圳，广州闯世界去。
白小平，你知道吗？朱丽丽就在广州，她在她姑姑那里学习美容。朱丽丽给沙红来写过信。给他描绘广州多么多么的繁荣昌盛，多么多么有机会，遍地都是金子，遍地都是工作等人去做，当不上兵，我立刻就上广州去找她。
好极了，沙红来，你真有抱负，一定要出去闯一闯，男儿志在四方。白小平说，说得轻松随意。他怎么知道？朱丽丽又没给他写信，他也没问朱丽丽给沙红来的来信里有没有提过他，他觉得没必要问，他觉得沙红来已经给他答案了，如果朱丽丽提了他，沙红来是一定会说的。
滚蛋吧，深圳，滚蛋吧，广州，滚蛋吧，朱丽丽，你个苕宝！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一节
沙红来创造了一个奇迹，也可以说是奇迹降临在他身上，这一年的高考，沙红来竟然奇迹般的考上了，300多分就可以录取，只要你填的志愿不是太高。今年全国的招生出奇的很困难，好多大学没招够学生，于是考了300多分的沙红来奇迹般地考上了一所二流大专院校。
今年房改了，房产热炒进县城来了，开始扩街，圈地，推倒老房子，重建商品房，回迁户只需补贴一些钱就能住上新房子。协议上写的实际面积不够了，好，打官司，找政府，大城市的钉子户多如牛毛，却奈何不得。还好，还好，厂里的房子再补交3000块钱房子就是自己的了，厂里已经很优惠职工了，厂里还是以广大职工的困难作想的。白小平的存款刚够，那50多平米的房子，狭小是狭小了点，并且还冬冷夏热，但总比没房子或者以后只能自己掏钱出来买房子的划算多了。父亲白成功的存款是一分不能动的，妹妹一定要上大学，上好的大学，那钱要给妹妹读书用。
白小平去给沙红来贺喜，就兄弟俩窝在沙红来的床上，东拉西扯，喝酒抽烟。喝酒过半，沙红来说，白小平，如果你参加高考一定能考上本科的，白小平，我为你感到好可惜，白小平，你怨过吗？
白小平，你怨过吗？
白小平，你怨过吗？
沙红来的问题来了，白小平，你认真想过吗？没有！你仔细想过吗？没有！白小平，你怨过吗？没有！没有！没有！
白小平那天喝多了，第一次酒醉，原来酒喝多了，是身不由己的，原来酒喝多了，意识和动作是不一致的，只是心里是仍旧是明白的，他明白的，白小平明白的，他明白自己只想大哭一场。
小平，你想哭就哭吧，真的，沙红来拍着他的背轻轻说到，他把白小平搂在自己的胸口处，他一直当白小平是自己的弟弟，白小平的身子骨还是那么瘦弱，那么单薄。他想起年少时搂着白小平的情形，想起和他做得那些傻事。现在白小平比他还高一头了，可是还是一幅书生模样，还是那么叫人想要疼惜照顾。
于是白小平哭了，紧紧抱住沙红来哭了，哭得非常无助也非常孩子气。
我太压抑了，你知道吗？红来，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死在这厂里了，我觉得我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定格了，我这辈子还没开始就到头了。
小平，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想和抱负，小平，你说你要上班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可是我竟然帮不上你任何的忙。小平，你等我，等我读完大学，我们共同去创造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空，我们要共同实现我们的理想，将来我们还会在一起，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做好兄弟。你相信我，我一定实现我们的诺言。
沙红来的话是后来给白小平写信时候说的，当面说总显得难为情，尽管那是沙红来的真心话，尽管理想的天空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都没搞懂过。那天晚上，白小平就靠在沙红来的怀里睡着了，醒来后他很后悔，他看不起自己的懦弱表现，他很少主动联系沙红来，信也很少写。但是沙红来一直陆续有信来，没有章法乱写一气那种。
（）
第十二节
20岁的白小平是这样的，1米75的个子，平头，身材瘦峭，眼神空幻，额头有三根很明显的抬头纹。时常穿蓝布工作服，蹬他父亲白成功以前骑的凤凰28圈自行车上班下班，或者去郊外一个人瞎逛。
20岁的普通工人白小平渐渐适应自己的角色和身份，尽管他仍旧感受着生命的惶惑，觉得生命价值的取舍一片空白和虚幻，却又必须接受这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子，每天工作8小时，然后领固定的薪水，用这份薪水来吃饭，睡觉，穿衣，看病；用这份薪水来让母亲王红美支配家用开支，给妹妹白小红零花。当然也留下小部分给自己买烟，挥霍时下年轻人流行的时髦东西，比如学习吉他，比如休息的时候偶尔应同事们邀约去红月亮舞厅跳交谊舞（白小平不会跳也不喜欢，只是坐着旁边欣赏，他没来由喜欢那种雪花般的灯影洒满舞池的气氛，那忧伤低沉的萨克斯，那或明媚或哀怨的现场演唱，那一圈圈滑过去的憧憧人影，这一切离他看似很近却又遥远的落寞情怀。呵！落寞情怀！）。简单的生活枯燥的生活渐渐惯性，惰性，渐渐人云亦云，白班过了中班，中班过了夜班，夜班过了休息一天又是白班，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一成不变地在变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