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之瘾-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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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惠慢慢垂下脑袋,咬着下唇,半晌才点了点头,声音低低地:“儿子明白了……”
寤生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又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傻小子,快用膳吧,这几样都是你和姐姐爱吃的,再不用就凉了。”
福惠脸上微红,嘿嘿一笑:“谢谢额娘!”然后埋头吃起来。
婉媞笑着瞅了他一眼,也专心用膳,食而不语。
……
过了几日,弘历带着永璜和永琏两个小家伙来看寤生。因彤儿和若玉先后生了小格格,正在家照看孩子,再加上天气冷,若玉身子也不好,寤生打发人去乾西二所送东西的时候也特意嘱咐了好些,让她们这几个月就在家好好养着,不用过来请安问礼。因此,这会儿弘历来,只带了他前几个月新纳的一个庶福晋过来给寤生请安。
寤生原本瞧着弘历对若玉和彤儿还有几分真情真意在,再加之这两个媳妇乖巧孝顺心地良善,令她疼爱放心。谁知几个月前听说儿子又纳了庶福晋,还不知道那浑小子如今究竟又多了几个屋里人,就对儿子这种花心之举有些不喜,连带着对这个庶福晋苏佳氏也不喜欢。弘历几个月前就想让苏佳氏过园子这边来请安,被寤生以生病不耐烦见人为由推了。前儿因寤生说起好几日没见孙子很是想念,弘历今天便乘机让苏佳氏带着孩子过来。
“灵惠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因是第一次见,苏佳氏行了大礼。
两个孙子也到了近前。永琏才一岁多,刚学会走路,小腿儿还蹒跚着,跟着哥哥永璜一起拜了下去,奶声奶气地道:“孙儿给玛嬷请安,玛嬷吉祥!”
寤生只看着两个小孩儿,笑着道:“玛嬷的乖孙儿,快起来,到玛嬷跟前儿来。”
两个孩子“咯咯”笑着爬起来,扑到炕边,永璜大些,个头也比永琏高,到底有些劲儿,三两下就爬上了炕;永琏一看急了,可人小使不上力气,怎么也爬不上炕,顿时就瘪了嘴。寤生失笑,忙将他抱了起来,放他在炕上。又让春喜把前儿刚做好的布偶积木之类的玩具拿出来,让小哥俩在炕上玩。
寤生虽说注意力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却也将屋中其他人的举止都尽收眼底。瞥见仍跪着的苏佳氏面色尚还端和,也没有显出什么不耐,原本的不喜就淡了几分。再说她也不是那种恶婆婆,总不能把对儿子做法的不喜迁怒到女孩儿身上,更何况这个苏佳氏看起来也还稳重,不是那等轻狂之人。她面上的神色就缓了缓,看向苏佳氏道:“起吧,”又看了一眼春喜,“看座,上茶。”
苏佳氏笑着道谢,才在春喜刚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了,垂着眼睫,极是规矩。
弘历见额娘面色柔缓,却是松了口气,抿嘴一笑,移到额娘身旁坐下:“额娘,儿子为您捏捏肩吧。”
寤生哪里不知这浑小子是想讨好自己?淡淡“嗯”了一声,注意力仍放在两个正抱着布娃娃堆积木的孙子身上。
弘历唇角的笑意愈深,侧着身子坐在她的身后,为她按摩肩膀,很是认真。
寤生坐在炕上,一手搂着一个孩子,教他们用积木搭房子,同时又随意问苏佳氏些话,像唠家常一样闲聊:哪一年进宫,哪一年入了乾西二所,今年几岁了等等。
苏佳氏瞅见弘历在额娘身后对自己笑眯眯的,脸上一红,忙收回目光一一答了。她是雍正六年进宫,原在永寿宫偏殿当差,后来因乾西二所添了小主子,她不知怎的就被分了过去伺候,今年虚岁十九了。
寤生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明白:指不定就是某天被这小子瞧上眼了,他如今又管着内务府,想调去个宫女还不容易?还不知道因了这缘故乾西二所现在有无名分的侍妾究竟有多少,眉间不自觉地微蹙,微侧过脸斜睨了儿子一眼,眉梢带了丝冷意。
谁知彼时正好春喜抱了毯子来为她盖在腿上,弘历很早前就对这丫头上了心,这会儿对着春喜清丽的侧脸就不免多瞧了几眼,越瞧越觉得这丫头有着宠辱不惊的淡然雅致,这种感觉倒有两分像自己额娘,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看得起劲,却没发现这一切都尽入额娘眼底。寤生简直十分的无奈又无语,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弘历回过神,忙问道:“额娘头疼吗?儿子给您揉揉。”
寤生轻摇了摇头:“有点乏了。”看了一眼柜上的西洋座钟,见已过了酉时,窗外这时候已经黑尽了,“入冬后白昼越发短了,时辰不早,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弘历应了一声,让奶嬷给孩子们捂好外衣抱着小哥俩先出去了。寤生让丫鬟把玩具都包起来跟着送到园子外面的车上去,却见弘历让苏佳氏先出屋等着。直到屋里的人都行礼退了出去,弘历微正了脸色,对着寤生道:“额娘,儿子还有事儿要跟额娘说。”
寤生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弘历迟疑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蹙了蹙眉:“额娘,宫里前些时候进了几个道士,就住在南三所,偶尔跟皇阿玛论论道,还常常炼些丹药给皇阿玛服用。虽说皇阿玛每次服了丹药都觉得效果奇好,可儿子总有些不放心,毕竟丹药这种东西太医们也不甚明白,再说有句话叫过犹不及,万一出了问题……”
寤生刚听到“丹药”两个字愣了一下,脸色“唰”地就白了,急问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服丹药的?!”
弘历想了想:“少说服了也有半个月了,还是儿子有一次觐见的时候看见苏培盛捧着个盒子进去,后来偷偷问了他,才知道是丹药。儿子私底下一查,发现张太虚、王定乾那些个欺世盗名之徒前后已经给皇阿玛贡了好几次了,每次还不知道有多少粒。额娘,您什么时候也好言劝劝皇阿玛,让他别再服用那玩意儿了……唔,只别说是儿子说的就成。”
寤生这会儿已经稍微镇定了些,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121章相拥永远(正文完结)
寤生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史书中搜集出古往今来因为服用丹药英年早逝的帝王资料,整理在册子上。然后又结合自己知道的化学知识,将史书中记载的炼制丹药需要的原料以及实际成品也依次仔细地记录下来,并根据实物注上通俗易懂的解释。因炼丹之风在两晋、南北朝和隋唐时代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时期,东西方国家都多有涉猎,因此倒不缺这方面的史载,反而还十分详细。
比如《魏书·西域传》中就详细记载了波斯国的炼丹技术,同中国本土记载的炼丹术所需原料都相差无几:有五金八石三黄之说。包括金、银、铜、铁、锡;硫磺、雄黄、雌黄;还有朱砂、矾石、硝石、云母、石英等等八种天然矿物质,再加上水银和铅,就是炼丹的主要原料。但波斯国的炼丹原料中还会有一些特有的矿产,比如绿矾、密陀僧等等。寤生整理这些资料的时候就头痛不已,靠这些玩意儿炼出来的东西能吃吗?!这些东西炼出来的不就是一些氯化物、氧化物和硫化物吗?!比如氯化汞、硫化汞、氧化汞、氧化铅等等有毒物……
寤生简直要暴走了!那个天字一号大傻瓜!就为了那不到一刻钟的精神刺激,竟然做出这种饮鸩止渴的事情?!
气得她几次摔了笔,眼前阵阵发黑,最后还不得不努力静下心来,将笔捡起来继续抄录。为了让这些更具有说服性,她又将压箱底儿的一套《本草纲目》翻出来,将丹药中所含物质一一找出来,将每一种的特性和毒性都对照着记录在后面。
她发现其中有的毒性小些的确实能入药,但用量都极少,而且用法都极小心,哪能当成丸药一样的服用?这不是找死吗?
寤生实在是想将那个家伙饱揍或者臭骂一顿,可想想却又心痛无比,仿佛全身的骨髓神经跟着疼痛起来一样,到最后只觉得嗓子里腥甜,眼泪滴落在纸上,将最后的几处墨迹渐渐晕染开去。
她搁下笔,抓起案上的茶杯急饮了几口凉茶,才将喉中的腥甜压下。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已快到夜里十一点了,她拍了拍有些胀疼的额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呼出了一口浊气。不过一会儿工夫,就这样昏昏睡了过去……
……梦中她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小鸟,扑闪着翅膀,翱翔在青碧的天际……渐渐飞累了,就停歇在一朵柔软的白云上,一阵微风拂来,云朵随之轻轻飘荡,就像躺在摇篮里,浑身透出慵懒的舒适感……
不知怎的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窝在某人的臂弯里,周身是令她熟悉又安心的温暖气息。她暗自一叹,刚欲开口,忽然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似乎还伴随着他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睁开眼,就见胤禛坐在她刚坐的椅上,而自己被他抱在怀里。胤禛手中正拿着那本她抄录的册子在看,而且似乎已经快看完了,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目光定定地瞧着纸上的字迹,呼吸微微有点急促起来,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令他不能平静的事情。
寤生想着他也许知道丹药不是好东西而有些激动吧,这时候却不好打扰他,干脆让他自己去想清楚才好。思及此,她便又闭上了眼装睡。
“寤生碍……”胤禛忽然低叹一声。寤生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听见他又开口,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又如何不知这东西不能多服用?一粒两粒可以健体,可是用多了,就会物极必反……”
寤生心头一震,脊背仿佛触上三九寒天的冰雪,令她差点打了个寒噤。
“……只是朕还想多捱两年,朕不甘心……”胤禛的胳膊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放下书册,视线移到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你不明白,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全部……”
“……什么万寿无疆、千秋万岁,都是鬼话,都是皇帝用来自欺欺人的。人所处的地位越高,欲望也会越加的放大,忧虑也就越多,眼界也就越发宽广——然而看得越广,想要的也就越多,如此循环。帝王身居这样的高位,早就该明白肩头的责任——皇帝不能只贪图享受,欲念再深,也没有责任重要……”胤禛望向漆黑的窗外,看着昏黄的橘光映在窗棂间的单色琉璃上,晕出一团一团不太清晰的光影,“昏君也好、明君也罢,到最后都逃不出一个‘死’字。而朕,只是想在剩下的这些年里,多做些事罢了……毕竟弘历现在还太年轻,不经过足够的历练,朕尚不放心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北风在窗外呼啸,摇动着树枝“哗哗”作响,又从屋檐下的椽桷的空隙间穿透而过,肆虐地发出尖利凄惨的叫声。
胤禛回过神,低头在她沉静的睡颜上轻吻了一下,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里屋走去。
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了鞋袜,才发现她双足冰凉,忙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又捂住她的脚暖热为止。
寤生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还有外间他轻轻嘱咐丫鬟们的声音,直到周围又安静下来,她才翻了个身面向床里。
心又痛又冷,耳边仿佛还一直萦绕着他刚才说过的话。她从来不曾奢望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会同他的江山百姓一样重要,但是当听到他亲口说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全部”的时候心里为何会这么难受呢?这些就是他的全部,那她到头来究竟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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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间再次涌起一股腥甜,她慌乱中摸到枕下的绢子,刚半撑起身捂住嘴,一口血就呕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月白的绢帕上染了一团绛紫,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开来。
“陪我到老吧。”
脑海中忽然掠过他从前的这句话,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允诺、拥着自己的温暖清甜的气息、以及从远处飘来的吴侬软语般悠扬的歌声。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绢子,半晌过去,慢慢擦净嘴角的血迹,微微苦笑,复又躺了下去。
无论怎样,往生之前,还是能够再陪他几年吧。命数自有天定,她连自己都强求不了,如何去强求他呢?她不过是不能眼睁睁的看他犯傻而已,除了这个,她也再管不了许多。
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未眠,直到快黎明才眯了一会儿。清晨起床时还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主子,”春喜侍候她更衣洗漱完,担忧的望着她,“您今儿气色不好,还是让太医来看一下吧。”
同侍立一旁的另一个大丫鬟春巧也跟着点头:“是啊主子,还是让奴才去传太医来给主子瞧瞧吧。”
寤生在妆台前坐下,看了看镜中自己的脸色,见苍白的厉害,眼眶周围也落下阴影,再加上披散下来的满头银发,越发显得瘦削黯淡,也多了几分憔悴。
“上次太医开的药吃完了吗?”寤生问道。
“回主子,还剩两副了,也就两天的药。”春喜拿起梳子,为她梳着长发。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