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丈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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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熬过这些黯淡的日子。日子是黯淡的,乐梅却是一颗发光的珍珠,从小就灵巧美丽、善解人意。为了教养这唯一的女儿,映雪付出全副心神,身兼严父与慈母,该罚则罚,该疼则疼,绝不叫人看轻了她们寡母孤女。虽然韩家上上下下都真心疼惜乐梅,但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情分再浓,也是有隔,照顾再多,也挥不去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上天待她并不厚,先遇因为一场洪水夺去了家园,使她不得不在临盆之际跟着丈夫跋山涉水,到四安村来投靠姐姐和姐夫;接着又因为一场劫掠夺去了丈夫,使她年纪轻轻就注定了孤寡终老的命运。可是,上天待她也不薄,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并没有让她失去心爱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乐梅,她总算不是一无所有。回想起来,映雪还是觉得感谢的。乐梅不仅是她心之所系,更是她的生命之所以的唯一理由,所以,当她赫然发现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不但瞒着她出门游玩,竟然还负伤回家时,震怒与伤心便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这会儿,淑苹忙着给鼻青脸肿的儿子上药,伯超忙着数落儿子对乐梅未尽保护之责,宏威忙着要取家法来教训弟弟,怡君则忙着替小叔求情。身处风暴中心的宏达眼见只有怡君同情自己,哭丧着脸嘟囔:
“还是大嫂明理!”伯超原已火冒三丈,这么一听,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你还强嘴?自己胡闹也就算了,还带着乐梅去冒险!既然带了乐梅,怎么会白白让她挨了一箭?乐梅是你舅妈的宝贝女儿,也是咱们全家的掌上明珠,你这样对得起你舅妈,对得起你娘和我吗?哼!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省得你明天干出更离谱的事来!”
说着,他便作势朝宏达冲去,宏威和怡君赶紧拦着父亲,淑苹也赶紧护着儿子,当下又是一团混乱。这时,一直灰白着脸坐在一旁的映雪,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颤声道:
“姐姐,姐夫,请你们听我说!”
一时之间,众人都安静下来,一齐转过脸来望着她。
“要说教训,怎么也轮不到宏达的头上,这件事归根究底,就是乐梅不对!”映雪含泪注视着垂首站在身边的女儿,痛心的说:“她如果懂得自我约束,任宏达怎么怂恿,她也应该不为所动。但她不仅没有约束自己,还任性到这样不可原谅的地步!她简直是丢了韩家的脸,也丢了我的脸……是我这个做娘的教导不严,我愧对你们!”
话还没说完,她已双膝一屈,直直一跪。大家都骇了一跳,乐梅更是惊痛不已,紧跟着也跪落在地。一时之间,众人又劝又扶,到底是把映雪拉起来了,但乐梅只是默默的低着头,不愿起身,懊悔而内疚的泪,扑簌簌流了一脸。
“唉呀,这件事没有这么严重嘛!”怡君见扶不动乐梅,只好转向去劝映雪:“宏达和乐梅年纪轻,有时难免玩心重些。不过这一回,他们都算得到相当厉害的教训了,咱们就是不讲不骂,他们自个儿也再不敢淘气的,舅妈您说是不是?”
伯超也气急败坏的对映雪直嚷:
“真是的,还分什么你家我家,说什么愧对不愧对?真要说教导不严,那也绝不是你一人的责任,我和淑苹担的责任更重大呀!”映雪黯然的摇摇头。“我这会儿心情很激动,不想多说,以免失言,只想请姐夫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事儿,你只管说。”
“请姐夫给乐梅换个丫头!从今以后我要更加严格的看管乐梅,需要个伶俐的帮手,小佩不成!”
原本缩在门边偷偷抹眼泪的小佩丫头一听这话,顿时跑到映雪跟前噗通一跪,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起来。
“舅奶奶,您别气我呀,我虽然有点儿傻,可我会想法子变聪明些,好不好?只要能让我继续和小姐在一起,以后我一定会听舅奶奶的话,会听老爷的话,会听太太的话,还会听大少爷、二少爷、大少奶奶的话,也会听……”她慌慌张张的环顾了周遭一遍,发现全体已被她点名完毕,再没人可求救时,立刻哭得更大声了。“反正我会听你们大家的话嘛!”
然后她就没头没脑的磕起头来了,把一屋子的人都弄得不知所措。那副可怜的模样让乐梅心疼极了,她一面紧紧把小佩揽在怀里,一面对母亲哀求:
“娘,我知道我的行径令您失望,任您怎么处罚,那都是我应当领受的,但请您千万别迁怒小佩吧,她八岁就跟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们早已情同姐妹了呀!今天这件事全是我的错,我不该行为失检,不该要小佩替我遮掩行踪,不该惹是生非,最最不该的是让自己受了伤!我明白,爹是在一场意外中丧生的,对您来说,那是个致命的打击,而您为了我,咬牙熬了过来,并且把全部的爱都给了我,那么,我也应该为了您好即珍重自己,保护自己,可是我没有做到,反而伤了您的心。哦,娘,我真的好抱歉,请您原谅我吧!”
她哀恳的仰望着母亲,眼中满是自责与忏悔,映雪不由自主的伸出手,轻轻抚去女儿脸上的泪痕,自己的泪水却禁不住淌了一脸。淑苹也湿了眼眶,息事宁人的劝着映雪:
“好了,你心里很清楚,乐梅是何等乖巧的孩子,你就开口说句原谅的话吧!她还受着伤呢,快别折腾她!”
映雪哽咽着点点头。“娘不怪你了,起来吧。”她扶起乐梅,看着哭成泪人儿的小佩,叹了一口,又说:“你也起来,咱们不换丫头就是了。”
雨过天晴,风波平息。乐梅抽噎的抱住小佩,一面安慰她,一面也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风波是平息了,表面上,乐梅仍旧一如往或,过着无事无忧的闺秀生活,但她心里,却隐隐浮动着一片若有似无的云雾。那片云雾虽然清清淡淡,却也一直挥之不去,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困扰,让她在独处的时候怔忡失神,写诗滴心情,作画无情绪,成天除了发呆,一事无成。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乐梅怀疑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一种时而恍惚、时而脸红的怪病。
哦,都是那个奇怪的人不好!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与她有关的事?又为什么要那么神秘?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梅想着他摘下面具时,那副清俊斯文的模样,也想着他那近似蛊惑的低沉声音:想知道答案吗?五天后是你们四安村的赶集日,我会在南门市场等你……她不禁抚着微烫的脸颊,轻轻自问:“这算是一种邀约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天啊,她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为了一个根本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子,如此思绪缥缈,如此心神不宁?“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不可以的!”她生气的责备自己。“赶集日那天我绝对不出门!而且也绝对要停止想他!”
她很努力的紧闭了几秒钟的眼睛,然后很有把握的点点头。“行了,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完全忘了他!”
结果,赶集日那天,因为怡君想上街添置一些胭脂衣料,硬拉她作陪,加上小佩又在一旁拼命央求,她还是身不由己一的来到了市集。大街上南北什货纷陈,贩子叫卖声此起彼落,正是大年初三,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热闹升平的新鲜景象。穿梭在人群中,怡君不疾不徐的顾盼浏览着,小佩则东张西望,兴奋得不得了,只有乐梅心里七上八下,而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样的不安,究竟是因为期待,抑或是因为害怕。
怡君很快的就找到属意的花粉摊子,小佩也一心响往着掷圈圈儿的游戏,乐梅和怡君说好待会儿在前头会合,便带着小佩去掷圈圈儿了。但乐梅对这种小孩游戏一点也不热中,数尽零钱铜板给小佩尽情去掷,自己却无精打采的站在一旁,望着眼前涌动喧哗的人群,情绪骤然低落了。
我这不是太傻气了吗?她怔怔的想,在人山人海中找人多费工夫!谁会真的这样和自己过不去呢?人家或许只是随口说说,我居然还当真……这么一想,她不觉淡淡一笑,有些放心了,但更多的是怅然。
“各位各位,快来瞧瞧我这儿的好东西哟!”对面那个骨董贩子热烈吆喝着:“字画皆真迹,宝物皆真品!要不来自大内皇宫,就来自王公府第,从前可是瞧不见的,如今换了民国变了天,咱们也可以拥有啦!机会难得,各位快来瞧瞧!”
乐梅反正没事,又看小佩正玩得浑然忘我,就踱向那骨董摊子,随意欣赏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古玩玉器。忽然,她的视线被一只物件吸引住了,那是一面精致、小巧的绣屏,里面绣了一只雪白的狐狸。贩子顺她目光所及,赶紧把绣屏递给她细看,巴结着介绍:“这位小姐,您可真有眼光!这于意儿原来可是一位小王爷的爱物儿呢,而且那里头用的还是真正的白狐毛,一根根给绣出来的哩。据说那位小王爷曾经和一名狐仙幻化的女子,发生过一段爱情故事,大概就像聊斋之类的奇遇吧。所以□,它工细不说,还有这么一番典故,可不是顶特别吗?”
乐梅并没有仔细聆听贩子的介绍,也无心想像那只典故里的白狐,只是回想着自己放生的那只白狐,以及放生之后的种种,不禁神飞魂驰了。多巧呵,她微笑的想,倒是值得把这绣屏买来做个纪念呢。鬼丈夫5/39
“请问,”她的视线舍不得离开那绣屏里的白狐。“这要多少钱啊?”贩子竖起了两根指头。
“二十块!”她结实吃了一惊,这价钱远在她的能力所及之外。她依依不舍的要把绣屏放回去,贩子却不轻易罢手,一面继续天花乱坠的赞扬宝物如何神奇名贵,一面做出忍痛牺牲的表情表示愿意降价,但乐梅只是频频摇头,就算降得再低,她相信自己还是买不起。“干脆你开个价吧!”贩子也怨了:“你说多少嘛?”“我说六块钱!”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沉而从容的声音,乐梅震惊的回过头去一看,心跳顿时加剧。
“哦,”她呐呐低喊:“是你!”
“我说过会来的!”起轩紧盯着她。事实上,打从她一入市集,他就跟踪在后了。贩子困惑的看看起轩,又惑的看看乐梅。
“这……我该听谁的?”
“听我的。”起轩接口:“我说六块钱,怎么样?”
“哎哟,不成不成,那我不血本无归啦?”贩子拉长了脸。“你多少让我赚一点嘛!十块十块,真的是最低价了!”
起轩不慌不忙的掏出钱来,在手上掂了掂。
“八块钱!点头就成交,摇头咱们就走人!”
贩子好似多么为难一般,但总算不情愿的答应了,起轩则爽快的付了钱。乐梅呆呆的站在一旁,因这情势的急转直下而手足无措,直到那只装着绣屏的盒子被塞入手中,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忙不迭要把它递向起轩。
“呃,这是你的绣屏。”
“不,是你的!”说着,也不管她一脸的瞠目结舌,他就掉头走开了。她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唤,只得被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直到稍离了市集中心,好才着急的喊住他:
“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儿?这是你花钱买的东西,快拿回去呀!”他虽然应声回头了,却完全答非所问:“你胳臂上的伤好点了没?还疼吗?”
他眼中的关切可是一点折扣也不打的,使她无法不回答。
“啊,好多了,谢谢你……”恍惚了半晌,她才又意识到手中的盒子。“这是你……”
“那天和你表哥回家之后,怕是根本遮掩不了吧?有没有受到严厉的责备?长辈们很生气吗?”
她着魔似的怔看着他,喃喃说道:
“是的,我娘非常生气。”
“那她处罚你了,严重吗?”
“嗯,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炸起爆竹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她慌忙垂下眼去,脸上迅速泛起懊恼的红靥。“多荒谬呵,我居然站在这儿跟你谈起话来了。”
他顺水推舟,趁势拐入正题。
“你来赶集,不就是想认识我,想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不!”她一心只想赶紧结束目前的局面,以免被怡君或小佩撞见,又要解释不清。“我一点也不想认识你,更不需要知道你是谁!现在请你快把你的绣屏拿去,而我……我得回家了。”他好半天不吭声,久久才再度开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受挫,还有些受伤:“你若不想要,就扔了吧。我买下它,是因为看你那样爱不释手,而且它碰巧绣了一只白狐,好似在呼应你先前惊天动地放走的那只白狐;我觉得它注定是属于你的,所以,我为你买下了它!”从来没有一个年轻男子以这么大胆,可是也这么真诚的语气对她说话!不由自主的,她抬起眼动容的望着他,两人的视线缠绕了片刻。“买下它,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那个小贩的说词打动了我。”他的神情忽然有说不出的温柔。“不管是否虚构,我都愿意相信,这个白狐绣屏,确实牵引了一段动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