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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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仲天阴阴地射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烧火,慢吞吞地……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的不情愿,连客气地掩饰一下都懒。
人家不想多谈,我也就不想自讨没趣……
等到他慢吞吞地把饺子端上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我捧着那碗热腾腾的饺子,想舀的时候却不甚打翻了……我怔愣了一下,望着打湿自己衣裙和手心的热汤,灼人的温度还在指尖烫卷不去,我还未一反应不过来。
手,怎么回事……突然没力气了……
“你是白痴吗?”
耳边响起一阵低喝,顿时把我从呆滞中唤了回来。
“烫到了连叫一声都不会吗。”他连忙将我推到厨房里的水盆,将我迅速红肿的手浸到了冰冷的水中……
我吃痛地想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握住,阴沉的表情和阴沉的脸在我面前蓦地放大。“敢拿起来你就试试。”
“很痛。你给我放开。我要喊人了。”
“如果你想让人都看见你这蠢样,我无任何异议。”他哼了一声。
我无语凝噎,郁闷地瞪着他,不时地倒抽一口气痛得想缩回手。
好半晌后,我才从他的坚定无比的魔手中解脱。
瞪着自己红肿起泡得丑不拉几的手,待会儿我要怎么和嵇康说?沮丧得想掉泪……虽然有一大部分是因为痛的……
咬着下唇,红着眼眶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方仲天表情不善地瞪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罐墨绿色的小瓷瓶,轻轻打开瓶口,倒出一点碧绿色的液体,轻轻地涂在我手上,冰凉的感觉从温热的皮肤上传来,我又瞥了一眼,液体很快地凝固起来,一小块一小块地结在上面,像清新透彻的绿宝石,忽略掉“宝石”里面的丑陋红肿,倒真的是蛮漂亮的。
“这是什么?”
“我特制的膏药。等它凝固后的三个时辰,再用清水洗掉,也就痊愈了。”
我质疑地看着他,“你特制的?”三
93、第九十三卷 。。。
个时辰?就算要吹牛,这也太不打草稿了吧?
他翻了白眼,“不信就算了。”
我试探性地摇了摇手,发现那冷热交织的疼痛似乎减了不少,顿时觉得有点神奇。
他瞧见我的反应后,也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只是慢吞吞地起身,走到炉灶旁,嘴里哼唱着诡异的调,然后手脚迅速地端上另一盘饺子。
“还吃不吃?”
我呆了呆,回味起那口感甚好的食物,有些意犹未尽,点了点头,“好。”
反射性地想伸手接过,却发现手上涂满了冰冰凉凉的药膏,动作一顿。
方仲天在下一瞬间就预料到我这个动作,危险地眯起了眼,“……”
本来想说,既然如此不要吃也罢,但是看见他的神情,我就忍不住要恶劣一下。
于是收回理智的话语,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麻烦你了。”
“……”
“……”
“……”
“……”
是因为我正和嵇康闹别扭,所以拉不下脸回房让嵇康喂我。是因为我的手被烫到了,所以没法自己吃是明摆着的。是因为方仲天厨房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和我折腾,于是顶着一张雷打不动的冰山臭脸喂我……
是因为……
总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本来在房里看书的丈夫大人为了找我,会在这时从厨房门口经过。
我一直以为没事。
而本来也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
什么叫不便?这是大不便。
什么叫麻烦?这就是大麻烦。
这下子好了,强制性将我推回房间里,在吕安来信之前不允我出门半步。
如果不是附近几十里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估计很有可能嵇康会直接收拾行装换家客栈。
我嘟囔着,对那个饺子的味道意犹未尽。
不过,烫着的手倒真的是好了很多。
几乎都不痛了……
虽然方仲天的脸比茅坑还臭,但是他做的饺子很是美味,而且那个什么自制的药膏也真是好用。话说回来,可以卖个好价钱的吧?价值应该不低,至少要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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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卷 。。。
瞄着丈夫大人阴了好几天的脸,我不禁敛了声,叹了气。
“叔夜。”
纹丝不动。
“我手痛。”我伸出已经痊愈无痕的手心,睁着眼睛说瞎话。
冰山表情未改。
“那是意外。”
回应我的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想睡了。”
高大的身躯动了动,眸子这才瞟了过来。
关怀闪现在他的眸底。
我没有说谎,是真的想睡了……
从我的表情读到这一点,他立时放下所有情绪,起身,大手温柔一带,将我从轮椅上横打轻轻抱起。
当感触到身下柔软的触感时,我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喃喃道:“这一睡……不知道又会是几天……你一个人……”睡意袭得太过突然,让我几乎撑不起一点力,“不要胡思乱想……”
闭眼之前,是他深深地凝望着我,俊逸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名为痛苦。
身子陷入沉沉的深渊,暗不见底。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原该是令人恐惧而心慌的。然而我最近却很熟悉,乃至习惯。
不知道多久,我知道我的意识恢复了。
我的意识……总是比我的身体清醒得更快一步。
周围乱哄哄吵成一团。其中嚷得最大声的要数吕安。
“我以为你不见了,没想到居然就躲在这深山客栈里。”
还有方仲天的。“哼。”
“仲悌,怎么回事?”我丈夫低沉浑厚的嗓音。
“叔夜啊,我书信中和你提过的医者便是他。”
“……”
“……你要我医的就是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方仲天的声音提高了些。
“我知道你不喜医人,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嵇康嵇叔夜之妻。我吕安的挚友。看在这两层面子上,脾气再臭的人也该动手治疗了。”
“……我不想趟这趟浑水。”方仲天不屑地扔了一句拒绝的话语过来。
四周顿时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然后便是嵇康淡漠如疏的沉声问道:“为何?此话从何说起?”
“这女人医不得。”几个字,言简意赅。
“……为何。”
“她病至死去才是正常。”
“……哦?方先生的意思是?”
我敏感地觉得我丈夫的声音明显沉冷了几分,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沉甸甸地席卷了小小的屋子。
“叔夜,勿怒啊,勿怒!”然后吕安似乎是气急败坏地转了个方向,急道:“仲天,你便是脾气不好不想医人也不该如此说话啊!”
方仲天重重地哼了一声,沉沉道:“我何曾说过毫无根据的话?方某所说,句句属实。”
听到这里我便暗暗叫糟,心里急得团团转,但是却动弹不得。方仲天看起来不像是没脑袋的人,他该不会一股脑的全说吧?
“你还胡说。”吕安几
94、第九十四卷 。。。
乎就要暴走了。“自诩天下神医,有个怪病摆在你面前你就该医了才是!当真要见死不救?”
方仲天静默片刻,才默默道:“我不能医她,也不敢医。”
吕安古怪地道:“世上居然有你不敢的事情。为何?你倒是说与我听听。”
这时我紧张得随时都有可能从床上弹起来,可方仲天只是沉默,好久之后才道出一句:“洞悉天意。我不得医也。”
下一瞬间,传来瓷杯摔碎的声响。
清脆突兀。
我心底一震。
耳边听得嵇康冰冷的话语,字字成酷,语语皆寒:“为人医者,不强求要医治天下苍生。可你却说天意要我妻、死?”
死字,他说得格外沉冷。
……
方仲天静默了半晌,他没有立刻回答。
可我却觉得……他似乎不是犹豫,也不是害怕,而是在斟酌。
但不管他如何斟酌,最后也只化为了一个字:
“是。”
简单明了。毫不含糊。
“休得你胡说!”
嵇康被激怒了。
我睁不开眼,只觉得周围一切都乱哄哄的,吕安的劝慰和安抚,还有我丈夫沉静得几乎听不出愤怒的话语,我却可以从他微微变调了的声音中,听出他饱含的痛和苦闷。
心脏一抽。
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叔夜。
我极力想睁开眼,至少发出一点声音……至少,稍微转移他的痛苦。至少,让他看着我……
“嗯……”
刚刚困难地逸出了一声单音。
几乎就在下一刻,熟悉的脚步声居然有些步履不稳地急急踱步到我床边,然后那双大手轻柔地抚着我的脸颊。
不知为何带着一点湿意,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我不由得想要皱起眉,刚刚……竟是他捏碎了杯子么?这男人啊……
捏碎瓷杯,这力气得有多大……我都心疼。阳光照进窗棂,融融中犹带三分清寒,刺进我的眼皮。刺得我眼皮生疼,喉咙哽咽。
接着便是他极力掩藏怒气后的低语,“璺?”
而我的头脑昏沉沉,也痛得快要炸开似的。仍旧是睁不开双眼,无力,且难受,身体里的知觉一阵高山一阵火海般地翻腾。全身虽然使不上半分力气,神志却犹如被冰凉的雨丝掠过,清醒至极。
我挫败地呻吟一声,只能力持声音平稳地安抚他,断断续续地说,“不要、……生气……我命……由天不由我……你……别气。万事、……怎能全如人意?”
说这话时,我倒是真的平静了心神。他却当下痛得倒抽一口气。
寂静半晌,才有隐隐欲发的低沉冷然,“陪我至死的女子,只能是你。”
近在咫尺他胸膛和手掌的温度,每一分热气,都感觉得清清楚楚。
“你说过,陪我、爱我,至死不渝。”
鼻头一酸,有淡淡温热的液
94、第九十四卷 。。。
体自我眼角滑过。
头疼欲裂,我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冰冷的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本能地想寻找暖人的温度。
仿佛知道我的渴求般,他立时在下一秒握住我的手。
“别迁怒方先生,我……是他所不能碰、不能医的。切莫……强人所难……”
原就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人力如何能胜天……
只不过出于本能,但在得到答案之前总是有一丝小小的期待……现下摊开了,也就彻底断了念。
罢了,我并不强求啊……
他几乎要咬碎了牙,却终是忍了下来,“我便不信了。这世上还有无法医治的病!”
何必如此……我在心里苦笑。
欠你的,瞒你的……全部都……
意识渐渐散去,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入沉沉的深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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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卷 。。。
“几天?”
“十天。”
还未睁开眼,耳边就隐约听见低低地私语。
但仿若是隔阂着房门那般模糊。
“她一直未曾醒过?”
“嗯。”
“嵇康也一直如此?”
“一直如此。”
吕安和方仲天在说什么,我全然不知。
我更不知道我睁开眼看到我丈夫的那一刻时,心情是如何汹涌澎湃。
肝肠寸断。
一直沉在心底的情感如尘封的镜面瞬间破裂般,凶猛地潺出。
紊绕在我的心头。久久弥漫不散。
从没有过的苍凉,从没有过的悲伤。
世人都爱说情,生生世世,反反复复,犹未厌倦或者满足。
不知情之一字时,总不能体会真正的刻骨铭心。
而当下,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伤筋动骨般的疼。
知觉恢复时,我才感觉得到自己身在……水中?
鼻息间,是近来十分熟悉的浓浓的药材味道。
浑身竟然难得能够如浸在热水中一样的温暖,待到完全恢复感官能力时,才真的确定自己的身子的确是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而且只着中衣。
我惊讶地睁开眼。
对面映入眼帘的是嵇康的脸。
他静静地闭着眼,睡着了一般。同我一道坐在这巨大木桶中,所谓的热水,其实就是温热的药水。兴许是所谓的汤灸。
但对此我却完全不知,只是……
对上嵇康俊美依旧的轮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