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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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真为了那些舍得下我?”戚玉难以置信。
“没有什么斩不断舍不掉的。我们从未有过开始,何有这么一说?”
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然后,更加没有未来。
阮籍真的够绝。
这段唏嘘这段悲欢,随着两人的沉默,尽皆消散在风中。
房门猛地被推开,满脸泪痕的戚玉从里面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瞧见我们,足下一顿。
我闭眼,冷道:“你走吧。”
她抿了抿唇,“我对不起你,嵇夫人。”
“我不会放在心上。但你要知道,不论你如何作想,连一般人都该清楚地明白:这世上,物物可强取,物物可豪夺,唯独这‘心’,纵使你如何都强求不来。”
怎么当初没有想到呢?她敢一个人独自上山来接近我,就必然不是一个小家碧玉有的勇气。举手投足间皆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之态。我一直以为她是家道中落的小姐,只不过怕牵及伤心往事而从未问起罢了。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难怪嵇康一直不要我管闲事,难怪阮籍从未让自己和这位如花美眷有任何机会萌发什么。在我自己的角度,在我看不到的背后,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呢?说是要见证一切,见证他的一生,可……我毕竟只是独立的个体,无法站在上帝视角俯瞰全部。
现下看来,太多的大话我是不敢多说了,唯一能做的,便是安心当他的妻子,感受陪在他肩后的朝暮,一同看尽人间倾情处……
微微理了理思绪。我迈步走了进去,阮籍见了我们,没半点尴尬,反而是眉际的轻佻犹挂不去。“来了?给你们听了出好戏吧。”
在床边冉冉落座,“你早就知道了?所以这些年才从未……”
或许是方才已累极,阮籍没有再调侃与我。“要知道这件事,并不难。虽然动机不纯,但她却是极真的一个女子,学不会全然的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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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
宋如栗无声长叹:“既心心念念,又真忍心将她推开。嗣宗你真是……”语一滞,聪明如她,竟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
“你竟打算就这么醉下去么?以这等方式来拒婚?”
“有何不可?我虽身在朝,但若是真不肯,他也不能奈我何。”
这点,我一直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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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竟当真的狂醉了六十天,卧床不起。
阮籍傲然独得,任性不羁。以如此放浪形骸来掩饰自己的愤怒,用酒浇灭胸中的块垒。这也是他避祸的手段,醉了便是醉了,耐他何?
这便是阮籍的狂。
嵇康冷淡钟会在前,阮籍拒婚司马在后。更加证实了竹林七贤的不畏权贵,名士派冷落当权派,当下掀起了一片哗然,不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投来了各种意义不明的目光,民间却是为了有竹林七贤如此人士而感到更加景仰。曹林对此,发出一声意义深长的长叹,是喜是忧我猜不透。至于朝廷里面那些七七八八的人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看法,却是不得而知的。
后来,日子算是稍显平静了些。
说起司马昭对阮籍的拒婚一事,竟然只是一笑置之,想联亲被拒,还得自己找台阶下。聪明如他,也终是做了回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难免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以他的性格和行事,为什么……这次对阮籍会特别仁慈?
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呼吸着嚣啸的寒风,鹅毛般的雪花飞舞着,如我纷乱的思绪,寒冷的感觉也没有阻止我伫立原地久久出神。
本来在襁褓中熟睡的儿子突然动了动,未睁眼就先嚎哭出声,甚是嘹亮。我柔柔笑着将他抱紧了,用自己滚烫的皮肤贴着他细嫩的脸颊,“睡醒了?我的小东西。”
儿子被我这么一亲,这才慢慢把他的小眼睛给睁开,亮晶晶的眼瞅着我,突然破涕为笑:“噗嗤噗嗤……啊哦……噗嗤……”
“你想告诉娘什么?”
“噗嗤噗嗤……喔啊……”
“喔。你是在问娘,爹爹在何处,是吗?”
“噗嗤……”
“娘让爹爹离家一段时间,娘不是说过审美疲劳了吗?干脆就让他离远点,好自在些日子。”以鼻尖轻触着他的小鼻子,“以后就指望你咯。”
“噗嗤……”
“嗯,娘知道你爹爹很俊。你也看出来了吧?”
“啊哦啊哦。”
“嗯。你怎么知道娘有点想你爹爹呢?”
“啊哦。”
“是啊,都去了两个月了吧?怎么一封家书都没寄回来?”我以温文尔雅,不带一丝火气的语调对着儿子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听完璺的这句话,顿时寒毛直竖,很是为嵇兄的安危担忧呢。”身后传来宋某人清雅的嗓音。
我静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笑:“如栗你真是爱说笑。”
“风凉,你这几天染了风寒,吃药也不见好转,还是少出门。有什么事情交代我一声,我替你办也就是了。”如栗一伸手,替我抱过儿子,将他裹在温暖的衣内。
我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解释:“只是闷在家里太久,忍不住想带着儿子出来走走。”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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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寒好些了再来想那些闲情逸致也不迟。”宋如栗责备道,“回去吧。”然后一边哄着延祖,一边先行走去。
已经是年底了,自秋过后,天气寒得特别突然。我一时不察,居然就这么病倒了。起初不甚在意,结果直至严重到发烧才察觉,当下被如栗一顿好训。
她平时挺温柔的一个人,训起人来怎么就这么有气势,有那么一刹那我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好吧,虽然的确是我疏忽……步履虚浮,头重脚轻是有一点,但只是发个烧而已。
我有些跌跌撞撞跟在宋如栗后面,却终是在呼唤出声之前,脚下一顿,身子突然软了下来,无力地往后倒。
摔落在地上的声音惊了如栗,她回过头来当即大惊失色,冲到我跟前:“璺你怎么了?”
我只觉得头烧得厉害,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是晕倒,而是无力。抬起软绵绵的手捂着脸:“丢人呀……居然病倒这个地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她左右望了一下,却发现空旷的街道根本无人影,自己怀中又抱着延祖,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双大手将我的背从冰冷的雪地上温柔地托起来。“阮夫人,让我来。”
“等等,你是谁?”如栗有些警惕地盯着他。依稀觉得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见过。
“阮夫人与璺在太学院时,秦凌曾与阮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那人简单地回答,便俯下首凝着我,眸中溢满怜爱。
这双眼睛,似乎是了……自从我识破了他的心意后,他就再也不曾掩饰过对我的感情。可现在思绪紊乱,脑袋里糊成一片,我也没有多想,只是见到他,心里那些阴霾好像也去了一些。
我疑惑地盯着他,糊里糊涂地问:“秦凌,你的脸怎么是歪的?”
眉目如画的男子轻叹,颇带宠溺和责备地说:“因为你现在的姿势是歪的。坏了,你讲出这么一番傻话来,是不是烧糊涂了?”说罢,以手背覆上我的额,随即便迅速收回了手,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严厉,“这么烫了,居然还敢出来吹这十二月的寒风?你当真不要命了么!”
“好吧。为了证明我没有烧坏,你现在就扶我站起来。”
“若是你能站得起来,便不会躺在这地上破坏自己的形象了。”
“……有些时日不见,你说话越来越不讨喜了。”
“影。”他以极小的音量唤了我一声,然后道:“我现在抱你回去,病好之前,记得切勿乱跑,注意休息。”
没等我和如栗说什么,他便将我拦腰抱起。
这个人,温柔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吧?骨子里那股霸道才是真的。
但入鼻的是陌生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淡淡的墨香和嵇康身上的味道极为相像。我轻吁了一口气,也不晓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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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生病的时候,不管身体和心绪都脆弱了许多的缘故,对秦凌,不由得生出一股小小的依恋,“秦凌,我想吃粥。”
“嗯?”
“难得一次,就劳烦你亲自下厨给我煮一碗吧。吃粥,要甜的。”
他凝睇着我,笑叹:“你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办到,所以才专挑我不擅之事来差遣么?”
“啊,不乐意就算了。”我挑起眉毛,颇不甘心地道。
“从了你便是。”他无奈地笑。颀长稍显清瘦的身躯,抱着我却还能迈着沉稳步履,不喘不息地回到了家里。
一沾枕,我便忍不住侵袭而来的倦意,不知不觉地合眼睡去。
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体温好像又升高了,全身灼热得令我辗转难眠,可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来,隐隐约约可以感觉身边的人走动的声音,但是不一会儿又会沉沉地睡去,然后醒来,身体却仿佛堕入冰窖似的,寒意阵阵侵袭而来。
如此反复,比不睡还要难受。
想出声呼唤如栗,但是喉咙干渴得要死,把即将出口的如栗两字改成了“水……”。
下一刻,温热的液体被人以极尽温柔的姿势喂进我口中。
适中的温度流入我的喉间,滋润了原先的干渴,我舒适了些,这才慢慢张开了眼……
“秦凌?你怎么还没走?”语毕,我立马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看他见我醒来时,那欣喜的笑意还未褪去便僵在了嘴角,我更是有了一股强烈的,想再直接昏睡过去的欲望。
我的天,我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其实我只是惊讶于这么晚了他还留在这儿,但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成了像在赶人。
就算我想要疏远他,但这么没良心的话实在不是我的风格,至少不是现在。因为我还记得,昏睡前他担忧的眼神和温柔的动作。
还有,从刚刚便一直端坐在旁边的如栗,正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她开口道:“璺,现在是二更了,你昏睡了这么久,秦先生和我一直在照顾你,他更是冒着风雪替你抓药,还把你点名要的粥反反复复地热了几次。”
我一听,头更昏了。
这下好了,这破病,又让我欠秦某人的人情了……但是,“秦凌,我刚刚脑袋还很迷糊,说错了话,你……大人不计?”我的语气很温柔,还带点讨好求饶的意味。
“你承认自己是小人?”他显然有些介怀,但是脸色还算好。
“……不承认。”
“早知如此了。你先把药喝了吧。”他将搁在桌上的碗端了来,“烧一点儿也没有退,现下是风雪夜,不会有人愿意上门诊治,我对医术也不大精通,只得等天亮了。”
“……”
他脾气真好,要是我这么尽心的不眠不休照顾一个人,最后还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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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赶人的话,我铁定给他一个脑门。
不过话说回来,一向冷静思虑周到的你,是不是该注意点,别让如栗误会我们什么了?难道你要喂我喝,你没发现如栗的眼神有异吗?
“自己喝还是要阮夫人喂?”
啊,收回前言,你果然很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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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如山的病总算是把强大如许影给压倒了,而抽丝这东西我至今没机会享受。
这一场小小的风寒因为我的疏忽,加重得我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几天。那夜后,也请了大夫来诊断,都说是风寒加重,开了方子留下药就走了。可是几天下来仍是没有好转。秦凌也明白我俩的交情要尽量避人耳目,可在知道我连续几天高烧不退的情况下,他竟然也顾不得太多,前后给我找了几个大夫,诊断的结果均是一样的,开的方子也是大同小异,病情丝毫没有见晴,这把如栗和孩子们急得团团转。
“不行。我得给嵇兄写封信。”
“等等!”我连忙唤住她。
“不能等了。他临行前把你托付给我,可我却让你病成了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向他交代?”
“我自嫁给他以来,从来就没病过,难得病一次,严重点也不是不可能吧?”我笑,也不知道自己脸色到底有多苍白,瞧如栗和秦凌一副担心的不得了的表情。“况且,父亲还没有为我探到朝中的动向,在不知道司马昭意欲为何之前,我不能让他回来。”
“聪明如你,怎的这般多虑。璺,这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