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十里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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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上次端王说过,他们几个兄弟都出宫各自开府,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大内?”
九郎侧身望着她道:“你希望我离开大内?”
“不是啊……”双澄诧异道,“我听说皇宫大内规矩森严,就想着如果像端王那样,也许会过得自在些。”
“开府并不是为了自在,譬如我五哥那样,每日也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再者,皇子开府之后便要正式纳妃了。”
他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严肃,双澄尴尬地笑了笑:“是吗?我倒没看到端王的王妃……是不是很漂亮?”
九郎摇了摇头,眼中含着遗憾。“前年官家与嬢嬢为他选定了文御史的第三女作为正妃,可惜年末的时候那文家三娘子染病亡故,五哥的册妃之事就此搁置了下来。”他说着,又往桥下缓缓行去。双澄追上几步,遥望见苍松之畔有玲珑楼阁,不由道:“会不会就是这儿?”
他信步上前推开门扉,小小厅堂陈设雅致,步入堂中,果然比外面要温暖几分。双澄站在墙边,觉得有暖意徐徐袭来,伸手一摸,讶异不已。“这墙壁怎都是暖的?”
“墙壁中镂了空隙,底下通道内燃着炭火,暖气便透过墙壁传满整间屋子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双澄见他手中还握着杖,便很自然地替他将椅子挪了过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宫中也是用这个法子取暖,我自然就知道了。”
双澄“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生活与他相比,像是隔了九重云霄似的。他将乌木杖搁在腿侧,双澄低头望去,见青金锦袍下露出镶革玄色*靴,这些天虽一直跟着他,却也未曾像现在这样靠得极近。如今看来,即便是坐着的时候,他的右足也是微微斜着,似是没什么力气。
她心里不免有些恻隐,但为了不被他看出,便又将视线移开。忽感觉他的杖子极为眼熟,不禁道:“咦,这不就是你上次借给我的那支吗?”
他点点头,“物归原主,不是很好?”
“上元节那晚我把它弄丢了,还有你的毡毯!”她忽而明白了过来,“是端王将它们收起来,又还给你了?”
他喟然道:“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发现?”
“我以为你换了根差不多的啊,色泽乌溜溜的,我也分不出样式来。”她见他此时好像态度还不算倨傲,便大着胆子戳了戳杖子,“现在望到上面镶着的细细银边,才觉得就是我用过的。”
“这是嬢嬢赐予我的。”他端坐在她面前,“上回回宫后,我撒谎说是弄丢了。此次若能顺利回到汴梁,我便向嬢嬢说是你拾到了送还入京,她高兴起来,定能赏你。”
她却低垂着眼睫,“我只希望回到汴梁时,端王已经帮我找到了我爹。”
九郎怔了怔,“若是找到了,你就要离开汴梁?”
“自然是啊,要与我爹一同回山找我师傅……”双澄想到师傅,神色有了些变化。此时外面有人匆匆走近,扣着门道:“殿下可在阁子里?”
双澄在九郎的示意下将门扉打了开来。一身甲胄的季元昌看了她一眼,随即快步入内向九郎行礼,道:“殿下,汴梁有急信送至。”
他伸手,元昌以眼角余光瞟着站在一旁的双澄,意有犹豫。“无妨。”九郎微微点了点头,元昌这才从怀中取出火漆封缄的信件,送到九郎手中。
双澄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没有多看一眼。
浅黄信纸徐徐展开,九郎看了许久也不做声,元昌试探问道:“是否事情有变?”
九郎这才合拢信笺,低声道:“我们离京的第三天,邢州大牢便起了大火,死伤众多。”
双澄倍感震惊,元昌更急问:“那姓田的难道被烧死了?”
“田进德被秘密安置在别处,未曾受伤。”虽如此,九郎脸上却没有和悦之色,“看来那幕后之人始终在窥伺,现在更是急于要将相关之人灭口……我本想等去了太清宫再让你们转道亳州,如今却不能再耽搁时间。元昌,你今夜就带着双澄上路,此处离鹿邑还有三天路程,我尽量放慢行速,你们务必要在我抵达太清宫之前,找到田进德家人并安全带回,可曾明白?”
“但臣现在更担心殿下安危,他们连邢州大牢都敢纵火……”
“你离开后还有其他禁卫,我也算是郡王,对方总不至于明目张胆来截杀。倒是你们路上务必小心,谨防遭人暗算。”
“是。”元昌领命后便想离开,可双澄却还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九郎。元昌咳了一声:“燕双澄,莫非你怕了?”
她却像没听到似的,只用一双充满讶异的眼望着九郎,怔怔道:“你刚才说是要去太清宫?”
九郎这才意识到了她惊讶的原因,心中有几分懊悔,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悸动与不安。但他还是镇定自若地叫元昌先出去等候,待门关上之后,他有意抬起下颔,扬眉道:“怎么了?”
“可你先前说去的是鹿邑的玄元观!”她心头通通直跳。
他平静道:“玄元观是旧名,后来先帝御笔亲题了匾额,此后那道观就叫做太清宫了。”
“九郎……”双澄攥着手指唤他,掌心微微出汗,“还记得我说过的小时候的事吗?我常去的那个道观,好像就叫做太清宫!”
他依旧不以为意,只淡淡应了一声。“倒是巧了,不过这天下叫做太清宫的道观却不少。”
她越发急切:“那你能让我去看看吗?说不定我能找到那个教我写字的人……”
“等你回来,自然有机会。”九郎握着乌木杖转身望着她,“我会在太清宫里等着你。”
她略显忐忑道:“那你先去了太清宫,能帮我打听一下那个男孩子的下落吗?”
他左手负在背后,倨傲道:“连姓甚名谁都不知,我又怎么帮你打听?”
“他跟我说过他的名字啊。”她觉得多年来的遗憾终于有机会能得以弥补,便欢喜了起来,眼角眉梢尽是春意,靥边梨涡隐现,“我记得他叫阿容。”
他垂下浓黑眼睫,不经意间扬起唇角,“好,我尽力打探便是。”
☆、第二十一章 夕阳衰草尽荒丘
因情势紧急,她匆匆与九郎道别,随着季元昌从驿馆偏门而出。夜色如墨,万物寂静,两匹骏马嘶鸣一声,踏破寒霜驰向远处。
双澄原是为了寻到父亲才愿意跟九郎出来,一路上她甚少与旁人说话,没料到要去的地方竟很可能就是幼年时留下美好回忆之地。虽因年数久远,对阿容的样貌已经记不清楚,但那个穿着白衫坐在花棂窗后的男孩,却始终是她心存遗憾的一点朱砂。
一想到三天后如能顺利赶到鹿邑便可能再见到他,心中便有了几分憧憬。于是尽管风寒夜深,她亦伏身于马背之上,跟着元昌马不停蹄地赶往亳州。
为了不显露身份,元昌一身玄黑短装,做江湖人打扮,双澄则还是穿着男装扮作他的随从。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待等赶到亳州,已是次日傍晚时分。城门口来往之人并不算多,守城士兵倒是神情严肃,正一一盘查。
她记得田二曾经无意说过家住亳州尚古庄,但却不知究竟在何处,故此她与元昌商议后,便拦住一位正要进城的老汉打听起来。
老汉想了一阵,眉头直皱:“城南石弓山边倒是有个尚古庄,好几家姓田的都住在那儿,可惜你们只怕是来晚了一步!”
季元昌闻声上前,“怎么说?”
“一天之前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一群强盗,趁夜进了尚古庄打劫。那庄子里的人本就不多,非但东西被抢光,还被放了一把大火,几乎将庄子都烧尽!”老汉指了指城门口,“这不,军爷们从早到晚一直在盘查,没事的人一到天黑也轻易不敢出门了。”
双澄向老汉道了谢,心里直犯嘀咕,元昌低声道:“正赶在这个时候忽然来了强盗……只怕不那么简单。”
“不会是有人知道我们想找到田二家人,所以扮作强盗先去灭口吧?!”
季元昌望了望渐渐阴沉的天色,“不管怎样,现在先赶去那里看看情形。”
双澄点头,随之上马掉转方向,直奔城南尚古庄而去。冬天的天色黑得甚快,之前天边还有淡淡霞光,才行了不久便已是低云重重,漫天压上了灰黑的棉絮似的。官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双澄依照先前老汉的指点,行了十里开外之后带着元昌自官道而下,拐进了一条通向远处的小径。
小径上犹有积雪,两边皆是高及人腰的荒草,时不时有大鸟被马蹄声惊起,扑打着巨翅飞向更为荒凉的远方。
“亳州也不是小地方了,郊外居然这样萧条……”双澄裹紧了斗篷,打量着四周。
元昌回过头道:“各处都有穷苦地方,我朝地界广阔,就算是官家也未必能知道全部。”
她本就心存不解,此时便索性问了出来:“田二只是个普通的江湖匪徒,怎么会在明知丹参用途后还带着我们去抢劫?难道他就不怕被株连九族?”
元昌冷冷道:“那就要问他了。倒是你,先前跟着他去抢夺丹参,如今却摇身一变投靠了九殿下,当真会看风向。”
双澄心头一堵,分辩道:“我不是见风使舵!要是知道那丹参是用来治病的,我也不会去抢!再说,我跟着九郎是有原因的……”
“九郎也是你叫得的?”元昌自一开始见到双澄便不悦,这分明就是个江湖混子,也不知怎的就转而成了九郎的随从,如今更肩负重任与他一同行事,怎不叫他愠怒。只是之前碍于九郎在旁不能有所显露,现在见她多嘴询问,便借机讽刺她一番。
“我当初认识他的时候,你们不都是叫他九郎吗?”她知道元昌对她心存芥蒂,嘟囔了一句后便不再说话。行了一程,前方又有个三岔路口,她正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却听风中飘来阵阵哭声,不由循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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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一道土丘,果见前方有一破落村庄,房屋都被烧得漆黑,哭声正是从头几家中传出。元昌翻身下马,径直走上前去。遍地狼藉中,有一妇人抱着孩子正在哭泣,听得脚步声响抬头一望,见是个陌生的高大男子,吓得直往里躲。
元昌想要迈步进屋,双澄却将他一把拉开,“你这样子只会把人吓坏!”
说话间,她已低头探身进屋,朝着躲在墙角的妇人作揖道:“娘子别怕,我们是来尚古庄寻亲的,在城门口听说你们这遭遇了劫匪,心中也急得很!不知道庄子里有没有一个叫做田进德的人?”
那妇人擦了擦眼泪,战战兢兢道:“田进德?他这些年多数在外,难得才回来一次……不过他的老母亲与兄弟进义就住在庄子最里面,可自从强盗走后我一直没敢出门,不知他母子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双澄点头致谢退出了大门。元昌已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等双澄开口便牵着马朝庄内快步走去。这庄子遭受洗劫之后满目萧索,家家户户躲在毁坏的屋中,就算有人见到他们也不敢靠近。还是双澄上前好话说尽,才从村民口中打听到了消息。
奇怪的是,他们都说自从那夜遭到洗劫之后,就没人见过田家母子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是怎么回事?”她皱着眉,与元昌一同沿着小径快步向东。走到庄子最靠近山丘之处,果望到一间茅草屋子,倒是没被烧掉,破旧的木门在风中一开一合,传来吱呀之声。
“若是对方有心要杀人灭口,也无需藏起尸体。就怕他们将田家母子捉走,暗中要挟田二不得开口。”元昌说罢,上前推门闪身而入,双澄紧随其后进了小屋。四下里昏暗寂静,隐约可见椅子上还堆着未曾叠好的衣服,元昌俯身细细翻看,双澄在边上站了片刻,见斜侧悬着布帘,想来这后面便是休息之处。
这屋子门窗已被毁坏,不时有风卷进,吹得那布帘不断簌动,但双澄扫视之后,心中却浮起疑虑。
——只有一侧帘子飘飞,另一侧却好似被什么压住了似的,只在风中微微抖动。
双澄微一蹙眉,抬肘撞了撞元昌,他起初不悦,但抬头间望到那奇怪的布帘,便忽然明白了过来。双澄悄然上前,在临近帘子之际,忽而扬起马鞭发力挥去。
那躲在帘后的人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便朝里奔逃。元昌早已拔刀在手,白光划破昏暗,碎布纷飞中闪身追进里屋,只见一道人影已翻出后窗,他旋即飞身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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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那人没命似的仓惶逃窜,可还没出十丈远,便被急追而来的元昌一把擒住肩背,顿时按倒在地。
双澄追至近前,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一看,那人身形瘦小,脸容与田二颇为相似。“你是田二的兄弟?!”
那人却只连连叩头,喊着“官爷饶命”。元昌揪住他衣襟,叱道:“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