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囧徒初长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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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已经死了。
我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只好俯下身去,歪着头,将耳朵靠着他的鼻孔,哪里晓得这人猛地一咳嗽,吓得我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草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我的耳朵旁尽是湿漉漉的东西,心里埋怨这人怎么这么不讲卫生,随便朝人吐口水。
小风瞬间跑到我身边,朝那人龇了龇牙,显示它是不好惹的。那人咳嗽了一声之后,便没有了动静,我恶心地拿袖子擦了擦耳朵,这一擦吓了我一跳,袖口上尽是血。
这人的嘴角不断往外渗着血,看样子五脏六腑都伤得不轻,也怪可怜的。
这十六年我长在萱谷之中,虽得过头疼脑热,却也是师父煎药给我,我又懒得学那些药理,现在自然也不晓得怎么救他。突然间想起几年前师父从萱谷外头回来,受了重伤,满身是血,当时急得我直掉眼泪。他便让我找些紫色的草来,一半煎药,一半外敷,过了数月,师父便生龙活虎起来。
我对那药的印象十分深刻,后来听师父说那种草叫萱草,紫色的萱草对治疗因兵器受的伤有奇效,外界很难找,但在萱谷却很常见。我骑着小风趟过这条小溪,溪对岸就有很多。我采了一些来,放在洞中,又和小风一起,连拖带拽,将那人弄进洞中。生了火,将那人的脸用水洗干净,才发现他长得眉目清秀。看他胸口不断渗出血来,便将他的衣口解开,看伤口,似是被利器所伤。我帮他擦拭干净,将捣好的萱草给他敷上,托着下巴等药煎好。我一心希望他能好起来,这样萱谷之中就能多了一个跟我讲话的人了,日子也不至于那样无聊。这人又咳嗽了几声,然后像昏死过去一样,好在气息还有。
我自己也盘算了一下,若是三天之后他醒不过来,我也只好带着小风回去找师父救他,眼下刚刚和他吵完架,我是拉不下脸回去的。于是这两天就在无比忙碌中过去了,以前离家出走,总是耐不住寂寞才回去,现在总算找到了些事情做,所以也不觉得无聊了。第三天晚上,月朗星稀云朵朵,我拿着狗尾巴草坐在山洞口的秋千上看星星。还记得我第一次夜不归宿时,便发现了这个山洞,我躺在洞里睡去,第二天醒来,洞外便多了这个秋千。
周围安静得很,溪水淙淙,空余蝉鸣声,这样的气氛,让我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那时,每当师父打坐,我便蹭到他旁边,将头搁在他的大腿上,叼着狗尾巴草看星星。师父常常戴着眼罩,我总是会有冲动将它摘下来,想看看那眼罩后面的眉目。不过考虑后果可能不利于我自己,所以通常只是躺在他的腿上咽咽口水。起初他还皱眉对我赖在他身边表示不满,时间长了他倒也逆来顺受,算是默许。
那个时候可真好啊,他盘腿打坐,我就那样躺着,时不时地问他些问题:
“师父,我是不是你所有徒弟中最漂亮最聪明最伶俐的呀?”“师父,你说萱谷外的人怎么生活啊?”
“师父,你这样坐着腿麻不麻?”
常常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迷糊中师父总会把我抱回去。想起师父受伤那次,他满身是血,胸口里竟然是他出谷前我求他给我带回来的皮影。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用手在墙上投射出影子玩,听他说外面有卖皮影的,就央求他出谷时给我带。那皮影上沾着他的血,也擦不干净,我后来自编自演一出赞美他的戏,他也不看,气煞我也。至今我还记得当初写的词:“风儿轻轻吹,叶子缓缓飞,我在树底下,小风慢慢归,一起等着师父回。”
我轻轻念起这首词,想起我起初骑马时有些怕,从小风身上摔下来,他飞来一把托住我,长发飘在我的眼帘,有淡淡的萱草的味道。从此以后我更是不再学那些武功剑法,我若是学会了,他就不会保护我了,这种划不来的买卖我是不会做的。
想起往日的种种,眼睛一酸,不晓得师父想我了没有,这次可是我离家出走时间最长的一次,他到今日都无动于衷,也不晓得来找我一下,我走得又不远。
我摇了摇头,往洞里面走去,那男子还在昏睡,我躺在旁边干净的草垛子上,跷着二郎腿,叼着狗尾巴草,琢磨着明儿该怎么办。这三天的离家出走,足以让师父知道我的决心。我回去之前,把脸上弄得惨些,好像在外头受苦了一样。他肯定得心疼我,趁着他心疼我,我就跟他说清楚,嫁人可以,但是得看清楚了才能嫁,那人要是缺胳膊少腿,再缺心眼,我是万万不嫁的,希望他能推己及人,体谅我一个少女的心情。
突然觉得这三天的历练果然让自己成长了很多,想到这里,我便美美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完了,又看了那人一会儿,他虽然未醒却也可以胡言乱语,看样子萱草的确有效。
我替他擦了擦伤口,换了药,扶着他灌下了一碗汤药,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拍了拍他的脸蛋,对他说道:“小子,你好好睡,我去找人来救你。”
这男子仿佛能听见一般,嗫嚅着嘴唇,我凑上去才听清楚,他道:“不……不要……”
我哪里管他要不要的,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收拾了下我的宝贝,吹了个口哨,正在溪边喝水的小风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我翻身上去,嘱咐道:“回去可不许这样活蹦乱跳,要装得很疲惫,我们可不是出来玩的。”说着我又抓了抓的头发,让它们蓬乱一些,顺便揉了揉眼睛,希望眼睛红红的。这几天忙得我都没有吃饭,估计面色也不好看,这样最好。
小风也配合我走起迂回的路线,以显示它也饿得不轻,体力不支。于是我信心十足地一边往家赶,一边想着见面时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晕倒。快到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抬头一看,那悬崖边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心中一紧,莫非我走错路了?不会啊,每次回家我都走这条路啊。环视四周,发现果真一个人影也没有,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师父他莫不是生气了,不要我了吧?
小风嘶鸣了一声,发现并没有引出师父,于是更奋力地往家赶。到了茅屋,我跌跌撞撞地往屋子里面去,一推门,发现师父真的不见了。“师父!师父……”我撕心裂肺地吼了好几声,也看不见他出现,心里真的慌了。
回到堂屋,才发现饭桌上竟然放着饭菜,于是破涕为笑,还好还好,他没有不要我,不然怎么还留饭菜给我。
我抄起筷子就要吃,可这饭菜都凉了,我闻了闻,有一道菜已经坏了。才发现我最爱的红烧肉下面压着一张纸,抽出来一看——小十三:
为师出谷,你从洞中出来后,若想出谷,按照下面的路线来找我。切记,易容。
然后是画得十分详尽的路线图,路线图的终点写着曾府。曾府是我名义上的家,十六年来,我未曾谋过面的家。不过这字条好生奇怪,也没有说去找谁,见了人该怎么说,还有师父会在什么地方接应我,统统没有说。
我看得一头雾水,以前他也留字条,但都是“小十三:为师出谷,勿忘吃饭,不要乱跑”。
今天倒好,让我从洞中出来后……等等,他怎么知道我的那个秘密山洞的?师父果然是博大精深,无所不知啊。
哦,对了,山洞里面还有个人,不晓得现在还活着没有,可是不知道师父身在何方,我该怎么救他?出谷前,我得把那人处理一下。我把字条塞进衣袖,带着小风又去了山洞。
山洞里面的那个男子好像移动过,我看了看他,有些好转。我将路上采的那些萱草都煎了,又灌了他一碗。他总算有了些反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巴嗫嚅却发不出声音。我见他这样,忙劝他:“有什么话等身体好了再说。”他点了点头,满含感激地看着我,然后嘴角弯起漂亮的弧度,嘴边还有两个小梨涡。我的脸微微发烫,从没有男人对我这样笑过,可真是要命,于是说话也哆嗦起来:“你……你好好歇着,哈……哈哈……”他躺在草垛子上,眼神却停在我身上,不晓得我是不是相貌丑陋让他如此注意,心中十分忐忑。
他又笑了笑,缓缓才道:“多……谢……姑娘……搭……救。”六个字断断续续停了四次。
我豪爽地挥挥手,表示不用谢,然后背过身去认真地煎药,实则是平复自己的心跳。
“姑娘芳名?”他轻轻问道。
我看了看他,想这萱谷十六年不曾有外人来过,他这样半死不活地出现,定有蹊跷。况且告诉他我的名字干吗?我都要出谷了,不缺人跟我玩。
他见我不答话,说道:“在下……楚辛,感谢……姑娘……”没想到救下来的是个结巴,我有些懊恼,侧过身对他道:“好了好了,你歇着吧,我要出谷去了,这药都给你煎好了,你自求多福吧。”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后来我才晓得,这美女救英雄都是要救完的,没有救到一半就放弃的道理。
他颤颤巍巍地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道:“姑娘……我……”我本来也不打算要,可他递过来的玉佩是一条鱼,绿油油的着实可爱,我眼睛也离不开,不好意思道:“哎哟。”说着便将玉佩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想起书上说“有来有往”,于是将我的宝贝们都倒在了地上,他惶恐地看着我,八成是被我的宝贝迷了眼,我自豪地指了指地上道:“这些都是我的宝贝,你喜欢哪个,我送你,跟你换。”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白拿人家东西,师父晓得了肯定是要骂的,于是我挑了一只粉色的蝴蝶结道:“喏,送你。”犹记得当年从师父的包裹里发现它时,硬要师父帮我别在头上,当时他脸都红了。不过这蝴蝶结的颜色已经落了很多,等见到师父让他给我买一只新的,这只就送人吧,换一块玉佩也不算亏。
我也不等他回答,便将蝴蝶结塞到他手里道:“我可没有白拿你的。”随即拍拍身上的尘土,道,“我有要事,出谷去了。”“姑娘,芳名……”他问道,“今后……”
看样子他还是不大舍得他的玉佩,估计琢磨着有一天见到我还能要回去,我怎么能上当,于是笑了笑:“我叫曾美丽,再见。”萱谷之中,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旁逸斜出的枝干,将天空分割成了好几块。
我按照师父留下的地图出谷,走到谷口的时候,差点哭了出来。不是因为我对于这片土地的眷恋,而是发现,这些年我每次离家出走,都是在往谷里面跑,如此当然找不到出口了。其实那出口就在屋子后面不远,原来这些年我都跑错了方向。
我站在萱谷出口,居高临下,第一次看清楚它的全貌,这里山清水秀,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忽然听见一声狼嚎,跟着整个萱谷似乎都动了起来,一时间,飞禽走兽都出现了,它们都看着我的方向,发出各种声音。
它们是来送行的。
小风腾空扬起前蹄,嘶鸣了两声,我知道它这是跟小伙伴们炫耀要跟我出去了,于是拍了拍它的头,示意要低调,然后冲谷底挥了挥手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原本以为萱谷就是整个世界了,外头也不过就是大一圈的萱谷,谁知道有这样热闹的集市、聒噪的人群,还有各色的车马。没有人管我的日子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人是快乐的。
这一路上最让我欢喜的莫过各地的茶楼了,面对了十六年不爱说话的师父,乍一看见茶楼中那说书先生不停歇的嘴巴,热泪盈眶,格外亲切。于是每到一处,便会来到当地的茶楼歇一歇脚。说书先生们最爱讲的,便是朝廷中的八卦,而最让我津津乐道的,便是十六年前的一场宫廷政变。
据说先皇是个很有个性的智者,他觉得一切都遵循祖例并没有错,但总循规蹈矩是不够出彩的。于是他一改立长子为太子的规矩,要立贤能者为君,并号召大臣们跟自己一起考察。一时间大家都觉得皇帝圣明,给予了他们话语权,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一考察,就是一辈子,先皇直到死,也没有把考察的结果的公布于众。
先皇只留下了一位皇子,原本应当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可这“立贤为君”的规矩,则引来了历史上必然的一场厮杀。
皇子越封,三朝元老韩家的世子韩洛,各有自己的支持者。越封的追随者是保皇派,认为皇子才是天下正统;韩洛的支持者则是革新派,觉得先皇膝下只有一子,之所以一直不立太子,正是看不顺眼这个皇子,而世子韩洛德才兼备,为保华夏河山永固,应当立韩洛为皇。正在双方剑拔弩张时,出现了一个转折——唱戏的都知道,人多了才能热闹,于是皇子越封的姑姑,作为这部戏中的唯一一个女主角,将这出戏推向了一个高潮。长公主当年辅佐先皇朝政,在朝中笼络了不少民心,人脉财力都具备。于是她这一派适时地站了出来,表示大家其实都误解了皇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