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尽欢-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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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一滞,握刀的手甚至在发抖。下场如何?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最坏就是死,她向来贪生怕死,这回一定是淋雨把脑子烧坏了才会想要帮容盈!可是都到这份儿上了,后悔也没用啊,只能硬着头皮撑到底。她清了清嗓子,朝他很认真道,“大人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再过半个时辰我就放开大人。”
这番答非所问,显然是不敢面对之后的事。听她这么一说,谢景臣却扯了唇角挑起个笑,笑容里有些讥讽的意味,漠然道:“你真的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么?”
屋子里的烛火有些飘摇,照亮外头几树桃花。鲜焕的桃林,在月色烛光下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态,暗色的树干,斑斓的花儿,多看几眼叫人毛骨悚然。
阿九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正要说话,他却缓缓合上了眸子,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甜腻香味逐渐弥漫开来。她惊愕地瞪大眼,过去一直不知道,原来这种能惑乱人心神的异香竟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
浑身的气力都像被人抽了个干净,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她身子一软倒下去,将好落进他怀里。
她脑子里晕沉沉一片,恍惚看见眼前是一张人脸,看不大真切,“你是谁……”
谢景臣垂眸觑她,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面上的神色有些陌生,又有些奇异地熟悉。那双眼底一片无悲无喜,薄唇微启,淡淡道:“若我能替你取出体内的金蝎蛊,护送你安全离开紫禁城,摆脱谢景臣,你可愿与我远走高飞?”
他音量不大,隔着这样的距离,她听得不甚清楚,只迷迷糊糊知道个大概。
这话听着格外耳熟……似乎有人曾问过她一模一样的话?阿九心头疑窦丛生,然而混沌之中教人无法思考,只隐约想起一个菩提树下的人影,着戏服,涂彩面,风华举世莫能比拟。
48|4。13度家
次日醒来天已大明,澄澈的穹窿一碧如洗,微光遥映,院中的蝉鸣绵延成片片柔纱,柳絮花枝挂串得层层叠叠,像垂落的麦穗,间或吹来阵风,摆弄了一方浓浓夏意。
一夜多梦,眼皮子沉重得像千斤巨石。阿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透过菱花格子洒进来,一室的家当摆设都暴露在旭日之下,笼上层淡淡的浅金……碎华轩?自己不是在桃园里么,什么时候回的碎华轩?谢景臣呢?
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她感到不解,撑身子坐起来,皱着眉头抬起右手揉摁太阳穴,绞尽脑汁回忆昨晚的事。正思忖着,门上帘子一挑,几个梳双髻的年轻丫头进了殿,领头的是金玉,冲她惊讶地咦了声,“才说来喊殿下起来呢,您倒是自己醒了,正好。”
阿九撑着额头缓缓颔首,翻身下榻,左右连忙上前搀扶她起来。她仍旧疲乏,任人扶着在杌子上坐下来,面上闷闷的,略低着头一言不发。金玉捧了茶盅过来请她漱口,观望着她的脸色试探道:“殿下身子不舒服么?”
她摇着头说没有,抬起眸子欲言又止,略忖度,复拂手挥退一众宫人,淡淡道:“这里有金玉,你们都出去吧。”
帝姬有令,一众宫人莫敢不从。几个宫女欠身道是,对叉了双手恭恭敬敬地退出内室。阿九探首看了几眼,见人都撤了干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拉过金玉的手问道:“昨晚我是何时回的宫?可有惊动旁人?”
金玉古怪地看她,一脸茫然道:“不知道啊,殿下这话问得多奇怪,您不是去见谢大人了么?怎么连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么?”边说边挨着她坐下来,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骇然掩口道:“殿下,昨儿夜里您和大人该不会……您实在太糊涂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阿九朝她翻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叱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些什么!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和谢丞相清清白白,见了面也只是说说话罢了,什么都没做!”
“是么?”金玉换上副怀疑的眼神,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打量,抚着下巴凑上去几分,声音压得很低:“那你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骗谁呢!”
这话说得……似乎也在理。阿九面上惘惘的,心头忽然就有些发虚。她想起来了,那时谢景臣识将她识破,她情急之下便拿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之后自己便昏了过去……桃林之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毫无知觉,谁知道那人对她做了什么!
愈想愈觉得胆战心惊,她低头在自己身上细细察看一番,口里自言自语:“他难道会趁人之危?不会吧……”
见她迟疑,金玉面上大惊失色。自己随口一说,难不成真是一语中的么?因悚然道:“殿下可别吓唬我!你现在身子有什么不适么?”说着稍停,似乎难以启齿,声音压得更低道:“有没有觉得……哪儿疼?”
两个都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对于这种事都没有经验,然而道听途说,最起码的东西还是了解些的。阿九回望她,讷讷地摇头:“没有哪儿疼,就是脑子晕得很。”
金玉听了长舒一口气,抚着心口连呼祖宗保佑,“可吓死我了,没出什么事儿就好。”
脑仁儿里犯晕,整个人都昏沉沉的没力气。阿九发力地揉摁眉心,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因猛地抬头道:“昨晚宫中可有什么动静?容昭仪人呢?”
这话引来金玉诧异的注目,偏着脑袋道:“昨儿夜里宫里安生得很,什么动静都没有,至于容昭仪嘛……这大清早的,自然在她自个儿宫里嘛。”说着一顿,不解道:“好端端的,殿下问这些干什么?”
什么动静都没有?昨晚上她拖了谢景臣那么长的时辰,难道容盈还是失手了么?阿九心头有些惋惜,她们都是身如柳絮命不由己的可怜人,尽管没有深厚的情谊,可她还是希望容盈能逃出生天。这种希冀有些怪异,然而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具体的缘由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自己没法儿做到的事,希望容盈能替她做到吧!
可事到如今,所有都前功尽弃。一切若能回到原点或许都成了奢望,容盈知道的秘密太多,谢景臣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异心,以他的性子手段,会让这个昭仪安安生生栖在天子枕畔么?他那样冷血残忍,又会怎么对付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可阿九却不愿深思了。如今触怒了谢景臣,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儿还有闲工夫去操别人的心呢?
帝姬有些烦躁,拖着双腮坐在妆镜前,里头映出张白皙明媚的面容,愁眉苦脸一筹莫展。金玉立在后头捣鼓她的发髻,一面将金步摇别上去一面道:“殿下,往后您夜里还是别出门儿了,昨儿要不是我和钰浅机灵,恐怕事情就闹大发了。”
阿九还在想事情,闻言仍旧没什么反应,垂着眸子不知在看哪儿,随口哦了一声,“昨儿晚上怎么了?”
金玉小心翼翼替她戴玛瑙耳坠,口里气呼呼道:“还不是元成皇子么!大晚上的跑到怎们宫里来,非得邀您一起去放纸鸢!您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的黑灯瞎火,鬼才出去放纸鸢呢!”
她回过头来看金玉一眼,“我也觉得奇怪。他找我放纸鸢,你们怎么推拒的?”
“钰浅姑姑说您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他讨了个没趣儿,只好走了呗。”金玉替她梳妆妥当,复旋身去整理床榻,将锦被铺开了重重抖了抖,只听“磕砰”一声脆响,不知从哪里落出来个东西,咕噜噜滚到了帝姬脚边。
金玉咦了一声,连忙跑过去将地上的东西拾起来,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面上疑云重重:“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像个笛子?”说着往阿九面前一送,“殿下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玩意儿?”
阿九闻言回过身来,抬眼望她手上一觑,却见那是一管通体翠绿的笛子,艳日旖光流转其上,仍旧透出几丝荒凉幽冷的意味。她眉头深锁,伸手将那管笛子接过来,垂下眼帘细细审度。
这管笛子……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冥思苦想,眸光从窗台掠过去,上头放着个紫金盅,盛了小半盅才刚采摘下的星月菩提子。
她面色骤然大变,猛地从杌子上站起身,回身朝金玉厉声道:“这东西怎么来的?怎么来的?”
金玉被她这模样唬住了,结结巴巴道:“奴婢也不知道呢,这是方才从锦被底下落出来的……这不是殿下的东西么?”
这怎么会是她的东西!菩提子,菩提树……这分明是那个怪人的蛇笛!阿九骇然大惊,怪人的蛇笛怎么会在她宫中?在她床榻上?昨夜她分明是同谢景臣在一起,难道那怪人后来潜入了碎华轩?
阿九百思不得其解,攥着笛子在殿中来来回回踱步,忽然就想起昨晚的一件怪事来。那时她闻到了蛊香,谢景臣的模样分明尤其怪异,说的话也神神叨叨,起先不怎么在意,此时一回想才叫人后怕——他那番话,分明同那怪人说的如出一辙!
她心头蓦地一沉,一个猜测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忽然就感到天旋地转。
若说之前没有怀疑,那是不可能的。过去与他交谈,从只言片语里也能听得出来,他早就知道那个彩面怪人的存在,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几次三番出言试探过她!更何况那日相府中的那怪人以笛驭蛇,这样精通蛊术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他谢景臣还有谁?只是自己不愿相信,毕竟那样一个孤高骄傲的人,怎么也不像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算什么?涂个花脸装神弄鬼,真看不出他还有这么个趣味,唱起戏来有板有眼,着实教人刮目相看!
阿九气得厉害,捂着前胸大口喘气。若是一直欺瞒她也便罢了,留个笛子在这儿又是怎么回事?刻意要她发现么?专程要她知道自己是多愚钝,轻而易举就被他耍得团团转么?
过去觉得他纤尘不染如仙人,这下好了,他被打回了原形,天底下哪儿找这么没脸没皮的仙人,他分明是个无耻之徒!
她怒不可遏,抬手指向门外,阔袖大袍舞得呼呼带风,“去,将谢大人请到我宫里来,就说我有要事要同他说!”
金玉从未见过她这样生气的样子,早吓傻了,不明白帝姬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一把笛子而已,至于么?心头正纳闷儿,又听她说要去请谢大人,当即道:“殿下怎么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这大热天儿的可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她一张俏脸憋得通红,音量也越拔越高,“去叫谢丞相来!立刻,马上!”
“臣已经来了,不知殿下有什么要事?”
话音方落,屋里两个女人俱是一愣。金玉目瞪口呆地朝外看,只见珠帘从外间被人撩了起来,引路的宫女往边上一让,后头进来个着公服的高个儿男人。
他慢悠悠入殿来,一手拿巾栉,半垂了眸子细细擦拭指上的玉扳指,面色如水。到面前了将巾栉往边上一递,朝帝姬对掖双手见个礼,口里道:“臣恭请帝姬万福玉安。”
金玉朝两人欠了欠身,带着殿中宫人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阿九衣袖一动,右手往后背,将蛇笛藏进了宽大袖袍里头,望着他淡淡一笑,“我这宫里的奴才真是愈发不中用了,大人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说着便指了指殿中宝椅请他坐,“大人怎么入宫了?”
谢景臣坐下来,指尖盘弄一枚迦南木香牌,眸子望向她道:“我来看看公主。”
这可真是个言简意赅的回答。她心头气闷不已,抬眼看他,霞光斜笼中是他的侧脸,眸光清正孤高出尘,一派地方正齐楚。
这副模样真教人恨得牙痒痒,阿九巴不得将手里的笛子往他脸上扔,然而忍住了,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笑容,柔声道:“昨晚宫中相安无事,看来容盈失手了,一切都还在大人的掌控之中。”
“毕竟一介女流,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相府之中是机关密布天罗地网,单凭一个容盈若能盗出解药全身而退,未免太小看了我府上一众暗卫。”他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凉薄的,透出莫名的森森寒意,转瞬之间似乎要化作天边一缕轻烟。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面色不显喜怒,“我劝你还是好好思量怎么将功赎过。”
她扯了扯唇,指甲无意识地抠弄花梨桌上的牡丹纹路,“听大人这意思,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丞相没有丝毫的犹豫,颔首道,“是。”
呵,他这回答倒是爽快得很,兴师问罪来得这么快!阿九火气上来了,没有闲情逸致和他再绕弯子,手里的蛇笛狠狠往花梨桌上一放,发出阵沉闷闷的响动,冷笑道:“早便听闻大人文武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