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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臣尽欢-第19章

小说: 臣尽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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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漫天的点子成了斜飘雨,水珠从伞下飞进来,打在面颊上,冰凉得教人发冷。阿九自顾自地出神,仿佛未有所觉,忽然眼前一黯,是身旁的人将伞沿往下略略一压,遮挡去了眼前的风和雨。

    转头看他,映入眼中的只有一张侧脸,细雨纷飞中勾勒出江南三月的况味。阿九的目光落在那线条和缓的鼻梁上,往上一滑瞧见他的眼,尾梢处略微地扬起,半掩的眼睫浓密似夜,平日里的凌厉在这一刻似乎荡然无存,那双眸子是柔和的,甚至有些温暖。

    她看了几眼觉得有些不妥,复将视线一转,望向了别处,心头隐隐盘算起起来。流落宫外十五年的帝姬,重返皇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可谢景臣既然敢走这步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他在边上,多的心自然不用她来操,照着他交代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那样一个生动活灵的故事,哀婉处动人心肠,只要声情并茂将戏做足,要人相信不少件难事。

    阿九思忖着,一面回忆一面念念有词,一个走神儿,再抬头便已经到了东庑墙的宫门前。门口处有立侍的宫人,均静默,深埋着头大气不闻,听见脚步声传来,视线一转瞥见江牙海水一角,甚至不消抬眼便跪了下去,口里诺诺道:“丞相千岁。”

    谢景臣淡淡一声嗯,让一众宫人平身。是时门内又迎出来一个内官,阿九打量一眼,见那人身上是太监打扮,圆帽下露出的两鬓已经花白,臂上横拂子,眉目间投精光,看样子是这坤宁宫里有些头脸的。

    果不其然,那内官上前,并不如方才那群宫人一样给谢景臣跪拜,只是堆起满面的笑容来朝他揖手,隔着几步远恭声道:“奴才给相爷请安。”

    谢景臣唇角挑起笑,“苏公公不必多礼。”眼皮子略抬,又问:“万岁爷到了?”

    苏长贵笑眯眯地呵腰说是,口里说:“皇上和两位娘娘都在里头呢,”苏公公说着一顿,眼风儿极快地从阿九身上扫过去,心头大感诧异,然而不敢表露,只伸手一比恭敬道:“大人请——”

    阿九背脊挺得笔直,微垂着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锦绣深宫,步步皆是惊险,在她的身份名正言顺之前,不能有半分大意。余光瞧见身旁的谢景臣身形微动,她只以为他要提步,自然也迈开步子跟着上前,然而他却只是转头瞧她,忽然道:“殿下恕臣失礼。”

    她一怔,不明白这人何出此言。未几,却见他直直地伸手过来,脸上一凉,原来是拂去了沾在她面上的雨水。

    阿九几不可察地皱眉,再看一众宫人,个个低眉敛目,面上没有半分地异样,仿佛都不曾瞧见方才那幕似的。她心头暗自生恼,却又不敢表露,只好低声说了句:“多谢大人。”

    他瞥一眼她微拧的眉,眼底一抹寒色一晃而逝,旋即恢复如常。收回手站定,琵琶袖朝前一指,漠然道:“殿下先行。”

    阿九扯了扯唇,也不再多言,径自朝里头走。身后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是他跟在后头缓缓而行,微微一个侧目便能觑见那曳撒的下摆,往前穿过影壁便看见坤宁宫的正殿,胸腔里头霎时雷震,她深吸一口气定定神,又听谢景臣在耳畔压低了声音道:“在殿外等着。”

    她脚下的步子一顿,那人已经提了曳撒入了殿门,徒留她只身等在外头。

    大殿正中是一樽景泰蓝三足象牙暖鼎,楠木嵌螺钿云腿桌上摆着一株巨大的血珊瑚,妖异的色泽夺目鲜艳。

    谢景臣的眸光从珊瑚枝上流转而过,复又望向殿中上首,当今圣上同葛太后分坐左右,下首依次坐着两位锦衣华服的妇人,气质雍容美丽非常,三十上下,正是岑皇后同欣和帝姬的生母良妃,欣荣立在皇后身旁,几人见他进来,纷纷投目看过去。

    他垂了眼帘上前满行一礼,托了双手恭恭敬敬给几人见礼。

    皇帝的脸色有些疲乏,见了他似乎精神一震,在官帽椅里坐直了身子看他,急切道:“听说爱卿寻得了帝姬?”

    他应声是,良妃闻言大喜过望,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他走近几步,追问道:“那帝姬目下在何处?相爷不是说要带帝姬入宫么?快让她进来……”

    岑皇后面色不悦,冷声打断道:“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妹妹还急于这一时么?”

    良妃思女心切,可皇后不同,她高居坤极,多年来执掌后宫,苦乐参半,历练出端庄持重的性子,自有一份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更何况良妃得宠多年,早已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良妃膝下原就有一子,若再寻回了女儿,岂不是要骑到她头上去!

    岑婉面上勾起一丝笑容,望向太后同皇帝,沉声道:“大家,老祖宗,帝姬流落宫外十五年,臣妾以为,不如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明白,再见也不迟。”

    皇帝颔首,食指点着红木桌道:“皇后说得在理。”说罢转眼看向谢景臣,问道:“爱卿在何处寻得帝姬?”

    谢景臣眉头深锁,语调沉重道:“回大家,臣多番打探,方知当年帝姬顺护城河而下,是被一浣衣妇人所救。那妇人后来带着帝姬回到家乡淮南,五年前淮南溧阳闹涝灾,妇人染了瘟疫,帝姬跟着逃难的同乡人到了京都……”他说着稍稍一顿,感叹道:“或许天意如此,五年前帝姬走投无路流落街头,竟让臣府上的下人买回做了丫鬟——臣罪该万死,请大家恕罪!”

    何其悲怆的一个故事,果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良妃听到此处早已是泣不成声,拿绢帕不住地掖眼角,抽噎道:“帝姬……我的欣和竟如此可怜……”

    皇帝那头沉默良久,为人父母者,闻听女儿这些年来是这么个境遇,心头自然不好受。高程熹的神色极是凝重,好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捏着眉心摆手道:“爱卿不必自责,你替朕寻得了帝姬,何罪之有?平身吧。”

    谢景臣应个是,这才直起身来。

    能令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故事,才是好故事。葛太后心头暗道谢景臣到底是谢景臣,轻而易举便捏住了人的七寸。这样一个身世可怜境遇凄惨的故事,流落在宫外多年的帝姬,饱受世间艰辛,还不令皇帝同良妃心疼到骨子里去。

    太后装模作样地揩了揩泪花儿,侧目看皇帝,说:“大家,事情也差不多都抖清了,让那孩子进来吧。”

    高程熹颔首,朝一旁的内官递个眼色,苏长贵因吊长了嗓门儿道:“传——”

    未几,一个素色裙装的少女从殿外款款入内,细瘦的身条,明媚纤白,端的是清艳无方。欣荣一眼看过去不禁骇然一惊,冲口而出道:“竟然是她?”

    宣帝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欣荣,道:“帝姬见过这丫头?”

    欣荣嗯了一声点点头,“皇父,女儿曾在谢大人府上见过她,她确实是相爷府上的一个丫鬟。”

    此言一出,众人的疑虑霎时也消了大半,良妃哪里还按捺得住,满目震惊地走过去,一步一顿,似乎不敢相信,试探道:“……你是欣和?”

    阿九眸光微闪,暗自猜测这妇人是欣和帝姬的母妃。

    入宫前谢景臣便曾叮嘱她,见到良妃后,务必对其施以媚术。冒充帝姬入宫,要以假乱真,最难过的便是良妃这一关。母女连心,是真是假良妃自然不会毫无所觉。

    她张了张唇正欲开口,却听岑皇后沉声道:“良妃妹妹先别急着母女相认。”说完转头看高程熹,道:“大家,皇室血脉事关重大,臣妾倒不是怀疑谢丞相办事不力,只是无凭无据,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皇帝锁眉,“皇后有何高见?”

    “当年替欣和帝姬接生的嬷嬷有四位,其中的秦嬷嬷如今正在臣妾宫中当差,”皇后微微一笑,“臣妾曾听秦嬷嬷说起过,帝姬的左肩有一粒朱砂痣,是与不是,让秦嬷嬷来一看便知。”

    “……”皇帝略思索,“也好,依皇后说的办。”

    阿九心头一沉——难怪当日谢景臣会在她肩上刺一粒朱砂,原来如此。转念又觉得古怪,照理说,欣和帝姬肩头有朱砂痣,这样的秘事恐怕只有当年接生的几个嬷嬷才清楚,他一个外臣,如何得知?

    不多时,坤宁宫的秦嬷嬷便被传入了殿中,几个宫女一道簇拥着阿九入了偏殿,脱衣验明真假。少顷,秦嬷嬷领着阿九从偏殿中走了出来,她朝座上的几位尊主福身,道:“万岁爷,这姑娘的左肩头,确有朱砂痣。”

    听了这话,皇后的面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谢景臣面上缓缓勾起一丝笑,敛眸上前朝皇后揖手,沉声道:“世间有朱砂痣的人数不胜数,娘娘若还心存疑虑,臣还有一个法子。”

    “……”岑婉抬起眸子看他,眼色不善,“哦?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他唇畔的笑容清浅淡丽,曼声道:“欣和帝姬同欣荣帝姬乃亲姐妹,将两位帝姬的献血滴入水中,血浓于水,是否相溶,不妨一试。”

    阿九惊诧地瞪大了眼——血浓于水,这人不是疯了吧!

    那一刻阿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侧目朝谢景臣看,他立在殿中,挺拔的身形巍峨如岳,眉目间一派的清正仿若山风,俨然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

    皇后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荡无畏,眸中掠过丝错愕,一时语塞,只转过头上下打量阿九,那眼神,简直恨不能在她身上钻出个窟窿眼儿来。

    高程熹点了点官帽椅的手把,缓慢地颔首说:“这倒是个好法子,既然皇后尚有疑虑,不如就依谢爱卿所言,让两个丫头滴血认亲,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说完朝苏长贵拂手,施派道:“取清水和银针来。”

    苏公公应是,因旋身下去准备东西。既然皇帝都开了尊口,自然没人再敢置喙。且不论高程熹是否昏庸,一顶通天冠便是绝对的皇权,至高无上。皇后两道蛾眉越锁越深,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岑婉同宣帝感情原就算不得深厚,当年的苦楚至今回想都记忆犹新。一个不得圣心的皇后,能有如今的局面全靠了女儿欣荣,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一切都得顺着皇帝的心意,轻易绝不能触怒,毕竟谁都不愿意再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略思索,伸手将一旁的帝姬拉过来,柔声道:“照你皇父的意思去做。”

    欣荣颔首,小脸上展颜一笑,纯真明艳:“只是拿针扎下手指,母后不必这么紧张,只权当被蚂蚁叮了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阿九只觉得背脊都在发麻,血浓于水,可她压根儿就不是欣和,怎么能同正根正枝的皇室血脉滴血认亲呢!胸腔里擂鼓似的,掌心里滑滑腻腻的尽是汗,然而她不敢露出马脚,只挺直了脊梁骨低眉敛目,神色从容淡然。

    俄而,苏长贵已经捧着紫檀木雕花托案回了殿,她侧目一觑,果然,上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青花瓷碗,盛清水,澄澈见底,边儿上卧着两枚银针,幽芒凄厉森冷,似能晃痛人眼。

    苏公公猫着腰将东西呈到皇帝眼前,压低了嗓子试探道:“大家,清水同银针都取来了。”

    高程熹看也懒得看,径自伸手一指,吩咐说:“给丞相拿过去。”说完又抬眼看谢景臣,说道:“谢爱卿,东西都备好了,你来验。”

    他神色恭谨,琵琶袖对掖应声是。

    两个国色天香的少女遂同时提步上前,阿九抬眸,将巧撞上帝姬的视线。欣荣显然也不曾料到会同她四目相对,微微的怔忡后勾起一丝笑容,明丽温暖。

    到底是紫禁城里长大的帝姬,真正出身高贵的人,随便一个笑容便能使人觉得耀眼。阿九挽起嘴角朝欣荣回了个淡淡的笑容,很快又移开了眼,目光落在那碗清水上,似乎有些出神。

    谢景臣乜了眼托案上的银针,语气寡淡,“请二位以银针刺破指腹,将血滴入碗中。”

    话音落地,皇后立时眼神示意一旁伺候的嬷嬷,那妇人颔首,上前从托案里取过银针,朝欣荣恭谨道:“殿下,恕奴婢无礼了。”

    欣荣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屋子挽起袖子将右手伸出来,露出一截白如瓷的皓腕。李嬷嬷托起那只手,小心翼翼极为轻柔,接着便不再动作,只等着谢景臣吩咐。

    宫中众人无不奉行明哲保身这四字,虽是相爷领进宫的人,可她到底能不能坐实帝姬的身份尚未可知。众人都在观望,自然没人来主动伺候阿九。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既然没人伺候索性自己动手,思量着便要伸手去拿针。

    是时一股淡香袭来,阿九只觉眼前一花,腕上缠着菩提子的手先她一步拾起了银针,他揖手朝她施一礼,道:“殿下恕臣无礼。”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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