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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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衣,头戴白羽的绝色美人神色淡漠地从车厢里露出了身影,带着一种出尘脱俗的姿态踏上了骑士的脊梁,金色的长靴踏在他的背脊上,就像踩着平地那般轻盈。
当“她”看见了一旁候立着的袁安,立刻偏了偏头。
“你就是袁家那位主事?”
声音颇有磁性,还带着一股子西域的奇异音调。
她竟比完全直着身子的袁安还要高。
袁安老脸一热,腰躬的更弯了。
“是,小的袁安,是袁家在项城的主事。”
“进去再说吧。”
那下马做车凳的骑士,在狄叶飞双脚沾地往前走的的时候就飞快的站起了身子。贺穆兰看着他晃了晃脚跟,脸上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狄叶飞虽然装成了一个女人,看起来也是又瘦又长,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男人,骨架的分量和女人完全不可比,换句话说……
——沉得很。
那个亲兵脊梁骨没断吧?
做狄美人的亲兵可真惨。看那爬起身的速度,想来平日里陪练武艺的时候没少被揍趴下挨踩。
待袁安和几个其他管事领着这位西域的传奇美女进了雅间后,各个都愣了一愣。
桌上的摆设全部换成了在袁家坞都看不到的精致玉器,桌上放着一瓶细长口的玉酒瓶,那玉极薄,光润透亮,可以隐约见到里面的紫红色酒汁。
“小国穷苦,比不得大魏富强,唯产一种叫做‘美人泪’的葡萄美酒,世人皆喜。此次东来,带了几瓶,既然来的是酒楼,不妨共赏之。”狄叶飞也心痛那瓶酒,可是还得做出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客套几句。
美人泪是真的,玉瓶也是真的。
费羽太守为了搭上太子殿下,真是蛮拼的。
袁安一听到是“美人泪”,吓了一跳。
这酒是西域鄯善国的特产,难不成这位“公主”居然是鄯善国的皇室?
若是那样,袁家坞壁只派出他这么一位主事来议事,实在是太怠慢了!
难怪这美人从下马车开始到现在都没笑过,连个客气话都没有。
“您,您实在太客气了。”
狄叶飞在众人的拥簇下坐了主座,对于这一点,袁安和几个主事屁都不敢放一个。贺穆兰虚按着腰间的宝剑立在狄叶飞的身后。
她的磐石是把大剑,太有代表性,所以此刻她腰间佩着的是狄叶飞的剑。
“狄姬夫人是想买袁家商行在大同坊正中的那几间铺子?”袁安见气氛被完全不主动开口的狄叶飞弄的有些僵硬,立刻扯了一个话题出来。
“不是。”
狄叶飞在几个管事露出的诧异表情中继续开口。
“我要买你们在大同坊的所有铺子。”
呃。
贺穆兰听了狄叶飞的话,惊得一咬舌尖才没失态。
剧……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说好的杀价杀到袁放出来呢?
***
陈节从答应白马“考虑考虑”以后待遇就得到了明显的提高。
首先,他从一开始住着的那间放乐器的杂物室移到了可以见光的小屋子,虽然还是不能随便出屋,但大冬天能见到阳光,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其次,卢水胡人们开始给他上药了。
那是一种红色的药油,涂上去的时候十分清凉,但他们很快就拿一种温润的水囊敷在他的肋骨伤处上,清凉便转成了一种火辣,如同能够直接沁入骨头里那般往骨缝里钻去,舒坦的他恨不得长叫几声。
他早就知道卢水胡的伤药十分有名,这些不停征战的战士们可以不带粮草,不带甲胄,但伤药却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一直照顾他的依然是那个叫茹罗女的姑娘。从乐器室转到可以视物的屋子他才真正的看到了这个柔然姑娘长的什么样。
柔然姑娘骨骼大多粗壮,这位倒是娇小的很,面容也清丽,只是脸上似是得过什么病,满脸都是麻点。
“我刚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染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还起了不少疹子,等我好了,脸上就有这个了。”茹罗女有些难过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若不是这边的管事说我得了这个以后再也不会得,可以留下来服侍患病的主子,我大概就被填了这后院的湖了。”
“所以这里谁得了病都是你服侍吗?”陈节好奇地补问了一句。
“我哪有这样的身份。”茹罗女摇了摇头。“我只伺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得了病的姑娘。”
……
得了病的姑娘?
这里果然是妓馆吧!
不是妓馆也是私娼聚集的地方!
“你为何会被卖到这种地方呢?”陈节叹了口气,“柔然人虽然在大魏不像汉人那样,但至少比杂胡要过的好一点吧?”
“因为打仗啊。”茹罗女十分自然地回答他,“每次一打仗,北方的柔然人会劫掠我们,南边的魏军也会把我们当做异类。我们做不了工,没有了草场也放不了羊,我们又不会种地,只好到处附庸,男人们跟着鲜卑贵族去打仗,或者去修葺城墙,女孩子就想法子去大户人家做奴婢。很多鲜卑贵族喜欢养柔然女孩。”
“我已经很好了,被卖到了南边,虽然得了怪病也没有死掉。可是很多同伴被卖来卖去后,都因为染病或者卖不掉饿死了。”
茹罗女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为什么要打仗呢?既然败降了为什么又要反呢?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和汉人呢?”
“你也是位大人吧?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节搓了搓脸。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想到还好自己的将军不是这样柔弱的女孩子,他家将军是那种即使是打仗也能活下来的女人,实在是太好了。
这很卑鄙吧?一个女孩子带着泪意问他为什么要打仗,而他却想的是其他的东西。
“我不知道。”
陈节想起了自己在虞城听到的那些传闻。
“我不但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大魏子民还要分柔然人、鲜卑人、杂胡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道还要把男人和女人都区分开。明明有些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未必不行不是吗?”
“我……并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我一直都在军中,主将叫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大帅叫我们去打哪儿,我们就去打哪儿。凉国、蠕蠕、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国家,我们不能违抗。服兵役就是,从此以后你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什么时候军中不需要你,你才能解甲归田。”
陈节脸上的迷茫比茹罗女还要重。
“你问我为什么要打仗?那不是最上面的人考虑的问题吗?你该问的是更大的大人,而不是我这种只懂打仗的人。”
茹罗女被陈节的表情引的破涕为笑。
“是吗?你也不知道啊。但是你肯回答我你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好人呢。”
“哈?”
“我的运气好像很好……”茹罗女笑的让陈节都忽视了她脸上那么多小坑。“一直都碰上好人。”
“被卖到南边差点被丢掉的时候也是。那位管事说‘虽然不知道她这样了还有什么用,但大概还是有用处的吧。’然后我就没被送去埋掉。”
她说埋掉的时候,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那以后,我就专门照顾别人害怕的那些得了怪病,身上长红疹或者水泡之类的女孩子。”
因为她也得过怪病,所以她知道得病时的惶恐和害怕,并不觉得这些病人有什么让人恐惧的。
“他们让我来照顾你的时候,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能一拳打破墙壁……”
陈节这下子真是脸红了。
“那时候我就好害怕。能一拳打破墙壁的人,会不会一下子就把我的脖子捏断啊?若是我照顾的不好,大概会被打死的吧。像我这样的女奴,即使被人杀了也不会有人替我吭声的。”
“也许我就是个坏人呢!”陈节为了掩饰“一拳打破墙壁”胡言乱语了起来。“你脸上虽然有疤洞,但毕竟还是个女人。说不定等我好了,就会开始欺负你……”
“那也没什么,说不定我的主人还会觉得我有点用处了,把我送给你。”
茹罗女并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我反正就是个面丑的女奴,就连主人都不会拿我去招待客人的那种。”
……
陈节又再度沉默了。
“我不会那样做的。”陈节心中有许许多多的想法来来去去。“我要这么做了,会被我所仰慕之人给剥层皮吧?唔,也许会被揍得下辈子都下不了床也不一定。”
“仰慕之人?女的吗?”
茹罗女嘻嘻笑了起来。
只有这种时候,陈节才觉得她是个其实内心非常温暖的普通女孩子,而不是奴隶什么的。
“嗯。”陈节点了点头。“她是我最仰慕的,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啊,你仰慕的那个女人,一定很美,而且出身高贵。”
茹罗女的眼神黯了黯。
“呃?”陈节马上就意识到了茹罗女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立刻猛烈地摇起了脑袋。“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她并不美,出身也不高贵。”
“不是因为你喜欢她吗?”
“要说的话,就像是鸟儿一定会飞上天,鱼儿一定会在水里游的那种感情。”
他那威风凛凛的将军啊,从来只流血,不流泪的。
而即使他想为之付出性命,若她不同意,似乎连老天爷都没法子收他。
他真是个不合格的亲兵,一次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将所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是这世上,他认为最强大、最让人信服的人,这种敬仰已经无关男女。
她是他的将军,而他是她唯一的亲兵。
——他的将军。
这种关系,甚至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情感可以描述的。
在过往的十多年来,哪怕遇见再困难的情况,哪怕被千军围困不得脱身,只要他稍微想一想这句话,就会重新震起全部的精神。
就像在荒景里碰上了丰年,非把这其中的骨髓榨干了才罢。
作为“唯一”的亲兵,他骄傲的恨不得在自己头上插上“花木兰”的标。
“对我来说,她就是鸟儿的天,鱼儿的水。这和性别、和你所想的那种‘喜欢’都无干系。鱼没了水,鸟被关进笼子里,就会为自己的天、自己的水去拼命。但它们并不是喜欢上水和天了。我是粗人,不会说话,大概就是这种的。”
茹罗女微微笑着,不太能理解“像是水和天空”一样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太懂呢。但我好羡慕。”
能被人笑着说“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的女人,一定是很了不起吧。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嫁人了吗?”
不然的话,他为何要露出那种惆怅的表情呢?
“没有。”陈节耸了耸鼻子,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有才好。”
他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家将军被另一个人“娶”回家去。
要娶也是他家将军娶!
“不过不管如何,她一定会过的很好。”陈节想起穿着鲜卑男儿衣衫,咬牙切齿说着“我替你报了仇”了的自家将军。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去‘成全’。”
***
陈节的伤在茹罗女的照顾和卢水胡伤药的双重作用下恢复的很快,他在牢中除了冷了点、吃的糙了点,一开始受了些刑,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牢房里的那点阴寒,和北方大漠那种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意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是些阴湿,阴山下那真是冷的像是刀割。
一旦回到安逸的环境,陈节的身体就如同终于见到了阳光的树木一般快速恢复了起来。
卢水胡人每天匆匆忙忙,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有夜色稍晚的时候可以见到他们回来。
那个曾经打败过他的盖吴根本就没有再见过了,来的多的是那个叫白马的少年和一个叫路那罗的卢水胡中年汉子。
他们有时候会问他一些战阵上的事情。他在军中和在陈郡都是负责练兵的,对于排兵布阵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他家将军一直带的都是骑兵,而这些卢水胡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相互映衬之下,他随口说上两句,路那罗都会露出惊喜的表情,白马更是从最早的对他有些轻视到现在奉为老师一般。
看来卢水胡人大多数时候只是凭借着个人的武艺和以往的经验在战场上拼杀,对于这种来自于汉人的“阵法”和“战策”一点都不了解。
否则也不会听到如何变阵把眼睛瞪得这么大。
那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