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无长兄-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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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穆兰翻身上马,头人紧随其后,那刘老汉由头人的一个仆从带着也上了一匹马,一行人驾着马朝着刘家集而去,惊动了花家周边四邻不少乡人。
花小弟从贺穆兰出门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姐姐的背影看着,内心在挣扎要不要跟去。房氏见丈夫那个样子,心中实在是烦闷,忍不住讽刺道:
“你就知道睁大眼睛看!家中竟似一个成年男人都没有了一般,还要一个女儿家去看那种肮脏的东西!”
“我二姐从军十二载,哪里会怕这个!”花小弟低了低头,“我因为是不知道我二姐要做什么,所以心中担忧。”
“担忧你就跟去啊!家里又不是没有马!”
鲜卑的军户人家还要负责给军中养马,花家除了花木兰带回来的良驹“越影”,还有两匹军马,由朝廷拨送粮食驯养。虽然不能买卖,暂时借了骑一下还是可以的。
花家小弟被自家婆娘一阵呼叱,心中也升起了怒气。
她家二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当年也不会代父从军。虽然说如今回了乡里,但难道就因为她回了乡,就真的能甘愿相夫教子嫁个普通人做续弦不成!
他每天看着父母天天为姐姐的终身担心,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很。
像这样的女子,需要嫁人吗?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能做了!
那些男人连打架都打不过她姐,日后若有贼寇,难道还要她姐姐护着丈夫不成!
若是担心没有后嗣,他日后和房氏生的儿子过继一个给姐姐做儿子便是。
只是他口拙人笨,肚子里有话倒不出,这些想法也就无从和父母妻子说起。
她二姐明显是不愿意嫁人的,等他阿母死心了,他再提便是。
如今他担忧归担忧,像他二姐那样久经沙场的人物,必定有她自己的谋划,这才有自信前去看看究竟,他上去干嘛?献丑吗?
他连死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要是腿软,才真是给二姐丢了人了!
房氏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埋怨他不像个汉子,袁氏倚门伸长了脖子往外望,似乎这样子就能用眼神劝住了儿媳妇的嘴似的。
花父在屋里听得烦躁,终是大叫了一声:
“木托,跟去看看,有事也好照应一二!”
花木托一愣,回身想要确定,房氏却一拉花木托的胳膊,把他往马槽那边拖去了。
不就是个死人嘛,犹豫什么!
第6章 问心木兰
死人当然可怕!
“呕……呕……”可怜的花小弟倚靠在刘猛家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将腹内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他他他他就是怕死人,怎了!
这是死人,又不是死猪死羊死牛,能一样嘛?
贺穆兰无奈地看了一眼发出各种呕吐声的花小弟,好笑地摇了摇头。
幸亏这位没有去当兵打仗,不然一定是吐死的,不是战死的。
刘家的一双儿女被刘于安的堂伯留在院外,他们如今的监护人原不想让两个孩子过来受刺激,却根本关不住他们,一不留神就让他们跑到了刘猛家。
刘猛作为最大的犯罪嫌疑人,被刘乡长指派的壮丁结结实实的捆在一边。只是他的脸上全是委屈之色,见到贺穆兰查验尸体,立刻迭声喊道:“这位鲜卑大人,你昨日也看到了,小的连去他家寻仇都带的是棍棒,哪里会在自家院子里用匕首杀人!”
贺穆兰不理他,只是低着头仔细检视刘于安的伤口。
“游大人来了!张吏头来了!”刘家集的村民们喜出望外的迎了出去,将虞城县令和虞城的吏头接进了刘猛家的院子。
这时候还没有科举,在大魏,地方上的治理一直靠的是汉人高门士族的子弟,鲜卑人管理的是军队和鲜卑三十六部的事务。
此地的县令乃是梁郡游氏子弟,名为游可,今年二十四岁,算是一名年轻的官员。
游可带着县衙的吏头和仵作、书吏进了案发现场,见一鲜卑男子正蹲在地上仔细探视尸体,旁边站着此地的头人和乡长,不由得一愣。
“敢问勒利头人,这位是……?”
“此乃花家将军,人称虎威将军的那位。”
那头人咳嗽了一声,没有在刘家集众多乡人面前说出花木兰的身份,却以游可绝对知道的方式暗暗点了她的身份。
鲜卑人最重军功,但鲜卑平民升迁之难不比汉人好多少,花木兰以普通军户而非鲜卑贵族的身份,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攀升到正六品的“虎威将军”,在军中已经算是少有了。
游县令一听呆愣了一下,反复看了看这个高挑“男子”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弱男人是那位传奇的女英雄“花木兰”。
而另一边,已经查验好尸体的贺穆兰站起身,对来的游县令和吏头说:“游县令来的正好,这刘于安十有□□不是他杀,而是自杀的。”
“什么?”刘老吃惊地连连摆手,“绝不可能,有谁自尽会对自己身上戳上十七八刀!又不是得了癔症!”
那吏头听了贺穆兰的话,立刻跪到尸体旁边查验。此地的仵作是一贱籍男子,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见吏头查验,也立刻跪到尸体旁边开始检视尸体和伤口。
仵作翻动尸体的时候,花小弟刚刚吐完了回来,一见刘家郎全身十七八处伤口满身狼藉的样子,顿时胃中又是一阵翻涌,又跑到旁边大吐特吐了起来,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麻烦头人调动两个从者把我这小弟移出去。”贺穆兰没有被尸体吓到,快被花小弟这种心肝脾胃肾一起吐出来的架势吓到了。
为了避免老花家这唯一的一个男丁莫名其妙吐死在这里,贺穆兰只能让人把他支走。
见头人的从者把花小弟移走了,贺穆兰这才对游县令接着说道:“但凡他人伤人,伤痕应是进刀重,出刀轻。现在刘于安的创口却是进刀轻,出刀重,伤痕的方向比较一致,又是一样的排列,创口不显零乱,四肢无抵抗伤,指甲和身体其他部位也没有明显经过搏斗或者反抗所造成的伤口。”
她思咐了一下,推断出当时的现场情况。“他身上刀伤一共十八处,除了心脏的两刀是致命伤以外,其他的刀伤都不在要害,而且在身体左侧部较多,右侧部伤较少,伤在背部和后脑部的没有。这是惯用右手之人对自己造出的伤痕。”
“若一般人遇见他人刺伤,总有挣扎逃跑的时候,十八处伤全在正面,除非是被捆绑过,但他又没有被捆绑的痕迹。”
“由此可以推论,惯用右手的刘于安先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刺了十六刀,做出他杀的假象,最后对自己的心脏猛戳两刀,再将刀子丢到院子里的水缸中,顺便清洗手掌。此人事前应该喝了酒壮胆,口中隐约有酒味,而他牙间有血,应该是曾经为了忍耐痛楚在口中咬了什么东西太紧所致,所以他翻入院中如此施为,竟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让人发现。”
游可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贺穆兰条理分明的说着几乎是“验尸报告”一样的东西,旁边保护犯罪现场的乡勇和壮丁更是听得脸色苍白。
“刘于安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应该在昨夜子时前后。他在血流干净之前一定是静静的躺在某处等死的,若是打斗后致死,鲜血应该洒满院子。若是他杀,这么干净的死亡地点就一定是移尸到院子里的。大人可以在刘家各处查验一番,若是没有的明显痕迹,怕是就是我推断的这样了。”
游县令听了花木兰的话身上一阵发冷,他光是听都能听出刘于安当时的绝望和决绝,更别说他还有一双儿女,和那些可以完全豁出去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那仵作正把死者的衣衫扒的干干净净好查验伤口,听了这个鲜卑男人的话,立刻按照她说的方向去检查,又凑到死者的口鼻处闻了闻,扒开鸭肉对着吏头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没错。
那吏头也是老差吏了,平日里见过不少冤案和尸体,却没有一次是像这家这么古怪,竟然将自己自毁到这种地步来造成他杀假象的。
贺穆兰看到死者衣衫被仵作扒光了,立刻凑过去又在脖子、下腹部几个位置寻找可能有的其他伤口,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推断。
头人、乡长和游县令都知道花木兰是女子,见她毫不避讳男人赤着的身躯去查看腹部,忍不住啧啧称奇。
换了其他女子,哪怕再大胆,也要回避一二的。
“刘于安和这刘猛有仇?”游县令见吏头和仵作都说伤口确实有蹊跷,连忙看向刘猛。他不明白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同乡的族人以自己的死去诬陷别人。
“大人,刘猛和刘于安此前一直有纠纷。跟他家的地有关。”刘乡老在游县令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开来,贺穆兰则是站在一旁,看着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有皂隶在院子里找到了有牙印的一块木头,按照贺穆兰的说法,应该是刘于安为了减轻疼痛自己咬住的那块,游县令见这案子办的如此容易也是大喜,连忙招呼属下将嫌疑犯和相关之人全部带回虞城。
其中便包括花木兰和刘家一双儿女和他家堂伯。
刘猛得知有可能洗脱了杀人嫌疑,对着做出推论的贺穆兰不住的磕头,贺穆兰轻轻移开,根本不接受他的谢礼。
在离开刘家院子的时候,贺穆兰走过刘家一双儿女身旁,冷不防被刘家那个儿子吐了一口唾沫。
刘家一双儿女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和绝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他们可能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他们知道,因为她的一番话,也许今后他们的日子就将完全不同了。
就在昨天,她还让那小男孩免于挨打,他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她的怀里,他的妹妹软糯糯的对她说了声“谢谢”。
而今日,犹如仇人。
“嘿小子,你干什么呢!找揍啊!”花小弟吐的腿脚发软,猛见到有小孩吐他姐姐唾沫,顿时腿也不软了,头也不痛了,精神一震就要开骂。
“罢了,他只是害怕而已。”贺穆兰看了看裤腿上的口水,神情有些复杂的上了马。
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没办法憎恨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有胆量和实力去憎恨乡里的强人刘猛,对于他来说,恨的最没有成本、最没有危险的,就是此刻对他们心中有抱歉,又明显不是个坏人的自己了。
在她办案这么多年中,这样的事情见的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只是口水而已,她还被砸过鸡蛋和砖头呢。
贺穆兰上了马,扭头看着一群乡民将刘于安的尸体搬上牛车,就如同搬着一个破麻袋、死猪一般的东西。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正是想要以死给自己辩护的人,告发了他自己。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贺穆兰十分痛恨自己的职业,这是一份有时候完全和荣耀背道而驰的工作。即使她如今已经不再是法医了,她的身体、她的记忆、她的口舌都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却还是会继续条件反射。
这是她的专长,她的领域。在自己的领域里,她自信的如同神明一般。
而真相却有时候和正义无关,更和公道无关,仅仅只是真相而已。
而有时候真相的剥开,带来的却是许多人的痛楚。
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做下去了呢
只是片刻后,贺穆兰就把那份脆弱抛之脑后,把那声疑问放回了心底。
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这样否定自己一次。
但下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驾!”
第7章 吓人木兰
第三天。
“招不招?”游县令端坐于大堂之上,望着堂下被压在地上的刘猛。
“小民真的……”刘猛痛哭流涕,此刻他真是后悔了。
“再打……”
贺穆兰无语的看着游县令的升堂过程,被古代审案简单粗暴到爆的办法弄的哑口无言。
也确实痛快。
刘于安用自己的死诬陷刘猛没有成功,但他却成功的用自己的死惊起了人们对“刘猛谋夺家财”一案的注意。
贺穆兰作为曾经目睹过双方争执,也是最后一个和刘于安相处过的外人,也一同参与了堂审,不过她是证人,又曾经有过官职,得以站在堂上,看着刘猛受罪。
升堂是要录供的,贺穆兰自然不会坑远在边关的花木兰堂哥,所以端端正正的写了“花木兰”的名字,文书、县吏看见这个名字都忍不住吃了一惊,而后窃窃私语。
在贺穆兰说完了她为何会去刘家,在刘家的所见所闻,以及刘于安对她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