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独宠之天玑-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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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雨落荷叶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仿佛静谧安定的曲子。这样的雨夜,让殿中的相拥愈发温馨和暖,绵绵情意,仿佛再也拆不开。
这场雨一连下了数日,京畿一带烟尘尽扫,一派清洗过的干净整洁。
沈天玑并未再回沈府,只时常派人送些名贵药材去。那江原果然有几分能耐,几颗药丸下去,仿佛吃了灵丹妙药一般,沈天瑱的病大好。只是那江原称,若要根治,还得继续用他的法子长期调养。老夫人对江原十分感激,让沈天瑱拜了他为义父,江原自此常住沈府。沈天玑听闻沈天瑱病好了许多,心下大安。
及至八月,太液池上的荷花渐次掉落,天空愈发空寥清爽。
沈天玑这几日因天气转凉,时常窝在点绛宫中闭门不出。这日入夜,她亲自炖了一盏野菌参汤,原想着待皇上回宫时呈上去孝敬孝敬。不料等到大半夜也不见人来。
“皇上今日怎么还不回宫?”守在殿门口的碧蔓也焦急起来,“不会…是去别的宫里了吧?”
“胡说什么?”青枝骂道,“皇上和娘娘好好的,就是真要去别的宫里,也该来说一声才是。”
碧蔓点头,“也是。”她走出两步,遥遥望见湖上有小船靠近,登时一喜,“来了来了!”
可上岸来的却只有周宁福。
他一径小跑着进了点绛宫,甚至来不及与青枝碧蔓打招呼,只同沈天玑行了礼,抹了下一脑门子的汗,神色尤且惊慌,“皇上今夜有政务,不回后宫了。皇后娘娘早些安歇。”
“怎么回事?”沈天玑狐疑道,“如今都三更天了,还有政务?”
“皇上刚宣了二府重臣入勤政殿议事。老奴还要去翰林院请两位大人前去候旨,就先行了。”周宁福脚不停地转身出去,急急上了方靠岸的小船。
沈天玑本欲问个清楚,但见他如此行色匆匆,也就住了口。望了眼渐渐凉掉的野菌汤,心中微有不安。
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么晚了还召集二府重臣。
婚后第一次孤枕入眠,好在一夜尚短。晓光穿透宫殿时,沈天玑就起了身,吩咐碧蔓出去探探消息,碧蔓回来时神色很不好,下船上岸时脚步踉跄,奔至殿内时腿一软差点跪地,她来不及行礼,走到沈天玑跟前道:“娘娘!出大事了!运河南段决堤,江南三路十数州都被洪水淹了!”
沈天玑小憩刚起身,手中的黄杨木雕花梳微微一顿,“什么?”
“运河南段决堤,江南三路数十州都被洪水淹了!死了无数百姓!”碧蔓也是一脸苍白,“四姑娘,怎么办!咱们沈府老宅不知有无波及,太老爷和四老爷都还在姑苏呢!”
她一急,连称呼都变了。沈天玑心头抖震,可微一细忖,神色又逐渐镇定起来,“姑苏虽也在运河沿岸,但是四周多有重山叠峦,不会那样容易被淹了。再者,四叔一向十分重视预防洪涝,年年都有巩固运河堤坝,定不会有事。”
听她这样说,碧蔓才安定下来,拍了拍胸口道,“没事就好!”
沈天玑皱了皱眉,“可还有别的消息?”大昭疆域辽阔,若只是寻常洪灾,即便是面积大些,朝中也该遮掩着些以免动摇民心才是。皇上却夜半召重臣议事,这样急切,定是还有别的缘故。
碧蔓露出几分恐惧的神情,道:“奴婢还听说,几个灾情严重些的州县有暴民作乱,江州知州大人都被活活砍死了。有几个带头的竟然编了首反动歌谣唱着,大意是说……皇上只顾着拓展边陲,却不顾国中诸路百姓死活。”
沈天玑神色一凝。
“据说是那江州知州在洪水发生后一直与百姓同进退,还把自己府中仅有的几担囤粮布施给百姓,但是暴民作乱时,第一个就把他做了祭旗,真是可怜。”碧蔓续道,“奴婢觉得这些暴民简直是不自量力,只要皇上派出几万精兵,定能剿灭的,看他们还能如此嚣张。”
沈天玑心头惶惶一片,如何都安定不下来。
洪水肆虐,生灵涂炭。几担囤粮,杯水车薪,怎能慰藉那数以万计的灾民?在更多未曾被恩惠的灾民看来,那江州知州正好是发泄的缺口。人一旦生命都受到威胁,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若说江南十几州死亡百姓的性命令人伤痛,那么流民暴乱杀害朝廷命官这等公然藐视帝位皇权的行径便是令人心寒了,夜凌才称臣纳贡不久,西境边陲方安定下来,此时的国中腹地的动乱,对社稷安稳、帝王天威可谓荼毒深远,若是处置不当,带来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宛盈回到殿中时,带给了沈天玑另一个消息,说是乱民扣押了正在江州丁忧的原兵部员外郎尹川尹大人,并威胁朝廷发放十万两白银以安家,并颁下赦免罪责的诏书,不然就把尹大人处死。宛盈又补充道,尹川正是昭文帝的同母长姐、已故燕华长公主的独子。
“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竟拿皇亲国戚的性命来做威胁!”
“还不止如此,”宛盈声音淡淡道,“尹家三代单传,尹大人的父亲尹明翰两年前在北境战死,尹大人的祖父是两朝重臣尹光裕,当初皇上登基时也出了不少力,这位尹大人是真真正正的忠烈之后。江州本是尹家故地,尹大人这次丁忧是因今年春季尹相的病故。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朝廷如何对得起尹相?另外,尹大人也是伺候过圣驾左右的,与皇上的亲厚仅次于沈大人和纳兰大人了,如今叛军用尹大人的性命相要挟,也难怪皇上如此盛怒。”
宛盈的话,让沈天玑心里一阵阵凉——若是应了暴民的威胁,姑且不说暴民兑现诺言,且说泱泱大国的朝堂竟受一群失去理智的暴民的控制,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但若是不应,罔顾忠良之后至亲手足的性命,天下人又该如何评论当今皇上的无情无义……
此时,全天下都在看着他,指着他拿出个万全之策,可是他呢,又该指望谁?肩负江山重责,陷于两难之中。
宛盈进殿时,端来了数盘精致小菜,但见沈天玑神色忧虑,劝道:“娘娘今早上也未曾吃东西,这会子可得吃一些了。”
沈天玑道:“勤政殿的厨房今日可送了膳了?”
宛盈顿了顿,敛眉恭顺回道:“不敢欺瞒娘娘,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几位重臣直到现在都未曾离开勤政殿,膳食……今早送过一回,但是皇上瞧都未瞧一眼。”
“那午膳呢?”沈天玑看了眼外头白花花的日光,现在已是午后了。
宛盈犹豫了下,道:“不知中午谈了些什么,皇上又动了一回怒,一应内侍宫人都被赶到外头。午膳……无人敢送。”
沈天玑手上杯盏重重一放,厉声道:“勤政殿的人是怎么伺候皇上的?不敢送?!让皇上一日不用膳么?”
宛盈连带着殿中宫人都纷纷跪地,“皇后娘娘息怒!”
沈天玑手指揉了揉额角,摆摆手道,“宛盈姑姑起来吧,这与你无关。”
顿了半晌,宛盈才开口劝道:“娘娘,皇上的脾气您也知道,盛怒之下手段更是狠戾,那些内侍之所以不敢进去,也是有先例在前的。”
沈天玑微微一愣,“你说的是。可是,也不能任由皇上这样不顾惜龙体吧。”
“娘娘,您可记得当年皇上登基之初的情形?”宛盈开口,忽然又笑道,“倒是奴婢糊涂了,皇上登基时,娘娘您才四、五岁大呢!”
“皇上登基之初时如何?”她问道。
“皇上登基时,也恰是先帝驾崩不久,那会子朝政军务都是一片忙乱,皇上曾经接连通宵达旦数日,莫说用膳了,就是喝水也极少。之后的一两年,国中不稳,皇上也都是以勤政殿为寝殿,偶尔遇到急事,便是这副情形的。”
沈天玑这才明白她先时说的先例是什么意思。当下秀眉蹙起,“那都是过去不得已而为之。身为内侍不做好本分,长此以往,这整个禁中的体制岂不都成了笑话?”
“娘娘说得是!”宛盈恭敬道。
“罢了,晚些时候再说吧。”沈天玑又坐到案旁,“把这些撤了,本宫也吃不下。”
碧蔓等人也不敢再劝,将一应吃食小菜都撤了下去。
盼了许久,总算是等到了掌灯时分。沈天玑一早就穿戴好了,立在勤政殿外高大的盘龙柱侧,看见一一列紫袍官服的人出了大殿,个个神色疲惫,眉宇深锁。她的父亲沈和清也在列。
她身形半隐,头微低,并不引人注目。待看见许久未见的沈和清时,想上前唤一句,终是忍住了。这会儿贸然出声,实在不合规矩。
眼瞧着紫袍官服的人都走远,她望了眼安静的勤政殿,吩咐青枝她们在外头候着,自己走近大殿。
殿外立了一列宫人,个个神情惶然,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显然是刚被撵出来的。他们见到沈天玑都目露惊讶,正欲行礼,沈天玑提前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多礼了。里面可还有伺候的人?”
他们都摇了头。沈天玑道:“去禀告一声吧。本宫想进去看看皇上。”
几个人对视一眼,跪地求饶道:“皇后娘娘恕罪,这会儿……皇上定还余怒未消,奴才们若胆敢进去,只怕没个全尸了。”
有这样可怕么?
勤政殿的宫人原是皇上身边最得脸的,竟然都怕成这样,可见,皇上平时的积威有多盛。
“行了,本宫自己进去。”
沈天玑说着,扶了长裙,向前走几步,伸手轻轻推开了殿门。
殿中一片昏暗,只当中案几上有一盏宫灯。案几上散了一桌的折子奏章,有些甚至落到了地上,上头墨字朱批,一点点泛着森冷的光。案几后的男子,微微靠在金座椅背之上,身形萧索,双眸微闭。暗淡灯光照亮半边线条冷硬的侧脸,上面有几分倦色。
她轻轻关上殿门,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他冷厉如冰的声音,闭着眼一字字吐出,“滚出去,没听见吗?”
她被这从未有过的冷漠声音冻得一颤,脚步也停下来。可也只是一瞬。
俯身捡起地上的折子,一只又一只。
纳兰徵正欲开口怒斥,鼻尖却盈过一阵十分熟悉的幽香。不可思议间,他睁开双目,却见疏淡如月的宫灯下,小巧纤弱的女子正弯身捡着地上的折子。
妃色的衣裙仿佛一只娇艳带露的海棠,泛着清香。
她将折子一一捡起来,又走到案几前,摆放整齐,顺便还把案几上一摞一摞的奏章也整理了一番。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动作,待她纤柔的身子转到他身边时,双臂忽然环住了近在咫尺的细腰。头靠在她腰侧。
“你怎么来了?”
“听说皇上焚膏继晷,所以特来瞧瞧。”
沉默许久,男子都未有动作。沈天玑也不动,只伸手附在他的大掌之上,青葱的玉指轻轻拂过他微微僵硬的手。
周边一片静谧,天地都仿佛停下来了。殿中只有二人清浅的呼吸,一下下透着舒缓的旋律。
又过了一会儿,沈天玑终于支撑不住,开口道:“皇上,臣妾腿麻了。”
他抬头,望见她雪白娇艳的小脸,双目清澈如水,带着丝丝的委屈,他挺拔的身躯往后一靠,又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她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膝上。
男子崩了一整日的容颜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倒很自觉。”
☆、第108章 清光明月中秋夜(上)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她伸手环住他,视线落在他瘦削俊逸的容颜上,但见他薄唇紧紧抿,眉宇间暗沉一片。
他独有的凛然威仪,他独有的镇定从容,此刻,亦是他独有的深沉凝重。他的喜乐哀戚总是牵涉太多人的祸福,和她的喜乐哀戚太不一样。
“皇上可是遇到难事了?”她开口道。
男子清冷的声音响在殿中,透着几分轻易不露于人前的疲惫。“国中艰难险事,何曾断过?比之数年前的内忧外患,如今境况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这样,咱们英明果决的皇上该泰然处之才是,”沈天玑淡笑道,“妍儿亲自做了膳食,皇上可不能辜负了妍儿的心意。”
“江南十几州县无数百姓遭洪水肆虐无家可归食不果腹,朕……现在实在没有胃口。”
“天灾之祸,又岂是人力能阻挡的?”沈天玑道,“皇上是天子,但也是血肉之躯的凡人。赈济救灾也非朝夕之事,皇上更应按时食宿保重龙体才是。”
自她进宫以来,他宠她宠得厉害,她也乐得被宠,言谈举止时有小小的天真肆意,特别是只有两人独处时,更极少有这样端淑的时候。他瞧她半晌,神情微松,淡淡赞道:“妍儿进谏有理。”
他顿了顿,想到方才的议事,不禁蹙了眉目,开口道:“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遭如此大难,朕如何能不痛心。然而最让朕恼怒的是,地方吏治腐化,贪官目无法纪,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
话到后面,已是声厉冷寒,让人听来身心皆颤。沈天玑心中思忖,她以前听说过,上一回运河洪涝还是昭文帝时期,那时候朝廷可花了不少钱财和精力固堤修坝。如今过去不过几年,不该有这样大的灾情才是。莫非是当年就有官吏贪赃枉法,未将财力落到实处,这几年因风调雨顺,才瞧不出端倪。
吏治清明一直是这几年朝中之重,竟然还会出这样大的纰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