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辞典-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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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何处”的疑问中,既有着对于英雄的渴求,也有着对于造成英雄失志时代的诘问,意味十分深远。以下引用三国故事,说诸葛亮奇谋报国,仍不免赍志以没,隐喻自己虽有长才也难有机会施展。
又说到东吴败亡的历史教训:吴主孙晧凭借长江天险,且有“铁锁横江”,但还是未能挡住西晋王濬冲浪而来的战舰,落了个可悲下场。这里可以隐约看出词人对南宋小朝廷的担忧。写诸葛亮,写孙晧,是以历史为镜子,从对面映照现实,这就使词人的忧愤更具有历史的纵深感。结尾写自己“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正是融合了家国不幸之后悲痛难已的表现。“愁敲桂棹”三句,是说敲击船桨打拍子,唱着悲凄的《梁父吟》,泪水滂沱。这几句以“但”字拍转,以“愁”、“悲”等字点染,以“泪流如雨”的画面作结,极见词人悲愤之深广与无力回天的无奈。
这首词既体现了词人创作风格中的豪放刚健,又见出词人创作功力之深厚。全词以纪行为线索,从江上风光写到远行的感怀,由个人悲欢写到国家命运,篇末以“愁敲桂棹”回映篇首的“放船千里”。中间部分,抒情、议论并用,抒情率直,议论纵横,视野又极开阔,“千里”、“九江”尽收笔底,往古来今俱望中,感情极痛快却极沉着,不避用典而仍明白如话。
●临江仙
朱敦儒
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
尘劳何事最相亲。
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
世间谁是百年人。
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
朱敦儒词作鉴赏
这首《临江仙》是朱敦儒后期作品。词中旷远清淡的心境描绘,朴素无华的措辞用语,都流露出离乱时代士大夫所特有的清逸与超脱,语淡而味永。
开篇二句如从肺腑流出:“堪笑一场颠倒梦,元来恰似浮云。”作者一生寄情山水,从隐居、出仕、罢官、归隐,这一人生曲折的历程,使他看透了人间的忧患。本来自己无意于官场,以布衣啸傲山水间,但最后却因做官而被误解、讥讽,这岂不是“一场颠倒梦”吗!他一首《念奴娇》词中写道:“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挼碎。”这完全是看透红尘、超然物外的思想,因而才产生人生“恰似浮云”的省悟。他《沙塞子》中也说过:“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如秋云。”南宋国势哀败、政治混乱的社会环境中,他被官场的流言所挫伤之后,产生这种心理状态是不奇怪的。接着,他以“婉丽清畅”的笔调,抒写一涌而出的思绪,“尘劳何事最相亲。今朝忙到夜,过腊又逢春。”词人借对时间流动的描写来呈现感情的变化,“朝”与“夜”、“过腊”与“逢春”的转化,体现了时间由短暂到悠长。前者表现了世俗的劳累忙碌,从“朝”到“夜”,着一“忙”字,连接朝、夜的往还相续,日日如是,生活毫无实际价值;后者则表现了韶光的流逝,腊月之后,春天又来临了。但世俗的奔忙中,“何事最相亲”呢?面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作者心潮起伏。
“流水滔滔无住处,飞光忽忽西沉”是前面思潮起伏的继续和深化。“流水”与“飞光”,是借以影射时间的流逝,人事变迁的迅速:“滔滔”与“忽忽”,是以水流之势及太阳西坠匆匆的景象,形容流年的短暂:“无住处”与“西沉”写流水奔流永不停息,红日西附何等快速!作者对客观世界的体验中,骤生一种空虚的失落感,他反复用不同的景况显示着貌似平淡而内蕴却是复杂、激动的思绪,因此,发出“世间谁是百年人”的喟叹,进而引出结拍“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宋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载:“朱希真致仕居嘉禾,诗词独步一世。秦丞相欲令教秦伯阳作诗,遂除鸿胪少卿。或作诗云:”少室山人久挂冠,不知何事到长安。如今纵插梅花醉,未必王侯著眼看。“一位饱经沧桑的山林老人心中没有多少委屈和悲伤!还是宋高宗说得好:”此人联用橐荐以隐逸命官,置之馆阁,岂有始恬退而晚奔竞耶!“朱敦儒难言的心事正如周必大所说,”其实希真老爱其子,而畏避窜逐,不敢不起,识者怜之。“(《二老堂诗话。朱希真出处》)凡此种种能言或不能言之痛,融汇成一句”个中须著眼,认取自家身“。”个中“即”此中“、”这其间“之意,”须著眼“是指他所注意的事。这一句的意思指的是他一生的立言行事,他的旷达隐逸的胸襟,世事浮云,尘劳俗务,不须计较,所应注意的,仅于自己立身处世的态度而已,即”认取自家身“就行了。结拍两句是以一种闲谈的笔触,抒写词人饱经风霜之后所产生的思想反应说不管人世间的复杂与无情,不管世俗对他情感上的伤害,只要认取自身的立足点就行了。
这首词是作者历经沧桑,看破红尘之后,“勉作旷达狂之语,用以自解”(薛励若《宋词通》)。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较为普通的社会心态。
●水调歌头·淮阴作
朱敦儒
当年五陵下,结客占春游。
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
落日经过桃叶,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
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
楚云惊,陇水散,两漂流。
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销忧。
长揖飞鸿旧月,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
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
朱敦儒词作鉴赏
此词作于靖康之变后词人飘离异乡之时,词中追念往事,对一位青楼女郎寄予真挚的眷恋之情,将家国之痛表现得深沉委婉,凄切动人。
起首两句追忆往昔,笔势不凡。五陵本是西汉前期五位皇帝的陵墓,地处渭水北岸,距都城长安不远;当初四周居住着许多豪门大户,子弟习尚奢纵。后代诗文遂引为典实。本词借“五陵”以指作者故乡名城洛阳,意点染奢华豪纵的气氛,以映衬风流少年的俊爽形象。《乐府诗集》有《结客少年场行》,题解引《乐府广题》云:“按结客少年场,言少年时结任侠之客,为游乐之场,终而无成,故作此曲也。”词中“结客”二字即从此出。此处虽借鉴古人,而自抒怀抱,自具面目。首两句定下基调,下文分三层写开。
“红缨翠带,谈笑跋马水西头。”两句承前“结客”句来,写朋侪相与之欢,并骑驰纵之远,笔墨极简省,而郊次春游时那欢畅自恣的场面连同游人的神情却表现得淋漓尽致。接下来是归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薄暮时分,词人和他的友伴们头戴鲜花,打马朝城里走来,经过桃叶渡时,酒肆的美人上前相邀。句中“桃叶”是“桃叶渡”的省称,地今江苏南京市秦淮河畔,这里是借指游冶的场所。“不管插花归去,小袖挽人留”,用倒装句式。“不管”的主语“小袖”置后,以突出人物。“不管”二字写出女子挽留之真诚与执着,是着力之笔,为下片抒写自己的恋情设下伏线。
上片第一层极写其豪俊气概,第二层则表现其儿女柔情,亦豪旷,亦缠绵,一位风流少年的形象活脱脱如目前。“换酒春壶碧,脱帽醉青楼”二句又起一层,笔墨酣畅淋漓。上句之“春壶碧”,暗写红粉情意,有“吴姬压酒劝客尝”的意境。结句有力突现了词人自家醉卧青楼的形象:开怀豪饮,至酒酣耳热之际,竟至脱帽露顶,可见畅快之至,亦不羁之至了。到了此处,一天的游春之乐达到高潮,作者的豪兴也尽情写出。整个上片选取最能表现早年生活风貌的骤马游春一幕来叙说,笔调欢快明朗,化前人意境于不知不觉间,妙合无限。
过片三句,词意陡转,由昔入今,以精炼的语言概括出突如其来的家国变故。“楚云”诗词里常与女子相关,如张谓诗句:“红粉青娥映楚云”(《赠赵使君美人》)。“陇水散”用梁鼓角横吹曲《陇头流水歌》“陇头流水,流离四下”句意。《古今乐录》引《辛氏三秦记》曰:“陇渭西关,其陂九迥,上有清水,四注流下。”此中含隐着对那位青楼女的依依别情。语调沉重,悲思喷涌,“惊”、“散”二字带出作者受到震动、无限哀愁的神态,是很醒目的。
以下两句,不假外物,直抒胸臆,充满哀极痛极的勃郁之气。“如今憔悴,天涯何处可销忧。”这近乎绝望的哀号,情感特强,因为是紧接前面力度很高的三句而来,故没有直白浅露之感,是感情凝聚、充积以至于倾泻的自然过程。“何处”二字已见出愁怀难遣,欲告无人的苦楚。于是词人瞩目于“飞鸿旧月”。飞鸿可捎来故人的音讯?明月曾是往日生活的见证人,如今可愿传去心中的思念?它们把人的心绪带向遥远的故国,又触发物是人非之慨。此刻,作者想到的不仅仅是个人私情,他由个人的不幸遭遇联想到同怀国破家亡之恨的大众。所以说,“不知今夕烟水,都照几人愁”两句表明他多少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始终连接着民族的兴亡,面前经历的是一场悲剧。这样,词的意境有了拓展。
结句收缩全篇的悲愁思绪,显出“无垂不缩”的功夫。“有泪看芳草,无路认西州。”西州,当是用羊昙事。《晋书。谢安传》载,羊昙为谢安所重,谢安扶病还都时曾过西州门,“安薨后,(羊昙)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大醉,不觉至州门,痛哭而去。”词用此事,当有怀想谢安之类贤相、慨叹当世无人之意。南渡以来,朱敦儒无日不思念金人的统治下的故土,牵挂天各一方的亲朋。可是,泪眼所见,只有远接天际的芳草牵惹人的情思,而西州路遥不可接。
这一结句亦景亦情,以沉痛之笔点活全篇,并使整体意境苍劲高起,读来似觉其千钧之力。
●念奴娇
朱敦儒
晚凉可爱,是黄昏人静,风生蘋叶。
谁做秋声穿细柳?
初听寒蝉凄切。
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彻。
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
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
可惜良宵人不见,角枕烂衾虚设。
宛转无眠,起来闲步,露草时明灭。
银河西去,画楼残角呜咽。
朱敦儒词作鉴赏
这首悼亡词,写得深曲婉转,语淡而情深,是见作者之词品颇高。
开头“晚凉可爱”一句领起了上片词意。经过炎热的夏天,到了初秋夜晚,有些凉意,颇为喜人“是黄昏人静,风生蘋叶。”夜深人静之际,习习的凉风吹来,使人郁闷之感全消,就是这个可爱的晚凉之夜,勾引起词人对往事的回忆。“风生蘋叶”本于宋玉《风赋》“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的文句。
“谁做秋声穿细柳?”这个反诘句式,显出了词情的波澜,表现出倾听的神情,穿过细柳传入耳鼓的是寒蝉鸣叫的凄切之声。“寒蝉凄切”原为柳永著名词篇《雨霖铃》的首句,此句断断续续的蝉声,引起了词人的“凄切”之感,似乎更深切地反映出他蕴蓄内心深处的悲凉情绪。“旋采芙蓉,重熏沉水,暗里香交彻。”是虚写,重化用古代诗句抒发情怀。《古诗十九首》中有一首《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末两句尤切合词人的境遇,不同的是彼为生离,此为死别。南朝刘宋时期的乐府民歌中有一首是:“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这首诗是用香和炉的密切关系来比喻男女情爱的。此处词人偏写沉香犹存,山炉已杳。接着道“拂开冰簟,小床独卧明月。”“独卧”一词里隐含着酸楚,透露出悼亡的词旨。
过片“老来应免多情,还因风景好,愁肠重结。”先荡开一笔,说自己已经老了,本该不再多情了吧。
但词人身世坎坷,纵不多情,也会多思啊。他原籍洛阳,青年时期,志行高洁,不乐仕进。宋钦宗靖康年间,曾被召至汴京,将任为学官,他推辞说:“麋鹿之性,自乐闲旷,爵禄非所愿也。”固辞还乡里(《宋史。文苑传》)。及金兵攻陷京都,他携眷属避乱南下。
可以设想,他的夫人和他是患难与共,伉俪情深。他《昭君怨》一词里,写他丧妻以后,“泪断愁肠难断,往事总成幽怨。幽怨几时休?泪还流!”又一首《蓦山溪》词里说:“鸳鸯散后,供了十年愁;怀旧事,想前欢,忍记丁宁语!”这些都反映出他们夫妇之间的笃厚感情。而丧偶以后的幽怨愁思,又是百计难遣。这月白风清之夜,恐怕更难怎能免除“多情”了当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卧冰簟上的时候,他的幽情苦绪汕然而生:“可惜宵人不见,角枕烂衾虚设。”他把无限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