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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小说月报-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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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夫四处作报告,红极一时,据四姐妹描述。家里的奖状证书,墙上挂的、抽屉里放的,厚厚一摞子。
只是红归红,但在仕途上并无大跃进。政协委员、人大代表的头衔给过他,政治待遇有一些。最初对父亲有些怨气的四姐妹也开始享受父亲带来的荣耀,和母亲的通信中,优越和自豪洋溢在字里行间。每每母亲劝她们好好读书,她们都不以为然,觉得有个好爹万事不愁。气得母亲常常在父亲面前发牢骚:这个冯树才哪里会教育孩子,成天给孩子灌输的都是什么
乱七八糟的,把孩子都耽误了。一个一泡尿转三圈的县城,他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简直是井底之蛙!
    姨夫话不多,却心思缜密,在家更是一言九鼎。
家人对他是近乎盲从地崇拜。回到家,热菜热饭会有人端到手上,每天起床,脸盆里是温度适合的洗脸水,牙刷上的牙膏也已挤好,衣服也是干干净净备好挂上衣架。每天回家听到的都是小心翼翼、精心选择过的让他高兴的话。这也是为什么只有能说会道的
老大才有资格当“发言人”的原因。
    姨夫尽管在子女教育上失策,说到底也是个有责任感的父亲。在他的一路经营下,四个姑娘加上两个继女虽都没有考上大学,却都被安排了正式工作,就算在九十年代,也实属不易。也正因为如此,惠洁母亲的牢骚越来越少,逢年过节,冯树才总会打个电话给这位大姐带去问候。母亲和几个外甥女联系时,也总是叮嘱她们关心照顾好父亲的身体。
    五十来岁的姨夫最后当上了政协一把手。然而官场上的事情总是说不清,一路风光的姨夫正是在这个位置上遭遇滑铁卢,栽了。没几年,他被纪委收审半年,却又没有任何结论地放出,接着失意退休。
    这一段,在惠洁和家人的记忆中,永远是模糊的一块儿。因为当他们得知消息的时候,姨夫已被放出来很久了。本来,随着四姐妹一个个出嫁有孩子,她们和母亲的联系渐渐也少了,也就是过年过节的简
单问候。原来,不等母亲问起姨夫,几姐妹都会主动夸耀他们的父亲,颇为自得。而母亲听到,马上会条件反射般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妹,心里多少有些失衡,也懒得多打听。后来,母亲主动问,换来的也是几姐妹言简意赅的几个“好”字。母亲曾产生过疑惑,父亲还劝说,这说明几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注意力转移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这个消息,母亲最终是从南方的舅舅嘴里得知的,一样的含混不清。一个人的人生起落就在几句语焉不详的话里,没有字字落定砸实的锒铛入狱。没有为什么,没有怎么办,没有伸冤,没有平反昭雪,就那么悄无声息淹没掉。
    既然冯家不提,惠洁父母也绝对不会问。母亲知道姨夫一家顾惜脸面。对此,踏人社会多年的姚惠沽把姨夫的遭遇定位为根基到底不深厚,行为不严谨,人抓了小辫子,于是成为权力倾轧遭人暗算的对象。沉默是保全一切的良方。倒是,一向用老脑筋思考问题的父母,有些想不通。
    没过两年,便有了姨夫生病的消息。
当得知姚惠洁住在五环,夏表姐在电话里说:小嫂,太远了,要不周末你别跑了,上了一礼拜的班,好好在家歇歇。我爸他们单位给我们在前门联系的宾馆。靠着天安门,很方便。周末我们想转转景点,看看鸟巢、水立方什么的。周一看了医生,我们就准备回去,我爸单位派了车子,也方便!
  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惠洁对夏表姐口气里时不时冒出来的优越和自得,还是非常熟悉的。之前,她和母亲通过长途电话,母亲嘱咐她,一定代表全家去探望。谁都知道,得了这种恶疾,以后再见面的可能性都不大。母亲甚至在电话里反复强调,虽然没见过面,但礼数一定要周到。她了解女儿,是个面子冷、和人熟络起来需要很长时间的人。
    有了母亲的指示,惠洁和表姐通了三次电话,表达了一定要去探望的坚持。几番在电话里拉扯,最后放下电话时,惠洁的耳朵根红透了,滚烫了许久。她知道那是自己最不擅长的。
    周末,惠洁和丈夫相约一早出门。在对外这个事情上,惠洁和丈夫出奇的团结配合。两人先奔大药房,按照之前在网上做的功课和药师的指导,买了灵芝孢子粉虫草胶囊等一堆包装漂亮的“安慰剂”似的补品,然后就在前门大栅栏那条著名的商业街游逛,静候要带着父亲等人逛景区的夏表姐回来。
    大栅栏曾经是一个繁华的商业区,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近年在政府主导下,复原民国初期风貌。
流光溢彩的旧式牌楼下,各式打着老字号的商店却早已失却了老北京昔日的精髓和韵味.现在的前门大街,马路很宽。不似从前两旁满是小店,虽不齐整,却是满耳满眼的京腔京韵和老北京的物件儿。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昔日的悠闲惬意,一点儿点儿被现代化的气息干扰侵蚀。电车成了观光车,大街两旁多被外来品牌占据……街上多是些慕名而来的外地观
光客。
    正在惠洁意兴阑珊时,夏表姐的电话来了。她们约在前门地铁c出口见。
    见面需要穿过前门地下通道。从地铁站出来,不远处便是气派威武的正阳门。
    通道里,到处是各式各样的小贩,把手里的国旗挥舞得呼呼啦啦,旁边卖小玩意儿的地摊,各式电动玩具被上满发条,小猴子起劲儿地翻着跟斗,一个匍匐瞄准前行的战士,一下下艰难地挪动着它的屁股。
唐老鸭扭动着,用它特有的嘎嗓子起劲儿地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按照之前提醒的外貌描述。顺利找到夏表姐。此时她坐在出口的墙沿边,正和一个操着一口胶东口音的中年妇女说话,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警惕打量四周,一副随时准备拔腿走人的架势。
    之后惠洁才知道,那是一个卖假发票的。夏表姐之前已和她谈好,现在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夏表姐是做财务的,把发票拿在眼前,对着阳光照了又照。还不放心地悄声和惠洁耳语:你看这章对吗?我们那里的和这里不一样,不知道北京市怎么规定的?
    说实在的,惠洁压根不懂,但她却装得像个内行似的也像表姐那样对着光看了又看。周到的夏表姐还让妇女提供了病历检查报告等全套手续。妇女显然很专业,一个个医疗专业术语出口,让你觉得她混迹医院起码两年以上。
    他们的周丽不时还能听到推销发票学历证的低喃声.循声望去,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相隔不远。男的啃着一根苞米,女的拿着本旅游地图作掩护,一边溜达,一边迅速扫视着每一个经过身边的路人,感觉没危险的,在你即将擦身而过时,就低声问一句,眼神却并不和你交流,若无其事的表情。一时间,惠洁有些恍惚。就在北边不远处就是这个飘散着皇家气
韵的国家政治文化中心,著名的标志物——天安门。
    和夏表姐一起去往她住处的路上,惠浩才知道,姨夫的病情被当胃病治疗,耽误了半年。直到人急速消瘦.疼得止痛针完全无效,当地医生才说疑似胰腺癌。一路辗转到北京一家著名的肿瘤医院请专家会
诊,当天便被判了死刑,说完全没有开刀的意义。并且很惊诧,半年前的片子就很典型,为什么又拖了这么久,还纠缠于确诊的问题。
    从医院}}j来,细心又讲效率的夏表姐就从医院看到的小广告电话,和刚才那个卖发票的联系上了。
她说姨夫的病明确了,也不用再做各式各样的检查。但姨夫的单位说了,在北京检查的开销可以报一部分。这个女的全套资料拿下来,虽说比别家疑l:五百块,可是网去这几张纸就有两万多,报账心里踏实。
    今天,谁也没去景点,姨夫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他只是不愿意让初次见面的惠洁看到他现在的病容,而夏表姐一早,就拿着父亲的病历出门了,找到别人推荐的一个老中医,买了一些巾药,想带刚家吃吃
看,好歹也算在北京看过了,以后想起来也安心无憾。
    惠洁心里涌上阵阵的酸楚,说不出来。此时,她也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夏表姐。早听母亲说夏表姐是四个孩子里最漂亮最能干的,所言不虚。虽已四十多岁,却保养很好,有双永远笑盈盈的双目。加上精致的妆容,遮挡住了岁月留痕。可能是因为她爱笑,眼角细密的纹路多少暴露了年龄的秘密.这是厚厚的
脂粉难以掩盖的。听表姐说话是种享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只短短的一段路.便让两人开始建立了亲切感。
    惠沽不认路,随着夏表姐在胡同里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一家名为同心旅社的地方。老房子,非常一般的装修。楼下门厅接待处,大大方方写着:标准间130元/天,全天热水。进得楼里,四处闹闹腾腾。没提防,两个嬉闹追打的孩子撞到避让不及的惠洁,差点摔倒,亏得夏表姐扶了一把。每一间房子都暴露在外走廊上,地上墙上都是斑驳的痕迹。完全不适合病人休息,也没有像一般来京的病人选择在离医院近的
地方住,完全像满足观光客的需求而作的选择。正疑惑着,耳边又传来夏表姐的轻语:继母说没来过北京,说想转转。本来我爸单位给安排了更好的住处,我们觉得还是这里好,去哪里都方便!惠洁笑笑,却没有接话。什么时候了。这位夏表姐还这么爱面子。
  姨夫住三楼,透过窗户,惠洁看到一个男人蜷在床上休息,显然,那张一米二宽的标准床对他来说是宽大不少。沙发上坐着一位烫着头发的女士,正在专注看电视,音量不大,她把身子使劲儿往屏幕前凑
着,暗红色的花外套,显出她的高大。那一定是姨夫和他的妻子了。
  夏表姐快步走在前,一边招呼着屋里的人,一边打开房门。
    惠洁眼前的姨夫远没有传说中高大,消瘦的身形似乎也消减了他的身高。人显得憔悴不堪,但头发梳理整洁,甚至看得出梳子的齿印。一件棕红色的西服对于他有些宽大,对于姨夫这个年龄的男人少有
尝试的西服色彩,让惠洁在未来日子里长久记住了衣服的主人。
    听说姨夫晚上疼得根本无法入睡,只有白天能打个盹,休息一会儿。惠洁和丈夫就觉得分外歉疚。想早点告辞。
    一堆补品和装在信封的礼金,让姨夫推辞很久。
青黄的脸上就有了一抹红意。还是夏表姐劝说,这是大姨和妹妹的心意,收下吧!
    他坚决要请惠洁两口子到外面吃饭,根本无法商量。出门前,夏表姐避着在卫生间的父亲悄悄问继母,药吃了吗?
    你们回来前刚吃下,今天他让我专门加了两粒。但我看,也顶不了多会儿。
  惠沽能想到,是止疼片。
  从同心旅社到餐馆大约有二百米,夏表姐和继母一左一右搀扶着姨夫,走了十来分钟。
  饭桌上,姨夫的精神慢慢转好,竟然也谈笑风生。一点儿点儿驱散了大家的不安。继母和夏表姐望着他笑.没有一点勉强。
    姨夫说了很多话,吃得很少,只喝几口热汤。
    他说话语速平稳,声量不高,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惠洁长得太像母亲,我见到,真吃了一惊。他说大姐刀子嘴豆腐心,脾气虽不小,但对人是真心实意好。
  饭桌上就姨夫和惠洁丈夫两个男人,聊天的话题就天南地北了。但几乎每个话题,都被他很自然地引导,引导到他的经历,他曾经的辉煌。他爱说,我当  ××的时候……此时,他更像一位令人尊敬的领导,  对下属循循善诱。
    惠洁丈夫的话本来就不多,后来就当成了坚决的聆听者。
    高大富态的继母坐在姨夫身旁,安静地吃饭。安静地笑。不时转过脸看看丈夫,还是安静温顺地笑。
  夏表姐也笑,爽朗地笑,很认真地听,给父亲的话作着解读。
    止疼药的效力到底有限,即将饭终时。他向惠洁告别,提出先回。走前,他当着大家的面嘱咐夏表姐:看看小嫂他们还要加点儿什么,一会儿你去结账。
  夏表姐脆脆地应着。
  惠洁的丈夫刚刚已结过账,大家都注意到了。
  晚上和母亲说起,母亲好一会儿没说话。后来才说,人一辈子,图什么?心平!不平也要把它抹平喽!唉!
    一米二高,十厘米宽的平衡木是她永远跨不过去的坎儿。起跳、上木、跳步、转体、翻腾两周半,当右足尖落下,她的身体开始失衡,左右摇摆还是难以调整,当她像只粉色的蝴蝶飘然坠落,平衡木却越升越高,直上云霄。她大喊着,听到心脏崩裂的声音,掩饰了尖利的叫声,她徒劳地张着嘴,向下。向下,向下……突然,她被什么稳稳托住了,摸摸,很硬,翻身看去,竟然是那个一米二高、十厘米宽的平衡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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