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新证-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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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推三十年,约当壬午癸未之际,正雪芹逝世之时。程伟元序云:〃 好事者每传钞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矣!〃 此即乾隆五六十年时之情形也。批《随园诗话》之伍拉纳子〃 舒四爷〃 曾谓于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钞本《红楼梦》,可证。可知雪芹生时,相识借阅,知者已多,雪芹亡,则传钞陈售,一时风行矣。梁恭辰《劝戒四录》卷四所谓〃 《红楼梦》一书,乾隆五十年以后,其书始传〃 者,盖实指高、程百廿回本之刊行而言耳。
郝懿行《晒书堂笔录》卷三云:〃 余以乾隆、嘉庆间入都,见人家案头必有一本《红楼梦》。〃 可见其风行之盛,文人巨室,家置一编,可考者不少,已经发现、原书具在者,不复更赘,曾为前人笔之于书,或所记忆者,就所闻见,略列如下:一、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所称〃 苏大司寇〃 本。
二、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所称〃 吴润生中承〃 本。
三、舒坤批本《随园诗话》所称于〃 乾隆五十五六年间〃 所见钞本。
四、陶心如先生曾见雪芹小照立帧李葆恂题语中所称瑞匋斋稿本。
五、苕溪渔隐《痴人说梦》所引之〃 旧钞本〃。六、〃 蝶芗仙史评订〃 《金玉缘》本内所屡见校引之〃 旧钞本〃。七、《清稗类钞》所称光绪庚子书肆所获禁中陆润庠等数十人精钞楷字本。
八、解彛缎∷祷啊纺谒稹妒芳恰啡岵谐尽
九、吴克岐《红楼梦正误》所云之残钞本。
十、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所云朱莲坡所得钞本。
十一、董康《书舶庸谭》所云之钞本。
十二、吴则虞先生尝于书肆所见之景朴荪藏旧钞本。
皆钞本也。至于刊本,则高续百一十回本活字摆印之前,似已有之。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卷四,明清小说部乙,烟粉第一,页一六二,著录各种《红楼梦》版本,颇为详备。按其一条云:四十回本《红楼梦》,未见。三六桥(多)先生言:曾见四十回刊本。
证之今存诸本,戚本脂批大都集中于四十回前,庚辰本亦无四十回后朱批,则前四十回为一段落,先经传出,有人刊印,或为可能。其又一条云:八十回本《红楼梦》,存。有正书局据旧抄本石印本,八卷,八十回,半叶九行,行二十字。……孙按语云:邹彛度杪侍浮肥灰堕松⑿蕴浮罚健逗炻ッ巍烦蹩局话耸兀俟鹉咴岂炒罅詈柩栽准J榱侄攀绖煳嘌裕菏昵霸耸乜尽
则八十回本《红楼梦》似曾刊行也。
汝昌按,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则云:《红楼梦》实才子书也。……巨家间有之,然皆抄录,无刊本。乾隆某年,苏大司寇家因是书被鼠伤,付琉璃厂书坊装订,坊中人借以抄出,刊板刷印渔利。
是乾隆间固似有刊行在先者。另据胡子晋《万松山房丛书》本《饮水诗词集》〃 唯我〃 跋语云:某笔记载其删削源委,谓:某时高庙幸临满人某家,适某外出,检书籍,得《石头记》,挟其一册而去。某归大惧,急就原本删改进呈。高庙乃付武英殿刊印,书仅四百部。故世不多见,今本即当时武英殿删削本也。
删削之说,〃 临幸〃 之事,已见另论,苟曾付武英殿刊印一说为实,则《红楼》版本史更应提早矣。
曹雪芹《石头记》传世者止八十回,前人辩之已详,本不必复赘,姑系数条,以作简证:一、乾隆五十六年程伟元《石头记》序:〃 今所藏祇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有称全部者,及检阅仍祗八十卷。〃 二、乾隆五十七年高鹗《石头记》引言:〃 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 三、乾隆戚蓼生《石头记》序:〃 乃或者以未窥全豹为恨。〃 按戚本即八十回,未窥全豹,即谓止八十回也。
四、舒元炳己酉序本,舒元炜题词亦谓〃 恨未窥全豹,结想徒然〃 ,其本四十回,而回目末有第八十回一目,则原亦八十回本也。
五、周春《阅红楼梦随笔》所记雁隅所得抄,八十回。
六、嘉庆《红楼梦补》犀脊山樵序:〃 京师曾见《红楼梦》原本,止于八十回;世传一百二十回之本,不知何伧父续成?〃 七、倪鸿《桐阴清话》卷七引《樗散轩丛谈》:〃 其书一百二十回,第原书仪止八十回,余所目击,后四十回不知何人所续?〃 八、蒋瑞藻《小说考证》卷七引《续阅微草堂笔记》:〃 曾见一旧时真本,八十回之后,皆不与今同。〃 九、嘉庆四年《红楼后梦》凡例:〃 前书八十回后,立意甚谬。〃 按以上两条均断自八十回而言,则原止此数,其后为续书明矣。
十、嘉庆六年张问陶《船山诗草》卷十六自注:〃 《红楼梦》八十回以后皆兰墅所补。〃 拦墅,高鹗字。
十一、嘉、道间裕瑞《枣窗闲笔》:〃 诸家所藏钞本八十回书。〃 清季以来,所出真本,自戚本始,以次如徐藏庚辰本,陶藏己卯本,梦觉主人甲辰序本,清蒙古王府本,南京图书馆戚序本,历史博物馆残本,列宁格勒本,并皆旧钞本,而原书最全者亦咸止于八十回,无有溢出半叶者。
至高氏百二十回〃 全书〃 本,世人据以加评行世者极夥,而最流行之坊间本有四:一、王希廉评本:即东洞庭护花主人评本是也。王希廉,字雪香,江苏吴县人,其总评分评有别行本。又木刻《红楼梦图咏》,改七芗作图,每图后有王希廉、周绮(字绿君)及其同时人等题咏诗词,伹庸俗无甚可取。此本首有王序,《大观园图说》,《红楼梦论赞》(读花人戏编),《红楼梦问答》,《题词》,《总评》,《音释》。
二、姚梅伯评本:即蛟川大某山民评本。首除照录王评本之附属各文外,又加《读法》,附《补遗》,《订误》,《摘误》,《大某山民总评》,《明斋主人总评》,《大观园十二咏》。按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北平《世界日报明珠》版〃 佳士〃 先生短文〃 大某山民〃 云:蛟川姚梅伯先生,一代名士,著述等身,流行于世。其所居曰大梅山房。
生平善画梅,其笔法追踪童二树,人得有断片残纸,莫不爱如珍宝。其画为世推重如此。晚年颇好道,著有《玉梅经籥》。孙名承舆,亦善画梅,但不如乃祖耳。尝于南中友人处,曾见有姚手批《红楼梦》抄本,(今之《红楼梦》,有大某山民评,即姚所批也。)今友人已拱墓木,问之其子,则云已散弃,近不知落于谁手也。
〃 大某山民〃 之〃 某〃 ,不读如〃 某某〃 字,乃〃 梅〃 之古体,应读〃 大梅山民〃 始是,又其手批虽为〃 钞本〃 ,但即系用高氏百二十回本,故亦无甚价值。姚名燮,精于曲,有《今乐考证》。
三、张新之评本:即妙复轩评本,俗称太平闲人评《金玉缘》本是也。首同治癸酉孙桐生序,光绪二年巴西忏梦居士跋,太平闲人《红楼梦读法》。诸评本以此为用心用力最苦,然亦最穿凿,观点最反动。孙楷第先生按云:按胡氏藏脂砚斋评本《红楼梦》二十八回后有刘铨福跋云:〃 近日又得妙复轩手批十二巨册,语虽近凿,而于《红楼梦》味之亦深矣。此批本丁卯夏借与緜州孙小峰太守,刻于湖南。〃 孙小峰当即孙桐生。
今据一粟《红楼梦书录》所考,知太平闲人实为张新之。
四、蝶芗仙史评订本:其人不详。俗亦名《金玉缘》本。但实与太平闲人本非一,除尽载前三本之附文外,又多〃 评论〃 一则。书文评语不多,亦平庸无精警处。但每引〃 旧钞本〃 之文以补缺漏,或校异同,皆大致与今传脂本合,足资考订。惜其未曾全部细校,仅有十馀条,偶然见录,其去取亦漫无标准可言耳。明义《绿烟琐窗集》题《红楼梦》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府,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钞本焉。
佳园结构类天成,快绿怡红别样名;长槛曲栏随处有,春风秋月总关情。
怡红院里斗娇娥,娣娣姨姨笑语和;天气不寒还不暖,曈昽日影入帘多。
潇湘别院晚沉沉,闻道多情复病心;悄向花阴寻侍女,问他曾否泪沾襟。
追随小蝶过墙来,忽见丛花无数开;尽力一头还雨(两)把,扇纨遗却在苍苔。
侍儿枉自费疑猜,泪未全收笑又开;三尺玉罗为手帕,无端掷去復抛来。
晚归薄醉帽颜(檐)欹,错认猧儿唤玉狸;忽向内房闻语笑,强来灯下一回嬉。
红楼春梦好模糊,不记金钗正幅图;往事风流真一瞬,题诗赢得静工夫。
帘栊悄悄控金鉤,不识多人何处游;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红罗绣缬束纤腰,一夜春眠魂梦娇;晓起自惊还自笑,被他偷换绿云绡。
入户愁惊座上人,悄来阶下慢逡巡;分明窗纸两璫影,笑语纷絮(拏)听不真。
可奈金残玉正愁,泪痕无尽笑何由;忽然妙想传奇语,博得多情一转眸。
小叶荷羹玉手将,诒他无味要他尝;碗边误落唇红印,便觉新添异样香。
拔取金钗当酒筹,大家今夜极绸缪;醉倚(欹)公子怀中睡,明日相看笑不休。
病容愈觉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生小金闺性自娇,可堪磨折几多宵;芙蓉吹折秋风狠,新诔空成何处招。
锦衣公子茁兰芽,红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梦魂多个帐儿纱。
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沈痼续红丝。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
馔玉炊金未几春,王孙瘦损骨嶙峋;青蛾红粉归何处,惭愧当年石季伦。
按明义,字我斋,满洲镶黄旗,姓富察氏,傅恒二兄之子,明仁胞弟,一生充当上驷院(〃 御马苑〃 )〃 执鞭〃 差事。约生于乾隆初,视雪芹略小。《诗集》乃北京图书馆所藏选钞本,诗多作于乾隆三十五年以后至四十年间。参看《附录编》第七篇。
裕瑞《枣窗闲笔》第一《红楼梦》一书,曹雪芹虽有志于作百二十回,书未告成即逝矣。诸家所藏抄本八十回书及八十回书后之目录,率大同小异者。盖因雪芹改《风月宝鉴》数次始成此书,抄家各于其所改前后第几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诸稿未能画一耳。此书由来非世间完物也。而伟元臆见,谓世间当必有全本者在,无处不留心搜求,遂有闻故生心思谋利者,伪续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给人,伟元遂获赝鼎于鼓担,竟是百二十回全装者,不能鉴别燕石之假,谬称连城之珍,高鹗又从而刻之,致令《红楼梦》如《庄子》内外篇,真伪永难辨矣。不然即是明明伪续本,程、高汇而刻之,作序声明原尾(sic ),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无处可考。但细审后四十回,断非与前一色笔墨者,其为补著无疑。作《后红楼梦》者随出,袭其故智,伪称雪芹续编,亦以重价购得三十回全璧,犹恐世人不信,伪撰雪芹母札,以为确证,殊不合理,所谓欲盖弥彰矣。余另有书后细论其不合理处,载在此篇之后,深叹其前作俑而后效颦也。
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物,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颇似一色笔墨,细考其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观前五十六回中,写甄家来京四个女人,见贾母言甄宝玉情性并其家事,隐约异同,是一是二,令人真假难分,斯为妙文。后宝玉对镜作梦云云,明言真甄假贾,仿佛镜中现影者。讵意伪续四十回家,不解其旨,呆呆造出甄贾两玉,相貌相同,性情各异,且与李绮结婚,则同贾府俨成二家,嚼蜡无味,将雪芹含蓄双关极妙之意荼毒尽矣。吁!雪芹用意,岂惟五十六回而始发哉!其于第二回贾雨村与冷子兴言其在金陵甄家处馆时,见甄宝玉受责呼姐妹止痛,及惟怜爱女儿情性等语,已先为贾宝玉写照矣。伪续之徒,岂得梦见?再贾母王夫人皆极慈爱儿女之人,偏要写为贾母忙办宝玉、宝钗姻事,遂忘黛玉,重病至死,永不看问;且言〃 若是他心里有别的想头,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 云云,此岂雪芹所忍作者?王夫人因惜春非亲生女,有忙事遂将惜春略过云云,似此炎凉之鄙,又岂雪芹所忍作者?贾政者,前卷极称之人也,竟写为作外官糊涂无能,不善管家人长随,遂至声名狼藉,侥幸得轻参而回云云,又岂雪芹所忍作者?和尚送通灵玉来,口口声声,要一万银子,刺刺不休。虽系假话,甚觉贫俗可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