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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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役班头:“不是说他待罪在家不理事了吗?待罪了便不是官,去,告诉他,这是二老爷奉赵中丞的命令叫我们干的。”
王牢头依然怵海瑞:“那我在这里看着这十几个人,你去跟他说。”
差役班头乜了他一眼:“我也没叫你来,来了你又这么怕?”
其他差役和牢卒都望向王牢头。王牢头面子下不来了:“各干各的差使,我怕什么了?那你在这里看着,我过去。到底看是你怕还是我怕。”说着一个人向海瑞走去。
奔逃的百姓都不逃了,慢慢停了下来,有胆大的还走近了些,远远地围着看。
王牢头走近海瑞便堆出笑来,屈下一条腿行了个半礼:“参见海老爷。”
“跪下。”海瑞声音不高威严不减。’
王牢头那一条腿还没伸直便僵在那里,望着海瑞。
海瑞见他兀白不跪两眼闪出光来:“衙门公干之员见堂尊行什么礼都不知道吗?”
王牢头嗫嚅着:“不说海老爷在家里待、待…”
海瑞:“待什么?”
“待罪吗?”王牢头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
海瑞冷笑了:“你听谁说我在家里待罪?”’
王牢头有些发疹了:“二、二老爷……”
海瑞:“二老爷叫大老爷在家里待罪,大明朝的王法什么时候改的?”
王牢头双腿一屈跪下了。那些差役牢卒都跟着跪下了。
“为什么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海瑞紧盯着他。
王牢头:“回堂尊的话,二老爷说奉了赵中丞的命,淳安的百姓借了织造局的粮,现在要立刻拿生丝还粮。”
海瑞:“你是个管大牢的,为什么也出来抓人'”
王牢头:“回堂尊的话,赵班头那边人手不够,叫小的出来帮忙。”
海瑞又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你们是想把淳安的百姓都抓了!”
王牢头:“堂、堂尊,这可不干小人的事,上有二老爷,下有赵班头,小人只是临时调来帮手的。”
海瑞盯着他:“田县丞现在哪里?”
王牢头:“禀堂尊,听说胡部堂的公子来了,二老爷去驿站侍候差使去了。”
海瑞眼中又闪出光来:“侍候差使?胡部堂的儿子是朝廷什么官员?”
王牢头:“好、好像没有什么官职。”
海瑞:“立刻去驿站,把田有禄叫来,就说现任淳安知县海瑞不待罪了,只怕还要升官。现在在大堂等他。”
王牢头:“大老爷……”
海瑞:“去不去?你不去现在就免了你的牢头,叫别人去。”
王牢头:“小人立刻就去。”爬起来飞奔而去。
海瑞又把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那些差役牢卒:“去告诉你们那个大落落的赵班头,叫他立刻把百姓放了,东西还了,都到大堂来。”
“是!”那些差役牢卒一齐磕了个头,慌忙爬起,向兀自大落落站在那边的差役班头和那群依然抓着百姓的差役跑去。
海瑞拿起搁在菜篮上的斗笠,提起菜篮,一个人回身走去。
街两旁围观的百姓都跪下了:“海老爷!”
那个刚才卖茄子、辣椒给海瑞的老汉就跪在人群前,膝行了两步,双手捧起十枚铜钱:“小民老花了眼,竟没认出是青天海老爷。这钱请海老爷拿回去。那点辣椒茄子小民自己种的,海老爷要看得起,就算小民送给海老爷了。”
海瑞伸出一只手搀起了他:“买东西付钱与看得起看不起无关。老丈既有这片好意,就请帮我做点事。”
老汉:“海老爷只管吩咐,小民去做。”
海瑞又从袖里掏出一吊铜钱:“烦你去南门口代我买两斤牛肉送到县衙后宅我的家里去。钱要是不够,家里人会补给你。”
老汉双手捧接过那吊铜钱。
“拜托了。”海瑞又望向满地跪着的百姓,“父老们都起来,该干什么去干什么。你们也没犯王法,我也不在公堂上,不要见着就下跪。”
百姓们依然跪着。海瑞便不再说什么,戴上斗笠提着菜篮大步向衙门方向走去。
无数双百姓的眼睛送着他前行的背影,鸦雀无声。
淳安县衙后堂
大堂衙前的堂鼓声敲响了,一阵阵传来。
海瑞打开了面前那口木箱上的铜锁,揭开了箱盖,他的那套七品官服官帽和那方淳安正堂的大印显了出来。海瑞停住了,静静地站在箱前,望着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官服官帽,望着那颗用黄布包着的淳安正堂大印。
画外音:“严党依然未倒,郏泌昌和何茂才虽被正法,赵贞吉推行的依然是前任的苛政,遭受重灾的淳安竟也未能幸免。决意辞官的海瑞又被激起了为民抗争的愤怒。
全身而退既已不能,直接跟赵贞吉一争便势所必行。他要吼出自己的最后一声,上震朝廷!”
堂鼓声越敲越响了,海瑞更不犹豫,倏地拿出官帽戴上,接着拿出官服抖开穿在身上,系上腰带,再捧起那颗用黄布包着的大印,向前面大堂走去。
淳安县衙大堂
堂鼓声把钱粮书吏、刑名书吏和三班衙役从各处都催来了,这时都在大堂上站好了班。差役班头领着那群抓人的差役牢卒这时也只得都奔来了,把个本不宽敞的淳安县衙大堂站得黑压压一片。
海瑞捧着印走到大案前坐下,静坐不语本是他的习惯,这时更是一脸的严霜,把堂上冷得一片死寂。大家都知道,这是在等,在等着王牢头把田有禄叫来。
跑到驿站,又领着田有禄的轿子跑回来,王牢头已是满脸满身的大汗,进了衙门口也不等田有禄,自己先奔上大堂向海瑞跪下:“禀大、大老爷,小人将二老爷请来了。”
海瑞也不接言,目光向堂外望去。田有禄虽有些惊疑却仍作镇定向大堂走来了。
上了堂,二人的目光碰上了,海瑞毕竟尚未罢官,田有禄也只好以下属见堂官之礼向他一揖:“卑职见过堂尊。”
按规制,知县大堂的大案边摆有县丞的一把椅子,海瑞这时却并不叫他坐:“我问你件事。”
当着这么多衙门的公人,田有禄有些挂不住了,目光瞟向那把椅子,又抬头望了一眼海瑞。
海瑞依然不叫他坐:“我问你件事。”
田有禄只好站在那里:“堂尊请问。”
海瑞:“为什么派人抓百姓,抢百姓的生丝?”
田有禄挺直了腰,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堂尊有所不知,我淳安县今年借了织造局那么多粮食,现在也到该还的时候了。这是巡抚衙门赵中丞的公文,堂尊是否一看?”
海瑞冷笑了一下:“你口口声声称我堂尊,省里的公文却揣在自己的怀里,还问我看不看?”
田有禄怔了一下,接着又镇定地说道:“堂尊已经向赵中丞递了辞呈,赵中丞的公文自然便下给属下了。”
海瑞:“公文上直接写着下给你的吗?”
田有禄这回真的怔了,自己拿着那纸公文重新看了起来,不好说话了。
海瑞:“回话。”
田有禄:“公文当然是下给淳安县的……可巡抚衙门的上差却是亲手交给属下的。”
“咄咄怪事!”海瑞声音陡转严厉,“《大明会典》载有明文,现任官不管是调任还是辞任都必须见到吏部的回文。吏部现在并无回文免去我的淳安知县,巡抚衙门却把公文交给你,你竟也拿着公文擅行知县事。淳安正堂的大印现在就在这里,你是不是也要拿去?”
田有禄:“堂、堂尊,你自己不也跟属下说,叫属下…·”
“我跟你说了我是在待罪等候处置吗,”海瑞目光如刀紧盯着田有禄,“你跟衙门的公人到处散布,说我已经待罪了,请问,我待的什么罪?”
“待罪的话卑职可没有说!”田有禄一下子慌了,“谁敢如此挑拨县尊县丞!”
海瑞望向了差役班头王牢头:“田县丞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挑拨县尊县丞可不是轻罪。”
这就不得不为自己洗刷了。王牢头立刻抬起了头:“二老爷,你老可是说过海老爷在省里犯了错,正待罪在家。这话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听见,怎么反说是小人们挑拨了。”说着望向了差役班头。
差役班头却比他油滑得多:“或许是二老爷听信了误传。”
海瑞不看他,只盯着田有禄:“是不是听信了误传?”
田有禄出汗了:“电、也许是误传……”
海瑞:“既是误传,那就是说我并没有待罪。省里的公文现在是不是应该给我看看了?”
田有禄连忙走过去将巡抚衙门那纸公文双手递给海瑞。海瑞飞快地看了,接着将目光向堂上所有的人扫了_逦,大声说道:“沈一石当时将粮运到淳安跟我说得明明白白,那些粮都是织造局奉了圣命赈济淳安灾民的粮。万民颂圣之声犹在,为何还要追讨皇上赈济灾民的粮?这纸公文于理不当于事不合,不能听从。”说到这里他竞当着满堂的人将那纸公文一撕两半,接着又撕成碎片向案前扔去!
望着蝶般飞舞飘落的碎纸片,所有的人眼睛都睁大了,愣在那里。
“堂尊。”田有禄终于省过神来,“擅自撕毁巡抚衙门的公文,这个罪我们可担不起。”
海瑞:“有我在,还轮不到你担罪。你的罪,我正要问你。”
田有禄擦了一把汗:“我、我有什么罪?”
“你的父亲接回家奉养了吗?”海瑞突然话锋一转,紧盯着田有禄。
田有禄哪想到他突然又会问这个事,立时怔在那里。
海瑞:“我大明朝以孝治天下。身为朝廷命官,虐待老父,忤逆不孝,这就是你的罪。身为淳安正堂,下属犯此忤逆之罪,才是我份所当管。参你的公文我已经想好了,写完后我会立即上呈都察院。你还有何话说?”
田有禄这才真慌了,腿一软跪了下去:“堂尊明鉴。卑职本已将家父接回家里奉养,无奈家父与儿媳不合,他、他老人家自己又搬出去了…”
海瑞:“与儿媳不台?你干什么的?”
田有禄:“堂尊明鉴。自从堂尊奉命去办钦案,淳安县的事都在卑职一人身上,忙得卑职焦头烂额,家里的事实在管不过来。”
海瑞一声冷笑:“自己的父亲管不过来,上司的儿子倒去孝敬。”
海瑞的厉害田有禄早就如芒刺在背,自他当这个知县以来,自己也不知已受了多少惊吓,郁闷憋屈自不用说,担惊受怕更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他要辞官了,原想终能伸直了腰拼命巴结一把上司,趁这个机会或许能接了淳安正堂。偏是几件事还没做完,就让他揪住了。现在竟然又追问胡部堂儿子这件事,牵涉到浙直总督也要追查,田有禄心里也有了气,心想在这件事上决不能服软。
田有禄抬起了头:“堂尊,卑职是县丞,礼敬堂尊是规矩,礼敬胡部堂更是规矩。
大明朝各府州县都是这个例子,卑职去接待一下胡部堂的公子,哪就说得上孝敬。堂尊这个话卑职万难接受。”
海瑞:“你是怎么接待的?”
田有禄:“他从我淳安县过,我们是主人,他是客人,自然以主待客之礼接待。”
海瑞:“二百两银子的饭食费,四百两银子的贽敬,是你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
田有禄又怔在那里。
海瑞:“一毫一厘均是民脂民膏。一家农户全年穿衣吃饭也不过五两银子,你一次出手就送丁六百两银子。张书吏,你管钱粮,你替我算算,六百两银子是庄户人家多少户一年的衣食钱?”
钱粮吏首一直缩站在一边,这时问到了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海瑞盯向了他:“算不过来是吗?”
钱粮吏首只好答道:“回堂尊,是一百二十户百姓一年的衣食。”
海瑞:“好个以主待客之礼。一出手就送掉了一百二十户百姓一年的衣食银子,你这个主人当得真是大方。你说我大明朝各府州县都是这个例子,这个例子写在朝廷哪个条文上,你拿来我看。”
田有禄哪里还有话说,跪在那里不停地流汗。
海瑞紧盯着田有禄:“我再问你一句,胡部堂的儿子你以前见过吗?”
田有禄:“回堂尊,以前没、没见过。”
“这就是了。”海瑞站了起来,“我和胡部堂见过面,而且有过深谈。胡部堂本人就对搜刮民财耗费官帑以肥私囊深恶痛绝。真是他的儿子,就不会接受你这样的贽敬。
接受你的贽敬,就一定不是胡部堂的儿子。拿我的签,带着差役把这个人抓起来,你亲自送到胡部堂那儿去。”说着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红头签扔在田有禄面前。
田有禄知道自己这是又倒了血霉了,再也顾不得面子当堂磕起头来:“堂、堂尊容禀,州里给卑职打的招呼,这个人确实是胡公子。再、再说,四百两贽敬的银票现在还在卑职身上,并没有给他。卑职怎么敢把胡公于押送到部堂大人那儿去。卑职万万不敢接这个差使。”
海瑞:“不接这个差使也可以,你就脱下官服官帽,等着杖四十,流三千里吧。”
田有禄眼睛睁得好大:“堂尊,卑职犯了什么罪,你要这般治卑职于死地?”
海瑞:“我没有叫你去死,我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