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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明王朝1566-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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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直总督署衙前大坪

大约到寅时了,天还在将亮未亮之际,这里便布满了兵士。外围一圈火把,钉子般站着拄枪的兵;八字墙两侧是两行火把,站着挎刀的兵。

透过敞开的大门还能看到,两行火把照耀下的兵丁一直排到二堂、三堂。

谁都不发出一点声响。这一夜偏又没有风,连那根偌长的旗杆上的旗也死沉沉地垂着,更透出人的肃杀!

是要杀人了。大坪的旗杆前,立着四根斩人的柱子,两根柱子上一根绑着常伯熙,一根绑着张知良,另两根还空在那里。

“谁!”突然大坪的外围起了喝问声,一个队官领着两个兵士向几盏灯笼迎去。

“织造局衙门的。”灯笼那边答道。是四个兵,护着三个人走过来了。

那三个人中间的一个便是李玄,他这时显然醉了,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搀着,走了过来。

那队官:“是新安江河道监管李玄吗?”

搀着他的一个太监点了下头,李玄自己却抬起了头,饧着眼,答道:“是老子……开刀问斩吧……”

那队官:“扶过去吧。”

一行走到了大坪的柱子前,看到绑在柱子上的常伯熙、张知良,李玄停住步不走了:“你们先来了……”

常伯熙闭着眼,张知良却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李公公,我们冤哪!你去跟杨公公求个情吧!”

李玄:“求……什么情?没出息……来,把老子也绑上。”

张知良绝望了,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玄见他哭,自己倒笑了,突然唱起了昆曲:“‘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唱着,竟推开了扶他的两个太监,带着舞姿,“‘恨相见的迟,怨归去的疾,柳丝长,玉骢难系……’”唱到这里,一个亮相还没摆稳,便一跤醉坐在地上。

两个太监又立刻挽着他的手臂把他拉了起来。

那队官,还有那些兵士都被他弄得有些兀然,互相望了一眼。

李玄:“……快、快,给我也绑上……”

队官:“部堂大人有话,李公公是宫里的人,不上刑具。”说到这里,他对着左右两个太监:“先扶到门房看着。”

两个太监搀着李玄,四个兵丁跟着,向大门走去。

浙直总督署签押房

这里几根巨烛也在熊熊地燃着,杨金水、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沉着脸坐在房中的椅子上,在等着正看奏疏的胡宗宪。

由于没有风,几个人又都闷坐着,总督署院子里的虫叫声就格外响亮,响亮得让人心烦。

“请朝廷延缓改稻为桑的话为什么还是没写?”胡宗宪将看完的那道奏疏往大案上一放。

郑泌昌和何茂才都望向了杨金水,杨金水却闭着眼冷冷地坐在那里。

郑泌昌只好回道:“我们和杨公公反复议了,改稻为桑是国策,是不是延缓推行实在不是我们该说的。如果朝廷念在我们发了大水,皇上圣明,一道旨叫我们今年不改了,那时我们遵旨就是。”

胡宗宪:“要是朝廷没有不改的旨意呢?”

郑泌昌:“那我们也只有勉为其难了。”

胡宗宪倏地站了起来:“你们勉为其难?你们有什么难?几十万人的田全淹了,许多户百姓现在就断了炊,秋后没有了收成,现在连一斗米都借贷不到,还叫他们改稻为桑,桑苗能吃吗?”

何茂才:“那现在就是不把稻田改成桑田,田已经淹了,许多人没粮还是没粮。”

胡宗宪:“由官府请朝廷调粮借贷,叫百姓抓紧时间赶插秧苗,秋后还能有些收成。借贷的粮食今年还不了,分三年归还。因此,这三年内不能改稻为桑。照这个意思写上去!”说着胡宗宪拿起那道奏疏往案前一摆。

郑泌昌和何茂才沉默了,又都望向杨金水。

“要是这样写,我可不署名。”杨金水终于说话了,眼睛却还闭着。

胡宗宪也不再给他颜色,立刻问道:“那杨公公是什么意思?”

“我一个织造局,只管给朝廷织造丝绸,我能有什么意思?”杨金水还是闭着眼。

胡宗宪:“为了丝绸,饿死人,逼百姓造反你也不管?”

杨金水睁开了眼:“那是你们的事。”

胡宗宪的眼中闪出了光,定定地望着杨金水。

签押房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院子里的虫鸣声又响了起来。

突然,胡宗宪一掌往大案上拍去:“决口淹田也是我的事!”

杨金水开始是一愣,接着缓过神来,也在身旁的茶几上一拍,站了起来:“谁决口淹田了?!决了堤,你要抓人,我把人也给你送来了,你还想怎样?胡部堂,你们做地方官的可以这山望着那山高。我不行,我头上只有一片云,我这片云在宫里!你可以不买阁老的账,我可是归宫里管。翻了脸,自有吕公公跟皇上说去。”

胡宗宪的眼里冒着火,但不再跟他争吵,说道:“用不着请吕公公跟皇上说了。我是浙直总督,我也能进京,也能见皇上。来人,叫马宁远进来!”

郑泌昌和何茂才当即一怔,杨金水也立时没有了刚才的气焰,眼睛中冒出的光也慢慢收敛了,三个人都不禁向门边望去。

马宁远还是穿着那身便服,走进来时十分的平静。三个人都望着马宁远,马宁远却不看他们,径直走到胡宗宪面前,从衣襟里掏出一叠供状:“怎么毁堤,都有哪些人合谋,罪职都写在这上面。我签了名,常伯熙和张知良都签了名。现在呈给部堂大人。”

胡宗宪深深地望着马宁远:“放下吧。”

马宁远双手将供状放在大案上。

胡宗宪:“你下去吧。”

马宁远退后一步,跪了下去:“天一亮卑职就要走了……欠部堂的大恩大德,卑职只有下辈子再报偿了。”说完,给胡宗宪重重地叩了个头,这才站起,也不再看那三个人,大步走了出去。

那三个人这时都懵在那里。

胡宗宪:“这份供状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三个人都没有吭声。

胡宗宪:“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胡宗宪也希望这份供状永远不再有第二个人看到。可逼反了浙江的百姓,倭寇趁机酿成大势,我胡宗宪不但要献出这颗人头,千秋万代还要留下骂名!因此,我不能让有些人借着改稻为桑乱了浙江,乱了我大明的天下!我没有退路,你们也不要打量着有退路。我再问一句,这道奏疏你们改不改?”

三个人眼睛望着地,好一阵沉默。

杨金水开口了:“部堂既然这样说了,真为了我大明朝的天下好,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何茂才望向郑泌昌:“照部堂的意思改吧?”

郑泌昌:“好吧。”说完,慢慢向那书案走去。

北京严嵩府书房

“好、好……”也是大书案前,严嵩说这两个“好”字的时候,嘴在颤着,连带着头和须都在抖着,一下子显出了老人中风时的症状。

严世蕃本来像一头困兽在那里来回疾走,见到罗龙文还有另一个中年官员露出惊慌的神色向严嵩疾步走去,便也停了下来,向父亲望去。

罗龙文两人已经奔到严嵩的身边,扶着他,抚着他的背:“阁老,阁老,不要急,不要急……”

严嵩慢慢停住了颤抖,两眼却还在发直,望着面前书案上那道奏疏。

奏疏旁还有一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郑泌昌何茂才敬呈”。

“真是人心似水呀!”严嵩右边那个中年官员一边继续抚着他的背,一边愤慨地说道,“他胡汝贞走到这一步万万让人难以想到。”

字幕:刑部右侍郎鄢懋卿。

“好嘛!”严世蕃咬着牙,“我们可以扶起他,现在还能踩死他!龙文,策动御史上奏疏,立刻弹劾!”

“住口!”严嵩缓过气来了,那只枯瘦的老手在面前的奏疏上拍了一掌。

严世蕃不吭声了,两眼却还横着,狠狠地盯着地。

严嵩:“我问你,问你们,毁堤淹田是怎么回事?”

罗龙文和鄢懋卿自然不敢接言,严世蕃也没有接言,两眼依然横着,望着地面。

严嵩:“说!”

严世蕃:“说就说吧。改稻为桑的国策推不动,他胡宗宪又首鼠两端,不淹田改不动,淹了田就改动了,就这么回事。”

严嵩想说话,那口气又觉着一下子提不起来,便停在那里,两眼慢慢闭上了。

罗龙文给严世蕃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严世蕃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罗龙文轻轻地在严嵩耳边说道:“事先没跟阁老请示,是我们的错。本意也是怕阁老忧心,想干完了以后再跟阁老详细禀报。浙江那九个县的田,今年的青苗总是要改成桑苗的,不淹是改,淹了也是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老百姓不体谅朝廷的难处,我们也只能这样干了。本来像这样的事,胡宗宪只要和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杨公公他们一个口径,报个天灾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这次竟如此不可理喻。好在他总算还有些顾忌,只报了个河堤失修。我想,无非是出个难题而已,大事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改稻为桑的国策不能推行大势已经不可收拾!”严世蕃又焦躁起来,“他现在逼着郑泌昌、何茂才还有杨公公联名上了这道疏,公然提出三年不改。国库这个样子,能支撑三年吗?”

鄢懋卿:“他说三年不改就三年不改?”

罗龙文:“不是他说三年不改就三年不改的事,高拱、张居正那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事情便难办。我担心的是他胡宗宪那里还揣着马宁远的那份供状,吕公公那边有了顾忌就不一定和我们一起硬顶。我想,当务之急是阁老得立刻去见吕公公,然后一起去觐见皇上。只有皇上还决心要改稻为桑,剩下的事都好办。”

严世蕃的脸色慢慢好些了,深深地望了一眼罗龙文,又望向严嵩。

严嵩叹了口气:“八十一了……这条命也该送在你们手里了……”

罗龙文、鄢懋卿立刻退了一步,跪了下来。

严世蕃满脸的厌烦,却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严嵩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慢慢拿起那道奏疏:“遵你们的旨,我进宫吧。”

西苑玉熙宫精舍

嘉靖在那尊圆形的明黄垫坐墩上慢慢站起了。

严嵩也连忙吃力地在旁边的矮墩上跟着站起了。

吕芳手里捧着那道奏疏,静静地站在那里。

嘉靖慢慢地踱着,顾自说道:“《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有云,‘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人之迷也,其日固久。’是宽亦误,严亦误,岂百姓迷哉?朕亦迷也。尔等不迷乎?”

严嵩扶着那个矮墩慢慢跪下去了,吕芳也跟着跪下去了。

严嵩:“宽严失误都是臣等的过错。浙江的事自然是胡宗宪最清楚,臣以为是否立刻召胡宗宪进京,一是赈灾,一是改稻为桑,到底还能不能兼顾,臣等同他一起议个妥善的法子。”

嘉靖这时已踱到了那排大书橱前,在贴着“浙江”标签的那个书橱前站住了:“神仙下凡问土地。就把土地爷请来吧。”

严嵩:“是。”

嘉靖:“还有两个人,一起请来。”

跪在地上的严嵩和吕芳都默跪着,等听下文。

嘉靖:“这两个人,一个姓杨名金水,是吕公公的人;一个姓谭名纶字子理,是裕王的人。连同严阁老你那个胡宗宪,三路诸侯,山神土地一起来!”

严嵩不禁一怔,向吕芳望去。吕芳却淳淳地跪在那里,既不看他,也无表情。

严嵩不得不答道:“是。”

北京前门外

农历五月下午的太阳仍然很高,斜照在北京前门巍峨的城楼上反射出的光还是耀人眼目。

画外音从远处传来:“北京的九门在辰时初到申时末虽都有官兵把守,但对所有进出的人都是敞开的。只是遇有皇室仪仗和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时便会临时禁止其他人出入,待仪仗或官驾过去后才解禁。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一的下午未时,前门的官兵开始疏散进出人等,贤良祠的驿丞也已带着四个驿卒和一顶绿呢大轿在这里迎候。按规制,这是总督一级的封疆大吏进京了。”

然而在这里迎候的不只是贤良祠的驿丞,还有一名宫里的四品太监领着四个小太监,旁边摆着一顶蓝呢大轿也在这里迎候。

偌大的门洞中驿丞、驿卒和太监们静静地迎候,不远处一群马队扬起的烟尘出现了。

那马队渐驰渐近了,胡宗宪的亲兵队长领着四骑在前,接着便是胡宗宪,跟着是谭纶,再后面是杨金水,最后面便是胡宗宪的另外八个亲兵和杨金水的四个随从。

到了前门,亲兵队长和所有的亲兵还有四个随从都下马了。

胡宗宪和谭纶也下马了,把缰绳一扔,向迎来的贤良祠驿丞等人走去。

只有杨金水还坐在马上,此时仍在喘气,两个随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了下来,却依然迈不动腿。后来,在随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了过来。

那驿丞含着笑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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