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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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吕芳今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上膳。”
两个太监在前,抬着一只已经没有丝毫烟气的红炭火炉,那锅粥便坐在火炉上,被两个太监跪放在小方桌的前方。
接着是八个宫女每人擎着一只托盘进来了,进来后一边四个都在隔条门两边跪了下来。每只托盘上竟然都只有一小碟酱菜,亏她们这么快就从坛子里把八宝酱菜都分了出来。
吕芳先走到那锅粥前,拿起勺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勺。两个抬粥的太监跪在那里,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浅口小碟,双手捧起,吕芳将那勺粥倒了一半在左边太监的小碟里,又倒了一半在右边太监的小碟里。两个太监捧着碟把粥送到嘴边喝了。
吕芳又望了他们片刻:“出去吧。”两个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吕芳接着走到宫女面前,从左首第一个托盘里拿起了一双筷子,从那个碟子里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托盘边,然后依次走去,从每个碟子里都夹出一块酱菜放在每个托盘边。
八个宫女都低下了头,吃掉了各自托盘边上那块酱菜。吕芳这才将一碟碟酱菜端上小桌。
吕芳:“都出去吧。”
八个宫女:“是。”爬起来都躬身退了出去。
吕芳先捧起了嘉靖面前那只碗,两勺粥盛进碗里,离碗边恰好留出两分,捧到嘉靖面前双手放在桌上,接着去拿严嵩那只碗。
严嵩立刻站了起来:“不敢消受,让我自己来吧。”
徐阶这时也站了起来:“严阁老的和我的都让我来盛吧。’
“都坐下吧:”嘉靖开口了,“不要看那么多人叫他老祖宗,在这里他就是奴才。你们才是朕的大臣。让他盛。”
严嵩和徐阶这才又轻轻坐下了。吕芳给严嵩和徐阶都盛上了粥。
嘉靖拿起了碗里的勺,舀了半勺送到嘴边。
“烫。主子慢点喝。”吕芳招呼着。
嘉靖将半勺粥送进去,却含在嘴里,慢慢含了好一阵子才咽了下去。
严嵩和徐阶这才拿起勺也舀了半勺粥送进嘴里。
嘉靖望着他们:“养生无过津液。先在嘴里含含,把津液引出来,再咽下去,可以长生。”
两个人这时的粥都在嘴里,又不得不回话,那句“是”字便答得含糊不清,也模仿着嘉靖把那半勺粥在嘴里含了好一阵才咽下去。
北京都察院大堂
这里的局势已经无法控制,右边的许多官员已经围着左边的一些官员在堂上结成无数对争吵起来:
“‘越中四谏’、‘戊午三子’的冤狱,你就是审官之一!你不是严党谁还是严党!”
右边一个官指着叶镗吼道。
叶镗朝地上吐了一口:“严阁老八十大寿的时候,‘一柱擎起大明天’那句诗不知是谁做的,不是阁下你的大作吧?凭你,也有脸指责我是严党!”
那个官被他这一顶,顶得涨红了脸,憋在那里。
另一个官站出来了,对着叶镗:“严嵩老贼六十、七十、八十的生日我李某都从来没有给他贺过一次。凭我,有脸骂你这奸党吧!”
“打死他!为忠良报仇!”右边许多官吼了起来。
那个官一掌掴在叶镗的脸上,把他的纱帽打飞出去好远。立刻便有无数的人涌了上来将叶镗按倒在地,一顿乱打!又一群官涌向了万寀,揪住了他,乱厮乱打!又有好些官员按倒了一些严党的官员在地上拳脚相加!
高拱默默地站在那里,紧盯着左边严党还有一些没动的官员。
那些官员在高拱威严的目光下部缩到了墙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玉熙宫精舍
嘉靖、严嵩、徐阶面前的那大半碗粥都见了底了。八碟酱菜也都各吃了些,每个碟子里还剩有太半,吕芳给嘉靖那只碗又盛了半碗粥,接着拿起了严嵩那只碗。
“谢过吕公公,老夫已经够了。’’严嵩伸出手盖住了碗,转望向嘉靖,“启奏圣上,罪
臣有几句话想单独向圣上陈奏。”
嘉靖望了他好一阵子,从他的眼里似乎望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转望向徐阶和吕芳。徐阶默默站起了,退了出去。接着,吕芳也退了出去,还把门也带上了。
严嵩慢慢站起了,从袖中掏出了一块绢,那块绢上红红密密写满了人的姓名。
嘉靖却不去接那绢,而是望着严嵩。
严嵩:“微臣有罪,罪在臣一身。诸臣有罪,罪在严世蕃、罗龙文、鄢懋卿,还有一些贪而无厌之人。有些人当遭天谴,有些人万望皇上保全!”说到这里他双手将那块绢递了过去。
嘉靖不得不接了,接过来默默看去——第一个名字便醒目地写着胡宗宪!接着底下还有许多名字。
严嵩继续说道:“罪臣掌枢二十年,许多人不得不走罪臣的门路,可罪臣也没有这么多私党。有些人罪臣是为皇上当国士在用,他们肩上担着我大明的安危,担着我大明的重任。有些人身上现在还当着皇上的差使,许多事都要他们去办,也只有他们能办。”
“知道了。”嘉靖将那块绢塞进了衣襟里,接着拿起磬杵敲了一下铜磬。
徐阶和吕芳又进来了。两个人心中忐忑,面上却不露任何声色,进来后,都站在那里。
嘉靖也不再叫徐阶入座,而是望向严嵩:“严嵩。”
严嵩:“罪臣在。”
嘉靖望着他:“听说你今儿早上想给六心居题块匾,那个老板不要。有没有这回事?”
什么事都瞒不过这位皇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这件小事这么快他居然也知
道了,而且在这个时候提起,徐阶、吕芳立刻料到又有乱石铺街了!
严嵩却立刻有了心灵感应,眼神也亮了许多,望向嘉靖:“回皇上,确有此事。人之常情。”
“朕不喜欢这样的常情。”嘉靖飞快地接过话头,“吕芳,准备笔墨,让严阁老在这里写,然后盖上朕的宝章,送到那个酱菜铺去,限他们今天就刻出来,明早就挂上。”
这句话一出,不只是严嵩心潮激荡,徐阶大出意外,连吕芳都有些感到突然。
“都准备着呢。”吕芳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顺应嘉靖的突变,立刻答道。
精舍里各种尺寸的上等宣纸都是常备,吕芳立刻从墙边的橱格里抽出了一张裁成条幅的宣纸摆到了御案上,砚盒里的墨也是用上等丝绵浸泡着,这时搁到香炉上略略一烤,也就熔化了。
做完这些,吕芳对严嵩:“严阁老请吧。”
严嵩这时有些迈不开步,徐阶走了过去,搀着他走到了御案边。
吕芳将那支斗笔也已在温水中泡开了,递绐了严嵩。
嘉靖也慢慢走到了御案边,看严嵩题字。
握住了笔,严嵩便凝聚了精力,在砚盒里蘸饱了墨,又望了望嘉靖。
嘉靖满眼鼓励的神色:“写吧。”
“是。”严嵩左手扶着案边,右手凝聚了全身的心力,一笔下去,写下了“六”字那一点。
“宝刀不老。接着写。”嘉靖又鼓励道。
严嵩接着写了一横,又写了一撇,再写了一点——那个“六”字居然如此饱满有力!
“好!”这一声赞叹,徐阶叫出来时显得十分由衷。
嘉靖斜望了一眼徐阶,露出赞赏的眼神。严嵩又蘸饱了墨,一气写出了“心”字。
心中再无旁骛,严嵩又蘸墨,写出了最后一个“居”字!三个字笔饱墨亮,连嘉靖在内,徐阶,吕芳的目光都紧落在那幅字上,精舍里一片沉寂。
严嵩这才又抬起了头,望向嘉靖。
徐阶和吕芳也都悄悄地望向嘉靖。
嘉靖却依然望着那幅字,沉默无语。
“都好。”嘉靖终于开口了,“就是‘心’字不好。”
严嵩:“那罪臣重写。”
嘉靖:“不是字不好,而是名不好。为什么叫‘六心居’?”
严嵩:“回皇上,这个店是赵姓六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六个人便六条心,这就不好。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我大明现在是六千万人,照他们这样想,那便是六千万条心。朕替你出个主意,在‘心’字上加一撇,把‘心’字改成‘必’字!六合一统,天下一心!”
“皇上圣明!”徐阶第一个在嘉靖的身边跪下了。
严嵩再也忍不住了,眼中终于渗出了浊泪,扶着御案也要跪下。
“不用跪了。”嘉靖阻住了他,“改吧。”
“是。”严嵩左手扶着御案,右手将笔又伸到砚盒里蘸饱了墨,探了探,憋足了那口气,在“心”字中间写下了浓浓的一撇!
“好!盖上朕的宝章!”嘉靖大声说道。
“是。”吕芳到神坛上把嘉靖自封的那三个仙号的御章都捧了过来,“启奏主子,用哪一枚宝印。”
“为臣要忠,为子要孝。就用‘忠孝帝君’那枚宝印。”嘉靖说道。
“主子圣明。”吕芳把装着御印的盒放下,从里面双手捧出了“忠孝帝君御赏”那枚章,走到那幅字前,在朱砂印泥盒里重重地印了印,然后又伸到嘴边呵了一口大气,在条幅的右上方端端正正地盖了下去。
“六必居”三个墨亮的大字配上嘉靖那方鲜红的印章立刻鲜活了起来,夺目地扑满了整个镜面。
“立刻送去!”嘉靖说道。
北京前门外粮食店街
画外音:“明嘉靖四十一年,执掌朝政二十年的严嵩、严世蕃父子倒台。但出于种种复杂暖昧的政治关系,嘉靖帝倒严而不倒严嵩,‘赐嵩致仕,年赏禄米一百石’,严世蕃等严党的核心人物也仅论罪流放,多数严党官员依然在位,奢靡贪墨搜刮之风‘无稍遏减’。至嘉靖四十四年,多省灾情频发,国库益空,赋役益重,天怒人怨。徐阶、高拱、张居正策动御史再度上疏,该年五月嘉靖帝虽诛杀严世蕃等,天下不耻嘉靖已甚。
是年七月,海瑞调任北京户部王事。”
严嵩题写的那块“六必居”大匾依然高挂在这家三开间大门脸酱菜铺正中的门楣上,被日光照得熠熠生辉!
匾牌下却门庭冷落,一条门市繁荣的大街,人群熙熙攘攘,来往的人走到这家酱菜铺门前却都避道而行,无数匆匆的目光对那块匾侧目而视。
有密旨,嘉靖不让这块匾取下,他到底要看天下人如何议论自己!
这天上午,载着海瑞一家上任的轿篷马车来了。车辕前坐着执鞭的车夫。因是暑天,车篷窄小,海瑞便也坐在车辕前,头戴斗笠,身穿葛麻长衫,较三年前,胡须花白了些,两眼还是那般犀利有神,在斗笠下敏锐地望见了“六必居”那块牌匾。
“停车。”海瑞突然喊道。
车夫拉住了缰绳,马车在六必居对面街边一间茶馆门前停下了。
海瑞跳下了马车,定定地望向对面的六必居。
“是到了吗?”竹车帘挡住的轿篷内传来了海母的问声。
海瑞对车帘内答道:“回母亲,还没到,儿子想在这里先买些酱菜,到家后给母亲和媳妇下粥”
“去吧。”海母在车帘内说道。
“请帮我家人买一壶凉茶。”海瑞从身上掏出两枚铜钱递给那车夫。
“老爷,您老要去哪里?”那车夫接过铜钱有些吃惊地问道。
“去六必居。”海瑞答着已向六必居门前走去。
那车夫手捧两枚铜钱惊在那里。立刻,便有好些过往行人惊诧的目光也同时望向了海瑞。海瑞走到六必居门前停住了,抬头望着那块牌匾。过往行人更惊异了,目光虽望着他,脚步却更加快了。
六必居对面茶馆靠门口的一张桌子前,立刻也有几双鹰一样的眼投向了牌匾下海瑞的背影。这几个人虽然穿着便服长衫,但坐在正中的那个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宫中的提刑司太监,打横坐着的两人宽肩长腿冷面冷眼,也能看出是锦衣卫的人。
捧着两枚铜钱的车夫这时已然看见了茶馆里的这三个人,哪里还敢进去买茶,两只脚像被钉子钉住了,站在车边,动也不敢动。
最尴尬的是六必居店铺内的掌柜和伙计,非常奇怪,也都只望着门口这个客官,既不招呼他进来买东西,也不赶他走,只是茫然地望着。
海瑞的目光从那块牌匾上移下来了,四周扫了一眼,很快便明白了这家店铺跟下所处的困境,取下了斗笠负手拿在背后,一个人徐步踱进了店门。
对面茶馆门口那张桌前那个提刑司太监和两个棉衣卫立刻站了起来,走出茶馆,向对面的六必居走去。
那车夫这才敢动弹了,将手里的马杆往车辕前一插,将两枚铜钱也放回到车辕前的板子上,挪着步慢慢离开马车,走了几步便打起飞脚,一个人竟跑了。
过往的行人都不过往了,从东往西的折回东面,从西往东的折回西面,偏又不愿离去,远远地站着,等着看一场茶余饭后好在人前绘声绘色摆弄的故事。
六必居店内
海瑞进了店,走到了柜台前,又慢慢扫视了一眼那一坛坛一缸缸陈列在店内的盛器。几个伙计竟然还是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起来招呼他。
诲瑞站着的柜台里边就坐着那个赵姓的老板,这时淡淡地望着海瑞:“客官要买酱菜?”
海瑞:“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