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札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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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恶言冷语代替甜言蜜语的过程吧。只有这样,才能逐渐真正看清楚在以世界大会为首的各种集会中意见分歧的严重程度,以及双方再次统一起来的巨大困难。
我在会议的顺利进展和友好气氛中,却感到一种空虚(这是听到登山队避开了最难爬的路线准备征服高山的消息时感到的那种空虚),这感觉在由两万名年轻群众参加的全体会议上也没有消失……
在全体会议上,老哲学家森泷教授在不亚于欢迎社会党、工会总评议会的领导们的热烈气氛中走上了讲台。他在去年禁止原子弹氢弹协议会的分裂中遭受了最惨痛的背叛,但他又表达了最诚挚的希望。这一年当中,他为了这个希望而工作,至少在道德的侧面上,他是办成这次大会的主要力量。讲台上,森泷教授一方面承认是社会党、工会总评议会的组织力量使大会具有如此规模,但同时他又好像对此略有犹疑。目前,如果没有这些组织力量,还不可能组织和平运动的游行和集会。但是,从这些组织力量中遗漏下来的许多重要问题,人们希望能从道义的角度重拾起来。我感到最能胜任这个工作的应该是真正的广岛式的人民。可以说,我也正是怀着寻找他们的愿望重访广岛的。《原子弹受害白皮书》这一提案就是在学者、文化界人士的分会场上由这些人提出的。同其他会场一样,刚开始,学者、文化界人士会场中也充满了平稳和缓的气氛。但当《中国新闻》的评论委员金井利博先生开始就这一提案进行说明时,气氛便大不相同了。这个夏天,我在广岛的各个会场上所见到的真正慷慨激昂的日本人中,只有金井评论委员一丝不苟,像维新时代的下层武士一般。面对年轻的新闻工作者们漫不经心的态度,他激动地高声说道:“老百姓也会生气,可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达!我们不也正为此而迷惑吗?”说到这儿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不少旁观者会觉得这激动过于唐突,然而又有谁知道这是他忍耐、压抑了19年后的大爆发呢?原子弹爆炸后的10年中,连广岛当地的报纸《中国新闻》的印刷厂里都找不到“原爆”、“放射能”这样的铅字。1945年秋,美军的原子弹灾难调查团发表声明说:“遭受原子弹爆炸的放射能影响后导致死亡的人均已死亡,因此不能承认残存的放射能所产生的生理影响”,这一错误声明在全世界发布后,一沉默便是10年!作为广岛的新闻记者,10年来他一直忍耐着。终于有一天,沉默的广岛可以开口说话了!然而广岛的声音足够响亮且有足够的威力吗?每年夏天迎来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时(在对原子弹、氢弹及其抵制运动的报道上,《中国新闻》总有高水平的表现。如果有人在广岛度过一个夏天,只要他仔细阅读过有关纪念原子弹爆炸日的报道,就一定会发现《中国新闻》是最值得信赖的报纸),他都会寄予热切的厚望,然而每次又都以痛苦灰暗的失望而告终。经历了无数次的失望和忍耐之后,他终于写出了这份刻不容缓的提案,即这份关于《原子弹受害白皮书》的计划。如果考虑到他长期以来的忍耐,此刻无论他的激动显得多么突然,都不会有人认为有失妥当吧。
“大家都知道原子弹有极强的破坏力,可是又有谁清楚地知道它给人类带来了多大的悲剧呢?”金井评论委员质问道。显然,“目前广岛和长崎被全世界人民所认识是由于原子弹巨大的破坏力,人们并不了解原子弹爆炸后的人类悲剧。”“为使主办这次广岛大会的广岛、长崎、静冈三县联络会议不单单停留在受社会党、工会总评议会的亲苏路线影响下的和平运动这一水平上,而是使它发展成为覆盖全日本的大众性国民运动,有必要重新确认一下,国际社会、全世界的广大人民是否真正了解发生在广岛、长崎、烧津的‘历史惨案’。如果人们只把注意力放在原子弹的威力不如氢弹这些事情上,那么,广岛的悲剧不是仍不会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而最终被人遗忘吗?要明确和平的敌人是什么,首先应作的努力是把原子弹爆炸后的真实情况告知世人。”所以,“现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受害者们,包括死者和现存者,他们从心底期望的,并不是说告诉大家原子弹的威力有多么巨大,而是要告诉全世界的人们,灾难之后给人类带来了多么惨重的悲剧。”他认为,为此应制订《原子弹受害白皮书》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同时,按照金井评论委员的设想,还必须制定一个“有关尚未解决的原子弹受害者问题的调查、健康管理、救援方案”。他所援用的“尚未解决的原子弹受害者问题”一词所指的范围十分广泛,比如说,原子弹爆炸后离开广岛、长崎的人们的情况,目前还不得而知;冲绳地区的原子弹受害者正望眼欲穿地盼望着从日本本土派来原子弹爆炸后遗症医生,而这一情况更是鲜为人知;东京都内近4千人的生活与健康状况也无从知晓。我们甚至不清楚自己城镇里的原子弹受害者的情况。对这些分散于日本各处的原子弹受害者一边调查,一边诊治救援,也就是制定《原子弹受害白皮书》的运动。另外,还必须听取在原子弹爆炸后进入市区遭受了两次放射能影响的受害者们的“抱怨之声”。他们如果不是“病到快死”的地步,就不能享有原子病医疗法中所规定的免费医疗。而原子弹爆炸后遗症中所谓的“发病到死亡”,就意味着确死无疑。要使原子弹受害者生存下去,最必要的措施正是重藤院长所强调的那样,尽可能早地发现病人血液的异常。
金井评论委员直率地说,关于《原子弹受害白皮书》的提交对象,他曾把这三个大会都列为候选。在这个问题上,他的犹豫和抉择都暗示了某些问题。参加广岛大会的大多数人,完全无视京都方面的大会,认为只有自己的大会才是正统。他们对此深信不移,对大会感到满意。(如果广岛大会的成员中,有人对大会持不满或怀疑态度,京都大会的成员中,也有人对他们的大会同样感到不满和怀疑,而两者之间又有进行讨论的机会的话,双方才有希望通向统一之路。然而,丝毫没有这种迹象。两处大会的参加者们,都过于相信自己的正统性了。)金井对这两个大会和“禁止核试验会议”做了客观的分析和选择。身为记者的金井,在广岛度过的“沉默的十年”以及“声讨的九年”,无疑使他对动员大众的集会产生了不信任的态度。然而,他克服了自己的偏见,带着具体提案加入到广岛大会里来。他的提案的现实性本身,就是对和平运动的分裂进行的最尖锐最直接的批判,并且可以推而广之地理解为对日本所有国民运动的批判。广岛普通人的心声,正代表了所有日本人民的态度,这点,也体现了广岛作为“宿命之地”的特质。
金井评论委员这样结束了他的提案说明。
“日本政府显然是以保守党派为内阁的政府。但这决不意味着日本政府只为保守党派而存在。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世界上第一个而且是唯一的原子弹爆炸受害国,为使国会通过对原子弹受害者实施救援的议案,无论是保守派还是革新派,都有责任促使日本政府制定《原子弹受害白皮书》,并使它通过联合国为世界人民广泛了解。为此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其中必然孕育着全国范围的和平运动,孕育着不再分裂的和平运动。
《原子弹受害白皮书》的制定以及国际性宣传,也可以看做是全国人民参与的救援原子弹受害者、战争灾难受害者的活动的一部分。明年是原子弹爆炸二十周年。如果能在这八月的广岛,在植根于遭受原子弹轰炸的体验的和平运动中,产生一份提案,以便能够面向世界,制作一个如实披露原子弹爆炸的受害情况的书面材料的话,这无疑能代表与会各位心中的希望,而这也一定会成为势在必行的决策。”
在本次广岛大会的所有发言中,我认为这个提案是针对1965年原子弹爆炸20周年纪念所提的最接近本质的最先驱的意见。
在原子弹受害者恳谈会上,我从一位受害者代表的发言中,又听到了有关“十年沉默,九年声讨”的情况。发言者是一位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老人。提到这,我想起森泷教授也失去了一只眼睛。19年前,教授还是广岛高等师范的教师。他带领学生来到支援前方的工厂做工。教授至今保留着那本溅满墨水的日记。当天,他坐在桌前正在补写昨天,也就是1945年8月5日的日记。当他写道:“美丽的朝霞。制作五百根竹枪”时,就在这下一个瞬间,原子弹爆炸了。教授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他的学生。而在那白光闪过的一瞬,无数人便从此失明了。
老人的讲话令人感动。与其说是讲话,不如说是一部反映原子弹受害者反对原子弹氢弹运动的历史。经过10年的沉默,在第一届禁止原子弹氢弹世界大会上,原子弹受害者第一次有了发言的机会。可是,广岛的谨慎派们指责说,让这些普通老百姓的原子弹受害者站到大会的讲台上,不是只会叫他当众出丑吗?然而,10年沉默之后,原子弹受害者们终于大胆地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他们是不是当众出丑了呢?请听这句:“活着真好!”一位身为原子弹受害者的普通老百姓在得到发言机会后,发出了这句由衷的感概。这句话后来广为人知。仅仅是能在大会上发言这件小事,便使他重新发现了自己曾惨遭蹂躏的生命的意义。而这句话不是又清楚地表明了,那沉默的10年曾是怎样的10年吗?在这10年中,有一次,在发言者的一个朋友,一位在原子弹爆炸中双目失明的老人那儿,来了一位美国通讯社东京分社的社长。他刚好谈及处于对峙状态的朝鲜战争,便对双目失明的原子弹受害者这样问道:“现在如果往朝鲜扔两三枚原子弹,战争一定会结束。你经历过原子弹爆炸,对此有何看法呢?”
这种迟钝的感觉无异于一种堕落!而堕落的尽头极有可能是使用核武器的世界大战。禁止原子弹氢弹大会的最根本的作用之一,就是要对这种危害巨大的堕落发出警告。至少,9年后的今天,不应再有哪位新闻记者面对在广岛原子弹爆炸中失明的受害者这样提问:“在越南用上几枚原子弹战争就会结束,对此您的看法如何呢?”这也是禁止原子弹氢弹运动开展9年来,所完成的对堕落治疗的结果。
面对美国通讯社的分社长,失明的原子弹受害者这样答道:“这二三枚原子弹会结束战争,美国也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者。可我相信,到那时再没有谁肯相信美国了。”在被强制沉默的广岛,年老的失明的受害者以弱者的智慧进行了抵抗。但几年后,他悄然而逝了。
受害者代表在结束讲话后,又讲了一小段插曲。“昨天,当从京都大会赶来的人们手捧鲜花进入和平公园时,站在广场上的参加三县大会的人们鼓起掌来欢迎他们的到来。禁止原子弹氢弹运动的分裂是一定能被克服的……”
我没有看到究竟是怎样一幅情景,但是我想,所有的听众都会从他的讲话中,感受到他对禁止原子弹氢弹运动再次统一的真诚希望。
的确,今年我所见到的和平公园,非常平和、宁静,丝毫感受不到纠纷和矛盾的气息。原子弹爆炸纪念日的早晨,我为了参加纪念典礼坐在草坪上等候。乌云低垂的天空(这天下午忽降骤雨。广岛人都说:“19年来这种情况只有极少的几次。”好像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远方灰濛濛的山峦,还有群山环绕下的整个广岛,都笼罩在和去年的同一天同一时刻截然不同的静谧里。
原子弹受害者的发言结束后,进行了问答。从整体上说,会场气氛诚挚、恳切。但我发现,大多数问题和在去年的受害者恳谈会上所提的雷同。这些从日本各地聚集到广岛的年轻人虽有热情,但对原子弹爆炸后遗症,对原子弹受害者的生活,只有极其有限的常识。这样,刚刚结束发言、满头是汗的原子弹受害者们,又要耐心地重复起多年来重复过多次的基本情况说明。我不禁再次感到,在广岛实在有太多有耐性的人们,而且不是一般的忍耐性……。
其中最有耐性的广岛人之一重藤博士,同去年夏天一样,正在原子病医院处理着从政治到医学的诸多问题。在这两个夏天之间,重藤院长要面对四十七名病人的病逝,同时,在国会对“强化原子弹受害者救护工作”表示关注后,他还要接待保守党派和进步派人士组成的视察团。如果哪位众议院议员指着原子病医院病床上深受病痛之苦的老人问道:“风湿性关节和原子弹爆炸有何关系?”重藤院长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