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界无边-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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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老纪从拓宽的窟窿里,看见了小戴的一个肩膀半条手臂,又掏了一阵,小戴满是尘埃的脸,也从暗影里显现出来。老纪一激动,将手臂伸进去,想要摸摸那个脸蛋,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够不着。
小戴在下边听见他急得哇哇乱叫,忙安慰说:看你急的,我只不过一条腿被什么东西压住了,等会儿叫人来搬开那东西就能出来。你还是去看看于婶怎么样了,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老纪听小戴的声音,好像并无大碍,话也说得有理,就把洞口再扩大些,好让光线和空气更加畅通无阻地进入,然后跑回于婶跟前。于婶见他前来,强睁起一双无神的眼睛,再次又说又比划,表示自己被压得严实,根本不可能出来,还是快去救小戴要紧。
纪石凉仔细查看了她腰部的水泥板,知道别说他一个人,再来三个大汉,也不一定能抬得起来,只好安慰她几句,再去挖小戴。小戴听见他回来,不容分说非要他先去救于婶。老纪被差得团团乱转,上上下下跑了两个来回,也不知该先救谁。最后还是小戴在地洞里提醒他,这么着谁也救不出来,还是先去搬几个救兵来。
这下真难住了老纪。他知道所里其他人如今是一个萝卜要填三个坑,到哪儿去找救兵?可他更知道对于身处绝境的人,信心是最重要的,倘若如实相告,说不定伤情没要了她们的命,心病要了她们的命。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大声嘱咐这一老一少别泄气,等他去找人来相帮。
刚要开步走,一阵剧烈的震颤把老纪掀倒在地,周围的砖头瓦砾全都跟着哗啦啦抖动起来。等他努力抬起身子,只觉眼睛一热,泪水滂沱而下,在他模糊的视线中,于婶的被砸扁的头颅,无遮无拦地袒露着。
老纪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感到腿脚有些发软,蹲在地上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踌躇之际,黑狼凑了上来,用头使劲撞击他的小腿,还用一双满怀疑问的狗眼望着他,好像在问:你怎么还不去救人?
老纪伤心地抚着黑狼的头,哽咽地对它说:于婶已经死了,没法救了。
黑狼好像听懂了他的话,眼睛里有两行浑浊的泪水流下来,同时发出一串低沉的哀鸣。为了不让伤心的黑狼再受刺激,老纪用一些碎砖将于婶的上半身掩埋起来。然后摸着形销骨立的黑狼说: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在这儿守着了,跟我去那边找老于去吧……
黑狼不干,双腿一往前一伸,趴在那儿不动了。老纪顾不上再去说服它,只好一个人走了。
刚刚跨入监区,纪石凉远远瞅见遍地狼藉,监舍尽塌,嫌犯们哭爹喊娘,乱哄哄的一片,修丽正给救出来的嫌犯编号,于笑言牵着细虎,一瘸一拐在那儿巡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说不过去。为了不至于跟他们照面,老纪趁乱悄悄找沈白尘,把宿舍区的情况简单说了,让他马上带着急救药品过去,再叫上个人去帮忙。
小沈有些为难地看看正在远处吆喝事儿的张不鸣,想说什么,被纪石凉不容分说给截住了:大难当头,你说咱们应该先救亲人还是救嫌犯?要我说,既然嫌犯是人,亲人也是人,他们的生命同等重要,同等重要里边总得分个亲疏远近吧,先救谁显而易见。
小沈犹豫着说:刚才张所还在到处找你,以为……
纪石凉马上猜测道:以为我光荣了?……他肯定这么猜,要不然这种活怎么少得了我老纪。
小沈仍然犹豫。纪石凉催促道:你怕别人说我们擅离职守是吧?没事,你只管跟我走,有什么麻烦我兜着。这等于火线上舍命救战友,能错到哪里去?
小沈想了想,觉得老纪此言极是。
77
沈白尘随老纪返回宿舍区,还叫上了女犯朱颜。朱颜因为受过急救训练,被挑出来参加嫌犯自管小组,并被指定为沈白尘的助手参与救护。
对小戴的营救特别不顺利。
纪石凉和沈白尘用尽了力气,想尽了办法,也不能把她从地洞里救出来。老纪的情绪因此急躁起来,他知道监舍塌了嫌犯肯定得转移,准备工作一就绪,队伍说走就要走。果然,沈白尘刚刚设法给小戴伸到洞口的手背输上液,张不鸣就派人过来催促,告诉他们队伍马上要开拔。
小戴在下边听见说话,把放在洞口的手使劲招,意思是让老纪把头尽可能探低些,有话跟他说。老纪猜得出她要说什么,假装看不懂小戴的手势,只管一个劲儿吆喝小沈和朱颜,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救上来。
小戴在底下发了急,扯着嗓子喊:老纪,你别忙乎了,我刚才仔细查看了,我的左腿整个压在水泥梁下边,除非开起重机来把房梁吊开,你们赤手空拳怎么救得了我?还是赶紧跟回监区帮着张所转移嫌犯去吧。
老纪听了这话心如刀绞,说道:旦儿,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把我老纪陷于不仁不义之地呀!你冲着我过生日才跑回这儿来,我要是放下你不管,还是男人吗?
小戴听了,突然哭起来:你是不是男人得听我说。今天咱们生离死别,我一肚子话也得跟你说开了。我到现在还不嫁人,就是放不下你这个叫我心动的男人,纯爷们。这世道,男女之间蝇营狗苟的事情见得多了,哪儿还会有像咱俩这样心里恩爱,身体清白的异性朋友?要不是可怜你那个疯子老婆,还有从小爹不教妈不管的浑小子,咱们你情我愿还不能重打锣鼓另开张?可是咱们呢,除了在嘴皮上下点工夫,什么时候做过损人利己的勾当?老纪,你的心思我明白,你的忍耐我佩服,你不就是一直想听我正正规规说一声我爱你?现在我要说了,你听着:石凉,我爱你,爱你,爱你!……听够了没有?听够了,再按我说的话做,给我再挂上一瓶水,让它按每分钟十滴的速度滴,然后带上你的人归队去。你要救我的心我领了,但我也没忘了你是一个警察,特殊时期身不由己。假如水没滴完,救援队来了,那是我命不该绝,假如熬到油干灯尽,还没人来救,那咱们就此别过,来世再见。下辈子,你可别那么早就娶了媳妇,等认准了是我再动心……
小戴说得泣不成声,老纪听得泪如雨下,真正嚎啕大哭的一个人,却是站在沈白尘身边的朱颜。
朱颜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从小到大,无论与谁交往,必要博得居高临下的位置方能相安。在看守所里,戴汝妲身为管教,强势几乎是天经地义的,作为犯罪嫌疑人,与之交手劣势显然,她朱颜纵有翻云覆雨的本领,也别想撼动对方。小戴调离之后,朱颜再也没见过她,但只要想起她,心中仍是愤愤不已。
然而一场大难让这个对手不光强势尽失,还处在命悬一线的险境。戴汝妲一番儿女情长的私房话,将这个女管教强硬蛮横的外壳一卸而光,坦然呈现出小女子纯情似水的真面目,着实打动了朱颜。经历过几场无果而终的恋爱,几任东西中外的男友,朱颜早已把爱情的神话解构得七零八落,再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所谓心心相印的情侣。她万万不曾料到,如此感天动地的爱情大戏,恰恰在监狱这样阴沉压抑的舞台上,由两个让她从来憎恨与轻视的警察出演。一时间,朱颜心中五味杂陈,以自己的身份,又完全没有表达的可能,只能用大声嚎啕来宣泄。
纪石凉的悲伤当然不在朱颜之下,可他不能像个女人似的哭天抢地,得拿出男子汉的担当和力量。面对戴汝妲情真意切的表白,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用更大更快的动作刨土清障,在无言中表达不把小戴救出来决不罢休的决心。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纪急得满脸紫胀,扳住一块水泥板,憋足了劲儿猛掀,喉咙里发出如狼嗥般粗重的喘气声。无论他怎么用力,水泥板都纹丝不动,好像要告诫他,放弃小戴是唯一的选择。
纪石凉的理智终于崩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如同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面对家长不容分说的棍棒,无奈地将双脚在地上来回蹬踹,跟朱颜一起大放悲声,边嚎边说:旦儿,旦儿!老纪我无能,救不出你……你知道,我曾经想过,这辈子注定做不成夫妻,到我死的时候,怎么着也得把你叫到跟前,亲一亲你的脸……哪怕咱们七老八十岁,你的脸皮打皱了,不美了……老天爷,老天爷,你怎么这么狠心,连这一线机会也不给我留下……
此情此景让沈白尘大跌眼镜,却原来老纪这个浑身匪气十分霸道的粗人,内心深处有这么温润的所在!小沈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女友鄢嫣,自从通讯中断,她就了无消息,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本来他走过去,拍着老纪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几句,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反而先滴下来。
正在哭声此起彼伏不可开交之际,只听得小戴在洞里大声召唤小沈。小沈忙俯身相问,听见小戴要求把剪子和刀子从上边递下去,吓得赶快说:不行,不行,我给你挂上两瓶水,你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老纪听了她的话,更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到了洞口,惨声叫道:旦儿,你千万不要丧失信心!天塌地陷,政府还在,军队还在,总会有人来救你,你可不能糊里糊涂自行了断呀!
作为对小沈和老纪的回应,戴汝妲镇静的声音,从洞口清晰地传了上来,像从前一样爽朗动听:瞧瞧你们,想哪去了,谁说我想自杀了?我刚才仔细摸过了,左腿齐膝盖处骨头全砸断了,只连着韧带和肌肉。我琢磨要是用剪子和刀把它们给弄断,你们完全可以把我拉出来了……
上边的人听了如此大胆的设想,全都惊得面面相觑,这现代版的刮骨疗毒壮举,怎么说也不该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来实践呀!
小沈到底是专业医生,很快缓过神来开始考虑可行性。他试探地说:戴姐,我手头没有麻醉剂,也不能到下边去操作,你自己能不能做得了?
小戴的回答冷静而自信:做得了。我的腿已经麻痹了,马上动手,抢在神经反应还没有恢复之前,反而不会痛得受不了。
小沈又说:现在有重物压在你腿上,万一松开可能会出现血流喷涌的现象,这么做是不是太冒险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条件给你输血。
这个提醒似乎让戴汝妲打了一个磕巴,但马上她又回应了:那就看我的运气了。至少我可以从里边出来,跟你们告个别,也给纪哥留个机会,让他抱住我亲一亲……
纪石凉听了这话,越发万箭穿心般难受,已经完全没了主意,只管用孤助无援的眼神盯住小沈,想从他这儿得到帮助。
这让小沈顿时觉得自己的表态,很可能决定着戴汝妲的生死存亡,举手投足都负有重大责任。这个感觉让他的精神陡然高昂起来,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让其经受严峻的考验,眼下考验人的时候就要到了。如果是青年毛泽东,他会退缩吗?肯定不会!他会有明确的态度,而这种表态定然出自周密的思考。
想到这儿,沈白尘的心情忽然沉静下来,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止血的知识复习了一遍,又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找出了两根止血胶管,抓在手里反复测试了它们的强度,感到很是满意。然后,他拿起了一把医用剪和一把手术刀,对眼巴巴瞅着他的老纪说:既然戴姐自己有这个决心,咱们应该全力配合她。假如她能把连接部分割断,咱们在第一时间把她拉上来,马上用止血带绑住她的残肢。只要不出现喷血的情况,奇迹就可能发生。
沈白尘说这些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忽然间长大了,而此刻在纪石凉眼中,这个从来让他不屑一顾的大男孩儿,活活就是老天爷派来救苦救难的天兵天将。
小沈把手术器械递进洞里,老纪跟着趴在洞口,婆婆妈妈地一再嘱咐:旦儿,你可得摸着石头过河,试着来,不行就还是挂水等救援,千万别逞强呀……
小戴接过器械,把头埋了下去,洞口一时看不到她的影子,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上边的人全都屏住呼吸,老纪更加紧张得牙关紧咬。时间一秒一秒地被感受着,两三分钟也成了日久经年。
谢天谢地,经过了似乎无比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终于听见小戴轻轻地叫了一句:行了,拉我……
老纪和小沈同时扑上,抓住小戴极力伸出的手掌,连拉带拽把她从洞里拔了出来。
纪石凉见到失而复得的小戴,不管不顾一把抱住她的身体,照直将自己黑粗的脸,贴到她由于失血显得苍白的嘴唇上去,口中喃喃念道:没想到,没想到,这辈子,这辈子还能……说着,整个人像梦游一样,闭住眼睛,将自己厚厚的嘴唇,慢慢地移将过去。
老纪这一系列激情的举动虽是人之常情,让专业狱医沈白尘来评判纯属非理性行为。因为就在老纪忙不迭亲吻心上人的时候,小戴被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