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格-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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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过你,结婚之后,你就要辞去教职。你也答应过我的。”
“所以……”
“我不喜欢这样!我不能接受我的太太是职业妇女。守着家庭、随时随地为我着想,这样的人才是我要的!”
“新见老师……”
悦男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近千寻。
“你不是答应过要辞掉工作的吗?你说过的。我只爱你一个人,而你也全心全意地为我设想,这样不是很好吗?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大场的事!人应该要适应环境,尤其是身为一位女性。”
“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是个好女孩,听我的话就没错了。你要听我的话。”
就在悦男想抱住千寻的时候,他注意到千寻放在书架上,那张诚从屋顶上跳下来的照片。
悦男慢慢地看着千寻脸上的表情。千寻用观察的眼神凝视着悦男。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悦男小声地叫着,放开了千寻。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是这么真心地对你……”
悦男用力将桌子推倒,然后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扔到地上。
“你不要这样!”
悦男好像发疯了似的,不停地捣毁房中的摆设。
“为什么你不能只为我而活!?”
“不要这样!请你不要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
悦男怒吼着,千寻则因为惊讶和恐惧而愣愣地蹲了下去。悦男喘着气,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然后他也蹲了下来,激动地紧紧抱住千寻。
“我们结婚吧!让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吧!”
他用力抱住千寻。
过了一会儿,悦男恢复了平静,他沉着地说着: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千寻仍然微微颤抖着。
第二天早上,他们两人搭上同一辆电车,一起来到学校。
悦男快步走向社会科资料室,确认自己收集的照片是不是还在。在整理照片的时候,他的心情随之激动了起来。可是这还不够啊!他心里想着。我的艺术不只是这样。不过也无所谓,就快了!就快完成了……
听到电话铃响,悦男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新见。”
“知道我是谁吗?”
是大场卫的声音。
“知道。你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某个电话亭里,从电话里可以听到车子来来往往的声音。
“这个您先别管,我倒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请教老师。”
“哦?”
“谢谢老师多次的帮忙,我儿子举行葬礼时也劳驾您为他抬棺。可是,现在我竟然要开口问您这种事,我觉得十分痛苦。”
“什么事?”
“寄照片给我的是您吗?”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悦男面向窗外,脸上充满了挑战的神情,他说道:
“是的,我拍得相当不错吧?”
“你说什么!?”
“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明天能不能到学校来一趟?”
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挂断了电话。悦男的嘴角再度浮现出一抹笑意。
放学后,千寻敲了校长室的门。
“我是森田。”
“请进!”
千寻开门进去里面。新藤坐在桌子前,羽柴则站在他旁边。
“我听说了。森田老师,真是恭喜你了。”
新藤说道。
“啊?”
“结婚哪!今天早上,新见老师正式跟我说了。”
千寻愣住了。她想起昨天晚上悦男难以理解的举动,好像作了一场恶梦一样。
新藤继续说道: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哪!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羽柴接着新藤的话,说道:
“你带的是三年级,所以会稍微麻烦一点,不过还是要恭喜你了。虽然现在是第二学期,不过,我们会尽快找代课老师的。”
“请等一等。我……请让我继续在这里教书。”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羽柴说道。
裕次行了一个礼,走进校长室。
“松野!”
千寻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羽柴对裕次说:
“听说你曾经说会出庭作证,是真的吗?”
“没有,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那么,我再问你,三年A班有没有发生过欺负同学的事情?”
千寻凝视着裕次的侧脸。
“没有,没有这种事。”
“好,你可以走了。”
裕次没有说什么,行礼之后,离开了校长室。
第十二章 通往明天的桥梁
屋顶上吹拂着风,已经有秋天的气息了。千寻靠在栏杆上,俯视着大场诚纵身跳下,也可能是被谁推下坠落的现场。
她拨开脸上的长发,回头看着裕次,说道:
“告诉我!为什么你突然又说不出庭作证?”
裕次没有说话。
“难道是学校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
“那么是班上的同学?”
“我只是改变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不认为只是这样而已。因为,你亲身体会到了大场先生的愤怒和悲哀,你知道那种失去孩子的悲哀。我说的没错吧?”
裕次想起脖子被卫紧勒住时,那种痛苦的感觉。在危急的时候,是眼前这位女老师救了他,可是……
“我想,要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可是我也相信,如果你不去面对它,你的人生将会过得更痛苦。”
裕次脱口回答道:
“我会被退学的。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就会跟不上别人。”
“我也被迫要离开学校了。”
“啊?”
“就人类社会而言,大场先生的复仇行为或许是不可原谅的。可是你想想看,如果哪一天,你的遭遇和大场同学一样的话,你父亲是不是会和大场先生一样呢?”
“我爸爸……”
“你能责怪自己的父亲吗?你能责怪一个因为太爱你,而为你去杀人的父亲吗?”
裕次低下了头。
“松野,求求你。”
“老师。”
千寻定定地看着裕次。
“对不起,我不能出庭作证。”
“松野……”
“我做不到。”
裕次快速地离开屋顶。
“松野!”
门关上了之后,千寻叹了一口气。
诚在信上所写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回响。
(就算我死了,也希望大家不要忘记这件事。不要忘了,即使做出伤害别人,让别人痛苦的事,自己也不会因此而得救。)
千寻想到,当诚写这封信给女同学时,自己竟然没有发现他有这种情绪,这种想法让她强烈地自责。
一阵强风吹过,千寻抓着栏杆的手不由得加了把劲。这时千寻突然想到有一件事要确认。不,应该说,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去确认这件事。
她小跑不下了楼,悄悄潜进社会科资料室。从窗口可以看到中庭,而且抬起头也可以看到刚才她站着的屋顶。
千寻从窗口凝视着外面。她的眼光从屋顶移向兔笼,然后是地面。兔笼的解体作业已经开始了。
然后她慢慢地用手指框了一个小四边形。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着。果然是这样,照片中诚飞跳而下的角度,刚好和千寻用手指框出的角度重合。
须藤刑警来到摄影社拜访悦男。
须藤说道:
“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是我大概可以了解大场先生为什么要逃走。”
悦男露出微微的苦笑。
“只要将他逮捕不就可以确定了吗?何必特地跑来告诉我?”
“因为我相信他会去自首。”
“相信?警察竟然相杀人凶手?”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想自首。可是却在第二天天还没亮时逃走了。”
“为什么?”
“大场太太给了我一个提示。果然是他儿子跳下屋顶的那一瞬间所拍下的。大场卫很可能是在寻找拍那张照片的人。”
“找到拍照片的人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坐着的须藤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然后回过头看着悦男说道:
“大场太太说,在她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感觉到非常恶心。对那张照片所散发出来的恶意感到恶心。”
悦男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或许他打算杀了拍照的人。”
“只不过是拍了照片啊!”
“那不是一般的照片,而他儿子跳下楼那一瞬间的照片。或许拍照的人当时可以伸出援手,或者可以加以制止。可是那个人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把相机拿在手上,不停地按下快门。”
须藤又坐回椅子上,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是你拍的吧?”
悦男耸了耸肩。
“你拍了杀人现场的照片,而且也拍下了大场诚跳楼时的照片。”
悦男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
悦男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是很好笑啊!我已经说过了,拍下当时的照片纯粹是巧合。而我是在困扰不已的情况下,才交给警察当证物,再怎么说,我都是善意的第三者。就算我在偶然的机会下拍下了跳楼的照片,我也没有必要寄给孩子的父亲吧!我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我跟大场先生又没有什么恩怨。”
须藤仍然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悦男。
“我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为自己招来怨恨而陷于危险的境地。”
“其中应该有什么含意吧?”
“什么含意?”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悦男问须藤: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假使如你所言,我拍了那些照片,而且又寄给了大场先生,这么做构成犯罪行为吗?”
“就法律上而言吗?”
“是的,譬如毁谤名誉之类的。”
“没有。”
悦南闻言得意地微笑了。
“失陪了,我还有一些照片赶着要冲洗。”
悦男站了起来,正要走进暗房。须藤从背后丢过来一句话:
“在法律上虽然没罪……”
悦男突然停下了脚步。
“孩子的父亲却锁定了这个人。”
悦男走进暗房,拉起了布幕。
“而且满怀着杀气。”
悦男开始在暗房中工作。
须藤就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山岳照片。他用跟刚刚完全不同的轻松语气,对暗房里的悦男说道:
“咦!你曾经是登山社的吗?你不是运动社团的吗?”
悦男在暗房中冲洗照片。
“我多半是一个人爬山。团体行动让我觉得难过。”
“嗯,冬天更是如此。因为爬山是非得信赖伙伴的力量不可。”
“我不相信别人——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吗?”
“啊,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话又说回来,刑警先生可真是闲啊!在我身旁监视也没用,大场先生是不会出现的。”
须藤皱起了眉头。
“不管你再怎么否认,我还是确信拍下诚跳楼照片的也是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寄给大场先生。就像你所说,你不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对了,你到底在冲洗什么照片?”
“哦,上次我跟学生去拍摄昆虫,现在冲的就是那时候拍的照片。”
那是上次带着留加到湖边时所拍的照片。
须藤走进暗房,突然抓住悦男的手臂,并探头去看显影液中的照片。可是,里面真的只有悦男所说的昆虫照片。
“可以放手了吗?”
悦男说道。
须藤只好苦笑着说:
“哎呀!对不起!”
无奈地走出暗房。
傍晚时分,一封信送到了停业的“浪花亭”。夏美打开一看,里面是离婚证书。上面有卫的签名和盖章。
这时候,守在店里的坂元对夏美说道:
“有客人来罗!可以让他到起居室去吗?”
原来是穿着制服的裕次。
裕次站坐在诚的遗照前烧香致意。然后他回过头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学校的同学?”
“我是诚的同班同学松野。”
“哦。啊,我去倒杯果汁……”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哦。”
“店里停止营业了?”
夏美点点头。
“嗯。你知道了吧?电视上报导的……”
“……我知道。”
“明明去自首就好了,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可是,他真的、真的不是那种人啊!”
裕次默默地点点头。
“他是个勤奋、认真的人,甚至执着得有些顽固。他痛恨事情遭到扭曲,而且感情脆弱,对任何人都很体贴的。”
“是。”
“阿诚这孩子很老实,有强烈的正义感。我不清楚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想,他一定是为了不让爸爸担心而尽可能地忍耐着。阿锵总会被抓到的,如果没有可以酌情衡量的余地,大概就得在牢里待很久。不过好像真的有欺凌和体罚的事情,听森田老师说,好像班上有一个学生愿意出庭作证。”
“那……那个人就是我。”
“啊?”
裕次仿佛使尽全力才下定似地,低下头说道:
“我是欺负诚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