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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战争与和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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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料到您会这样,”骑兵上尉严肃而冷漠地说,“可是,老兄啊,您不光是不愿意在团长面前,而且也不愿意在整个兵团面前,在我们大家面前道歉。您原先就应当仔细想想,请别人指教一下,应当怎样来应付这件事,可是您公然在军官们面前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而团长现在该怎么办呢?把这名军官送交法庭审判,玷污整个兵团吗?因为一个恶棍而使整个兵团名誉扫地吗?在您看来,这样做行吗?在我们看来,这样不行。波格丹内奇真有两下子,他说您扯谎。听起来虽不悦耳,但是毫无办法啊,老兄?是您自己乱冲的。现在大伙儿都想暗中了结这个案子,您却因为骄傲而不愿意道歉,想把什么都说出来。叫您多值一会儿班,您就感到气恼,干嘛您不能向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军官道歉?不管波格丹内奇怎么样,他毕竟是个令人尊敬的勇敢的老上校,可是您感到气恼;玷污兵团,您不在乎嘛!”骑兵上尉的声音颤栗起来,“老兄,您在兵团中没有呆上几天,今天呆在兵团里,明天就被调到什么地方去做副官。您不理睬别人说的话:保罗格勒兵团中的军官们中竟有窃贼!我们可不是一切都不在乎的。杰尼索夫,难道不是这样吗?不是一切都不在乎的吧?”

杰尼索夫总是沉默不言,也不动弹,有时候用他那乌黑的闪闪发亮的眼睛望望罗斯托夫。

“骄傲对您是很宝贵的,您是不愿意道歉的,”骑兵上尉继续说下去,“不过我们这些老年人,因为是在兵团里成长的,所以死也应该死在兵团里。总之,在我们心目中,荣誉是宝贵的,这一点波格丹内奇也是知道的。啊,您不明白这是多么可贵,老兄!这样很不好,很不好!您以后生气还是不生气呢,我始终要把实话说出来。很不好!”

骑兵上尉于是站起来,把脸转过去不理睬罗斯托夫。

“说实在的,真了不起!”杰尼索夫一跃而起,说道,“喂,罗斯托夫,喂!”

罗斯托夫脸上白里透红,焦虑不安,他时而望望这个军官,时而望望那个军官。

“不是,先生们,不是……您甭以为……我十分明了;您对我抱有那种看法是毫无根据的……我……为我自己……为兵团的光荣……不是么?我要用事实来证明一下,团旗的光荣对我也是……嗯,说实在的,反正是我有罪!……”他眼睛里噙着泪水。“我有罪,全是我的不是!……您还要怎样呢?

……”

“伯爵,就是这样的。”骑兵上尉转过脸来喊道,他伸出他那巨大的手捶打着他的肩膀。

“我对你说,”杰尼索夫喊道,“他是个不错的人。”

“伯爵,这样才更好,”骑兵上尉重复地说,他用爵位称呼他,好像是表扬他承认错误似的。“伯爵大人,您去道道歉吧。”

“先生们,我能办妥一切事情,任何人决听不到我乱说一句话,”罗斯托夫用乞求的声音说道,“但是我不会道歉,你们想要怎样就怎样吧,我的确不会道歉!我怎么要去道歉呢,就像个儿童那样请求原宥么?”

杰尼索夫笑了起来。

“您会觉得更糟。波格丹内奇爱记旧仇,您因固执己见是会受到惩罚的。”基尔斯坚说道。

“说实在的,不是固执!我没法向您描述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没法描述……”

“喂,听您的便,”骑兵上尉说道。“那个坏蛋溜到哪里去了?那怎样办?”他向杰尼索夫问道。

“他说他自己有病,明天就发出命令开除他。”杰尼索夫说道。

“这是疾病,不能用别的理由来解释。”骑兵上尉说。

“无论有病还是无病,他可不要碰见我——我会杀死他的!”杰尼索夫杀气腾腾地吼道。

热尔科夫走进房里来了。

“你怎么样?”军官们忽然把脸转向那个走进房里来的人,说道。

“先生们,出征啊。马克被俘,他随全军投降了。”

“撒谎!”

“是我亲眼看见的。”

“怎么?你亲眼看见马克还活着?有手有脚的活人?”

“出征啊!出征啊!他带来了消息,要给他一瓶烧酒。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因为马克这个鬼家伙,我才又被派到兵团里来了。奥国将军控告我了。马克来了,我向他庆贺……罗斯托夫,你怎么样?你好像是从浴室里走出来的?”

“老兄,从昨天一直到现在,我们这儿很混乱。”

兵团团部的副官来了,他证明热尔科夫带来的消息是可靠的。已颁布命令明天开拔。

“先生们,要出征啊!”

“啊,谢天谢地,我们坐得太久了。”

 6

库图佐夫烧毁一座座桥梁(因河上布劳瑙市的桥梁和特劳恩河上林茨市的桥梁),向维也纳撤退。十月二十三日,俄国军队横渡恩斯河。那天正午,俄国的辎重车队、炮兵和步兵纵队从桥上两侧鱼贯地通过恩斯市。

时值温和的细雨濛濛的秋天。护卫桥梁的俄国炮台所坐落的高地前所展现的辽阔的远景,时而突被纱幔般的斜雨所遮蔽,时而显得很开阔,艳阳照耀下的景致仿佛涂了一层清油漆,从远处也清晰可辨。脚底下的小市镇里,一幢幢白垩垩的房屋、红彤彤的顶盖、大教堂和桥梁——桥梁两侧川流不息的俄国军队的乌合之众,都已尽收眼底。可以看见多瑙河湾的船舶和孤岛,恩斯河和多瑙河汇合点所围绕的花园城寨,可以看见一片松林覆盖的陡峭的多瑙河左岸和那神秘远方的碧绿的山峰和蔚蓝色的隘口,可以看见突露在仿佛未曾砍伐的野生松林后面的寺院塔楼和恩斯河彼岸的远山前的敌军骑兵侦察分队。

在这座高地的几尊大炮之间,一个率领后卫部队的将军随同一名侍从军官在前面站着,并用望远镜观察地形。在他们背后几步路远的地方,由总司令派往后卫部队的涅斯维茨基正坐在炮架尾部。伴随涅斯维茨基的哥萨克把背囊和军用水壶递过来,涅斯维茨基于是用馅饼和纯正的茴香甜酒款待军官们。军官们高高兴兴地把他围在中间,有的人跪着,有的人像土耳其人那样盘着腿儿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这个奥国公爵不是笨蛋,在这儿修建了一座城寨。这是个顶好的地方。先生们,你们干嘛不吃呢?”涅斯维茨基说道。

“公爵,十分感谢,”一名军官答道,和这样一位显要的司令部官员谈话,他觉得非常高兴。“优美的地方。我们从公园近侧走过时,看见两只鹿,房子多么华丽啊!”

“公爵,请您看看吧,”另一位军官说道,他很想再拿一个馅饼,但是觉得不好意思,便装出环顾地形的样子,“请看,我们的步兵已经到达那个地方,走得这么远啊。就是在那个地方,在村庄后面的草地上,有三个人正在拖曳着什么东西,他们要给这座宫殿建筑物除去杂草。”他现出一副明显的称赞的样子,说道。

“即使是那样,即使是那样,”涅斯维茨基说道。“可是,我很想,”他补充一句话,一面用他那长得好看的湿润的嘴咀嚼着馅饼,“那末,到那个地方去吧。”

他指了指在山上望得见的有塔楼的寺院。他微微一笑,眼睛眯起来,炯炯有神光。

“先生们,这才真是一派秀气啊!”

军官们笑了起来。

“吓一吓尼姑也好。据说有些是意大利的少女哩。说实在的,我宁可豁出五年的时光!”

“她们本来就够寂寞的哩。”一个更有胆量的军官面露微笑,说道。

其时,站在前头的侍从军官正把什么指给将军看,将军便拿着景物望远镜观望。

“真是这样,真是这样,”将军愤怒地说道,放下望远镜,耸一耸肩,“真是这样的,敌人要打渡头了,他们干嘛在那儿耽误时间呢?”

大河彼岸,用肉眼可以看见敌军和他们的炮台,从那炮台中冒出乳白色的硝烟,硝烟后面传来了远方的炮声,可以看见我们的军队急急忙忙地渡河。

涅斯维茨基呼哧呼哧喘着气,站起身来,面露微笑地向将军面前走去。

“大人,要吃点东西么?”他说道。

“真糟糕,”将军没有回答他的话,说道,“我们的军队磨蹭起来了。”

“大人,要不要去走一趟呢?”涅斯维茨基说道。

“对,请您去走一趟,”将军说道,他又把已经详细地吩咐的事重说一遍,“告诉骠骑兵,依照我的吩咐,最后一批渡河,烧毁桥梁,而且还要察看一下桥上引火用的燃料。”

“很好。”涅斯维茨基答道。

他向牵马的哥萨克兵喊了一声,吩咐他收拾背囊和军用水壶,轻巧地把他那沉重的身躯翻上马鞍。

“说真的,我要找尼姑去了。”他向面露微笑望着他的军官们说道,于是就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下山去了。

“喂,上尉,开一炮,看看能射到什么地方去!”将军把脸转向炮兵说道,“真烦闷,开开心吧。”

“炮手们各就各位!”一名军官发出了口令,须臾之后,炮手们都很快活地从篝火旁边跑出来,装上炮弹。

“第一号,放!”发出了口令。

第一号炮兵迅速地跳开。大炮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一枚榴弹从山下我军官兵头上飞过,发出一阵呼啸,榴弹落下的地方,冒出滚滚的硝烟,爆炸了,榴弹离敌军阵地还有很远一段路。

在这隆隆的炮声中,官兵们脸上都流露着愉快的神情;全体都站立起来,观察那了若指掌的山下我军的动态,观察那逐渐靠近的敌军的动态。这时候,太阳完全从云堆里探出头来。这一声单调的好听的炮响和耀眼的阳光汇合在一起了,使人产生一种激励的愉快的印象。

 7

两枚敌人的圆形炮弹飞过桥梁的上空,桥上显得拥挤不堪。涅斯维茨基在桥中间下马,站立着,他那胖乎乎的身子紧紧地靠在栏杆上,他含笑地掉过头来望了望哥萨克,他牵着两匹马在涅斯维茨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步了。涅斯维茨基刚想向前走去,一群士兵和车辆又把他挤得不能动弹,他又被紧紧地逼到栏杆上,一筹莫展,只好苦笑罢了。

“老弟,你真是!”哥萨克对那赶车的辎重兵说道,这个辎重兵从车轮和马匹旁边麇集的步兵中用力挤过去,“你真是!你不能不等一等,你明明看见将军要过桥。”

有人道出了将军的姓名,但是这个辎重兵并不理会,他大声斥责那些拦住他的去路的士兵。

“喂!乡亲们!请靠左走,等一等!”

可是,乡亲们互相拥挤,肩膀碰着肩膀,刺刀挂着刺刀,密密麻麻的一片从桥上源源不断地行进。涅斯维茨基朝着栏杆向桥下望了一眼,看见恩斯河上湍急的喧嚣的浪涛,然而浪头不高,在桥桩四周汇合起来,泛起了一片涟漪,然后折回,后浪推前浪,奔腾不息。他朝桥上打量了一番,看见同类的士兵的浪涛——士兵、饰穗、套上布罩的高筒军帽、背包、刺刀、长枪,还看见高筒军帽下露出的疲惫的面容,宽大的颧骨,凹陷的两颊,还有在黏满桥板的泥泞中行走的双腿。有时候,俨如恩斯河的浪涛中飞溅的白沫,在士兵的浪涛中混进一个披着雨衣、相貌和士兵截然不同的军官。有时候,俨如河中一块荡漾的木片,一个步行的骠骑兵、勤务兵或者是居民从桥上经过,被士兵的浪涛冲走了。有时候,俨如河上飘浮的圆木,一辆连队的大车或是军官的大车,满载着物件,覆盖着皮革,在四周的众人护卫下从桥上驶行。

“你看,像堤坝被冲决了似的,”一名哥萨克绝望地停住脚步,说道,“那儿还有很多人吗?”

“差一个就满一百万!”一名穿着破军大衣、从附近走过的快活的士兵递着眼色,说道,随即看不见了。

“候如他(他即指敌人)立刻在桥上烤起馅饼来,”一名老兵向他的伙伴转过脸去,面色阴沉地说道,“那你就什么都会忘掉的。”

这名老兵从身边走过去,一名乘坐大车的士兵跟在他后面驶行。

“见鬼,包脚布塞到哪里去了?”一名勤务兵跟在大车后面飞奔,一面在大车的尾部摸索着寻找,他说道。

这名士兵也跟随大车走过去了。

有几名士兵现出愉快的神情,看起来像是喝过一顿酒,他们跟在这个士兵后面走去。

“他这个好人用枪托照准牙齿捅了一下……”一个把军大衣掖得很高的士兵使劲地挥动手臂,兴高采烈地说道。

“是呀,是呀,正是那甜滋滋的火腿。”另一名士兵哈哈大笑地答道。

他们也走过去了。涅斯维茨基不知道打了谁的牙齿,火腿意味着什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你瞧,他们手忙脚乱的!他只开了一炮,就自以为敌人全被打死了。”一个士官带着气忿和责备的神态说道。

“大叔,那炮弹从我身边飞过去了,”长着一张大嘴巴的年轻士兵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说道,“我简直吓呆了。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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