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志-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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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分析了半天,万丽纷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一直模模糊糊理不清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了,她不再犹豫,不再患得患失,想通了,说,我明天就给向部长答复。康季平说,不必的,他说三天,你就第三天答复他,不必表现得太急吼吼,任何工作都是来日方长的事情。万丽想了想,觉得康季平的考虑是对的。
康季平忽然说,哟,光顾了说话,老太太泡的茶都凉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说,这茶叶不怎么样啊。万丽正要说话,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孙国海回来了,康季平和万丽都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保姆老太也从屋里出来了,拿了水瓶给他们的杯子加水。孙国海喷着酒气,脸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说,哈,有客人啊。万丽说,是康季平。康季平和孙国海握了握手,康季平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走了。孙国海说,再坐坐吧,你们谈你们的嘛。康季平说,也谈得差不多了。孙国海笑道,那以后多来坐坐。万丽送康季平到门口,康季平就下楼去了。
万丽关了门,回过身来看到孙国海怪怪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国海就阴阳怪气地说,他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万丽就不高兴,说,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老同学?孙国海说,看看老同学?老同学多得很,他怎么不去看别的老同学?万丽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去看别人?他看人要向你汇报吗?孙国海说,我一看就是黄鼠狼看鸡的样子,我的老婆,老是要他看什么看。
孙国海开口一个我的老婆闭口一个老婆是我的,令万丽十分反感,不由得想起当初头一次见面,撞碎了她的热水瓶,一迭声说不是我撞的不是我撞的,不就是个自私鬼吗?万丽忍不住说,你的老婆你的老婆,你怎么像个农民似的自私狭隘?孙国海说,我本来就是农民嘛,老婆本来就是我的嘛,我学不来你们的高尚伟大,可以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老婆给别人看来看去。万丽说,你瞎说什么,要是你的同学来,我这么说你的同学,你心里怎么想?孙国海说,要是你晚上回来,看到我和一个女同学坐在家里,你又会怎么想?何况这个女同学,过去还对我有意思。万丽脸一冷,断然地说,我不想说了,休息吧。孙国海说,为什么不想说了,心里没鬼的话,说什么都不怕。万丽说,我累了。孙国海说,跟别人聊天不累,看到老公一回来就累。
万丽跑进卧室,脱了衣服就上床,又气又伤心,眼泪就止不住地淌了下来,孙国海跟进来,看到万丽淌眼泪,就躺到她身边,扳着她的肩说,哭啦?我跟你开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康季平,哼,我还不知道他?万丽一翻身坐起来,问道,你知道什么?孙国海还是躺着,撇了撇嘴说,看他样子就是个没能耐的人,病殃殃的模样。有贼心也无贼力,想花女人也花不到,花到了也是没用。万丽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她不知道孙国海从哪里看出康季平是病殃殃的模样。在万丽眼里,康季平永远是意气风发的,永远是乐观豁达的,万丽说,孙国海,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粗俗?孙国海却不生气了,说,我不是说你的啊,你不会的,要是你会被他花着,也早就花着了,还等到今天?大学毕业你们就可以成一对了嘛,那也没有我的份儿了,对不对?万丽说,那你明知这样,还来气我干什么?孙国海说,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气你,我是气不过他,明知人家不爱他,还老是来看你干什么?
话题又绕了回去,万丽一骨碌爬起来开了抽屉翻起来,孙国海说,你找什么?万丽没好气道,睡不着,找安眠药。孙国海赶紧爬起来,说,安眠药还是不要吃,吃了会上瘾的,拿不掉。万丽说,谁说的。孙国海说,我妈说的。万丽不理他,找出两片安定。孙国海说,要不就吃一片吧。万丽仍然没理他,想去倒水,孙国海已经跑出去,一会儿端了开水进来,端到万丽面前,有些担心地看着万丽把两片安定吃了,又说,唉,女人就是想得多,少想点事情,就不会失眠了。万丽背对着他,紧紧地闭了嘴,把思想也闭上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孙国海带丫丫上公园去玩,万丽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半天,心始终安定不下来。昨晚和康季平谈的时候,似乎已经非常坚定地决定选择去旧城改造指挥部,因为她和康季平的想法一致,深知向问是希望她选择那个部门的。但是今天回过神来再细想一想,这副担子,她能挑得起来吗?旧城改造牵动的方方面面太多,将涉及到的许多问题的复杂性,更是难以预料,行动还没有开始,指挥部还没有成立,群众来信都已经到了中央,反对的呼声已经震动了古城。但是向问和康季平偏偏要让她为难,万丽内心深处不可避免产生了委
屈的情绪,凭什么别人都可以稳稳当当顺顺利利地升职升上去,轮到她了,就要让她吃苦挑重担?他们难道忘记了她是一个女同志,他们根本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女同志,他们对她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心念至此,万丽忽然想起当初刚进妇联时,写过一篇当代女性自然人格和社会人格的文章,还被向问批评过,说她观点模糊,不确定,是因为她的内心,对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左右摇摆,看不到出路。这么多年过去了,此时此刻,面临关键的抉择,万丽的内心,仍然在左右摇摆,仍然不能确定。对旧城改造指挥部这个尚未正式成立的部门,万丽心底深处有一股莫名的畏惧情绪,她还没有给向问答复,还没有进入这个部门,就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随波逐流地动荡、漂浮了。她把握不住自己,不知道自己会被旧城改造这股强大无比的激流冲到哪里去,最后会冲出什么样的结果,她心里完全没有数。说到底,那是一个男人的天下,是男人的战场,是男人冲锋陷阵的地方,是要让女人走开的地方。万丽要进去,就得忘记自己是个女同志。
这个心念一产生,却让万丽愣怔了好一会儿。这么多年来,无论在哪个方面,万丽从来就没有在男同志面前示过弱,“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也能办到”,正是这样的信心,伴随着万丽从小到大,伴随着万丽一天天地成长。可是到了今天,她却犹豫了,她觉得委屈,觉得向问对她的要求太高。如果她留在宣传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连向部长自己都说,女同志放在宣传部门工作还是比较合适的。万丽心里反复问自己,如果选择留宣传部,向问会怎么样?既然这三个方案都是向问提出来的,那么,选择哪一个都是有可能的,向问都会有思想准备,也都会接受的。
但是,万丽再怎么委屈,再怎么有想法,再怎么畏惧,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选择去旧城改造指挥部。
中午饭前,孙国海带着丫丫回来了,说又有朋友请他吃饭,就走了。丫丫告诉万丽,今天跟爸爸玩得很高兴,还去划了船,阿姨也帮我们划船,我想划船,爸爸不让我划,就爸爸和阿姨划。万丽因为心思不在这上面,开始并没有听明白,后来才忽然被“阿姨”两个字惊了一下,赶紧问,阿姨?阿姨是谁?丫丫说,妈妈真笨,阿姨是谁都不知道,阿姨就是阿姨,漂亮的阿姨,阿姨喜欢我,喊我小宝宝,我说我叫丫丫,她就喊我丫丫宝宝。万丽心里一阵一阵发紧,说,丫丫,阿姨和你们一起划船吗?坐在一个船上吗?丫丫说,是呀,阿姨力气小,爸爸力气大,阿姨划不过他,船就歪过来了,后来爸爸就轻轻地划,阿姨用力划,船就不歪了。万丽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保姆老太在旁边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赶紧把丫丫抱起来,说,万同志,丫丫这么小,她的话你可不要当真。万丽说,我不当真。丫丫却不高兴了,说,就是真的,就是真的,阿姨说,下次还要带我划船呢。保姆老太抱着丫丫要走开,万丽却说,别走,丫丫,妈妈问你,那个阿姨你见过吗?丫丫想了想,觉得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但她已经开始懂得妈妈的紧张了,所以自己的小脸上也有点紧张。保姆老太于心不忍地说,万同志,丫丫才几岁。万丽没有听她的,又问丫丫,那个阿姨是什么时候碰到你和爸爸的?是在河边等你们,还是后来上船来的?丫丫又想,但仍然想不出来,也许她想出来了,但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的脑力还不够用,她的语言表达能力也还不够用,但又觉得妈妈问她话,她是要回答的,就说,阿姨就把我抱到船上了。
万丽还要问,保姆老太说,丫丫要“嗯嗯”了,小孩子不能憋的。抱了丫丫进了卫生间。万丽闷坐了一会儿,抓起电话就打孙国海的手机,孙国海说,什么事?万丽说,你回来!孙国海说,咦,我说了朋友请吃饭,还没到饭店呢。万丽说,你回来!孙国海说,出什么事了?万丽仍然说,你回来!孙国海愣了一会儿,说,现在?到底怎么啦?万丽说,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孙国海一听急了,赶紧说,好好好,我马上回来。
过了一会儿,孙国海一脸莫名其妙地回来了,万丽说,你说吧,公园里划船怎么回事?孙国海说,咦,划船就划船,有什么事?万丽铁青着脸说,你说有什么事,我又没有去公园,是你们去的公园。孙国海先是茫然地四下一看,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哈,是丫丫告诉你的吧?万丽说,告诉我什么?孙国海说,我不知道丫丫告诉你什么啦,你说是什么呢。万丽气得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说,孙国海,我想不到你是这么个无赖的人。孙国海说,我怎么无赖啦,我做什么啦?万丽说,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孙国海说,你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最搞不懂了。
他绕来绕去就是不肯自己说出来,万丽本来是存了心跟他绕,想逼他说出来,哪知孙国海的绕劲比她强多了,怎么绕他就是不沾那个字,万丽终于熬不住了,说,好,你不说,我替你说,你和别人约好了去公园,还带上丫丫做挡箭牌?你无耻不无耻?万丽一说出来,孙国海似乎反倒松了一口气,道,噢,绕了半天,气了半天,就是为了方梅呀。
万丽一听方梅,更来气了。方梅从小和孙国海是邻居,后来也到南州来工作了。他们还在老家的时候,孙国海当兵走了,两家的家长曾经想给他们结亲的,孙国海也没有明确表示同意还是不同意,接下来孙国海转业来南州,碰上了万丽,就没有方梅的事了。早几年婆婆住在这边的时候,曾经跟万丽说起过方梅,说起过这事情,当时万丽心里就不高兴,不知道婆婆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一直梗在心里许久。后来她问过孙国海,孙国海有些得意地说,方梅可能有这个意思吧。万丽气得不轻,说,你妈妈说给我听,是不是觉得她儿子来事,大家抢呢。孙国海嘿嘿一笑,说,当妈的看儿子,总是样样来事的嘛。万丽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说,都怪我横刀夺爱。孙国海说,你看你看,说着玩的,你又不高兴了。万丽说,我抢得你这么个宝,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孙国海又嘿嘿笑了。万丽说,你们现在还来不来往?孙国海说,你说什么呀,我当兵后就没再见过她,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婆婆回去后,有一年过年孙国海带着万丽和丫丫回老家,在老家的院子里碰上了方梅,方梅还没有结婚,不仅年轻漂亮,还很妖娆。万丽回去和婆婆说,我看到你说的那个和孙国海青梅竹马的方梅了,果然很漂亮。婆婆笑了笑,说,方梅也有男朋友了。万丽就不好再说什么,她总觉得婆婆的厉害,是内在的,暗藏的,是那种笑眯眯的厉害。
许多年过去了,方梅早已经从万丽的生活中淡去了,可有一次孙国海的弟弟弟媳来南州玩,跟万丽说起老家的一些事情,无意中提到方梅,说方梅早几年已经调到南州来工作了。万丽一听之下,心里一愣。后来问孙国海,你一定早就知道她到南州工作了吧,你们经常见面吧?孙国海说,哪里经常见面,忙都忙死了,有一次老乡聚会,她也来了,她丈夫的部队调防到南州,她就跟过来了。万丽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找了个部队的,恐怕是有什么部队情结吧。孙国海说,这我哪里知道。万丽说,她调到南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知道?孙国海说,干吗怕你知道,你跟她又不熟,告诉你你也未必听得进去。万丽愣了愣,这句话孙国海说得倒是有道理,因为孙国海外面交往太多,开始的时候,万丽也还关心关心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但时间长了,也实在懒得再去打听和过问,孙国海呢,开始的时候也还要向万丽吹嘘吹嘘,可渐渐发现万丽根本没把他的朋友放在心上,慢慢地也就不多说了。
方梅虽然来了南州,但出现在万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