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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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此刻想起了她的笑,清澈如水,纯净如雪,他曾经见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是为他而笑。他在山坡上见过她对小鸟笑,在枫叶湾边见过她望月而笑,他见得更多的是她对着他的十三弟或柔情或调皮的笑。可是今天,她涉水犯险,只为见他一面,她给了他一个这样的笑。他熟悉她的笑,她总是微微扬起尖尖的小下巴,左边的梨涡总是先于右边的率先亮相,嘴角扯起甜美的弧线,笑得毫无保留,略有些张扬,却很真诚。
四阿哥在成为皇帝后,曾经下诏:“朕平生最恨伪、诈二字。”是的,他一向如此,他喜欢真。
因为他曾经历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幼年往事,不堪到他永远不愿意想起,不堪到他要对一个至亲之人恨入骨髓,不堪到他害怕某样极为寻常的东西,不堪到他要躲避一个人,不堪到他从此生命中只有孤寂,不堪到他成年后不愿意对任何一个女人付出感情。
可是,她莽莽撞撞、懵懵懂懂闯进他的生命,让他百炼钢般的冷漠孤寂化为如水绕指柔。
她曾经提醒过他:“不要对我好奇!”可惜,她说迟了许多步,他已然好奇,好奇的背后隐藏着兴趣,好奇之后是了解,了解之后是知心。然后是纠缠不休的情丝,四阿哥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第一次相见,她逃之夭夭。四阿哥只来得及听到一首新奇有趣儿的小曲,只来得及捡到一张涂鸦般的地图,只来得及看到她清丽而张惶的脸。四阿哥于是知道她来自宁寿宫,那个冷宫,他立即明白,这一定是自己某位兄弟的心上人。若无人暗中关照,这般容貌出挑的人一定是呆在某位娘娘身边,做为拢络皇帝或是阿哥的工具。他丝毫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这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更何况,他从来对美人儿无甚好感。
可是,他的十三弟,正值花样年华,多情风流,却对这位有些奇特的姑娘上了心。费劲打听,四处寻找,却未果。四阿哥没有交出那张地图,他不愿意自己最爱的弟弟陷入困境,与别的阿哥争夺一个姑娘,此为康熙爷的大忌,四阿哥十分清楚。
缘份,就是茫茫人海,万千人群,却总是能遇见。
第二次遇见,她高高在上,俯视着天子与天之骄子,一脸茫然,略带酒意的脸泛着微醺光华,潋潋如水般动人。四阿哥很是恼火,心中极不以为然,美则美矣,这个姑娘却毫无规矩。他看见他的兄弟们或眸中惊艳,或侧头避其艳光,心中暗自好笑加得意,幸而自己从不为美色所动。
这一次,四阿哥依然心如止水,却在与她四目交投的一刹间,心中微微一动,这般清灵生动而带着研察的目光竟似要看进自己的内心深处,她意欲何为?也只是略微一动而矣,多年的习惯不易改变。他,从不相信女人。
可是,十三弟却在离开宁寿宫回程的路上,笑嚷道:“四哥,这个丫头有趣之极,我要她!你得帮我!”
四阿哥淡淡相劝:“十三弟,宫中的好姑娘多得很,这个丫头粗鲁无礼,非好逑淑女,你莫要放在心上。”十三阿哥笑而不言,心中却盘算着如何虏获芳心。十三阿哥与她的故事,温柔开始。四阿哥被蒙在鼓里。
第三次,腊八相救。他第一次靠近她的心。
她顽强拒绝太子,她说要拼命追求自己的幸福与自由。四阿哥以为她假大空,使计勾搭十三阿哥,因为宫里传言康熙爷对太子不满,属意于十三阿哥。四阿哥以为这又是一个女人的阴谋。
可是他看见她同样坚强地拒绝了十三阿哥“以身相许”的挽救,情愿终生不育。
他还看见了她隐藏在微笑下的痛苦眼泪,他不由得心生几分怜意,他成全了她,支走了十三阿哥,独自静静陪伴。
他与她有了第一次针锋相对,激烈而不可开交。他很愤怒,几乎要出手揍她。最后的一刹那,控制住了自己喷薄欲出的怒火,事后,四阿哥竟有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她似乎有理由无礼,因为她正身受煎熬,自己不该对她太过言辞严苛。
在四阿哥的别院,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姑娘大气雅致的气度,她也喜欢四君子,她吟风弄月,作了一首不算精致的小诗,却有难得可贵的气度。“代代评说在人间”。是的,他从来这样认为,他以为一个人做好本份,评说任由他人,只求俯仰无愧于心。
接下来,他们有许多次针锋相对。四阿哥渐渐意识到,她和他的女人们,他所认识的女人不同,那些女人曲意承欢,虚以委蛇,都是别有用心,或为争宠,或为上位,总之所有作为皆是带着深沉机心与目的。
而她,倔强真实地表达自己,不刻意讨好,不媚颜奴膝。落落大方,从容清明。她憎她所憎,爱她所爱,利落分明。她没有规矩,却善良无害。
他开始好奇,于是,知道了她的故事。她为了八阿哥撞柱殉情,忘记过去,却与十三阿哥柔情缠绵。
才有了几分好感,又被她的“薄幸”纠结得心绪复杂。于是,他冷言冷语,旁敲侧击警告她从一而忠。不幸,她毫不领情,对他的刻薄言语,无情还击,毫不退让。他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是另一个人,一个自由洒脱来自三百年后的灵魂。
他与她开始碰撞、斗争,他甚至愤恨之下,偷走了她的初吻,他却不知道这叫做情不自禁。他已然悄悄地动心,为这样一颗自由完整的心灵。因为,他曾经也是这样,她是他已然失落的梦。
不久,他又发现了令他惊异的一件事情,她居然也不想与十三阿哥相好,她心心念念只盼着出宫与父亲相聚,甚至不惜抗旨拒做格格。
所有女人看重的荣华富贵,在她心中如浮云游梦,她毫不在意。
于是,他开始不自觉地暗暗相助于她,他拒绝了十三阿哥的恳求:“这样的女人野性难驯,你若不能掌控她的心,要来何用?总有一日闯下大祸,累人累己。你若能令她心属意于你,我再替你周旋。”
这期间,他与她还有过数次较量,她不是个谦虚守拙的姑娘,她不甘于服输,她乐于展现自己的小聪明,小小的才华横溢。四阿哥觉得甚为有趣,她总是能挽回败局,虽然有稍稍的狼狈与尴尬,她总算是个灵慧的丫头,她赏花饮酒,善解曲意,洗手做羹汤,她喜欢做的事情,她总能做得极为出色。
她讲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故事哄十三阿哥开心,笑傲江湖,十三阿哥绘声绘色转述给他听。他心向神往,遂忍不住前来亲自听她,她讲了莫大,那个外表冷漠,却古道热肠的老家伙,他忍不住拍案叫绝,他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么巧,她其实心中也最是欣赏这个不拘小节的衡山派掌门,外形猥琐,内心秀洁。她最是欣赏这样隐忍的君子。
可惜,他们没有来得及互相交流心得体会。
她还能看穿他冷漠如冰面具下的天地独绝般的清冷寂寞,冷是他的伪装,是他的坚强,不投入感情才能不受伤害,他深深了解,坚决贯彻。却被她一语道破。
十三阿哥巧施诡计,哄得美人芳心,哄得四阿哥上当,以为她和他果真一夜春宵。他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心中怅然若失,第一次发觉自己真实的感受。
四阿哥惊惧不已,开始更冷酷地对待她,他试图拒她于千里之外,却发现自己习惯于被她真实对待,虽然极为无礼。他每一次逃开,却被拉得越近。因为,他看着她委屈的眼神,心中极为不忍,急于想给予安慰,却更加无措,只能更加冷漠。
周而复始,她终成了他的毒。所幸,中毒不深,他尚能自持。
江南秋月下的江宁织造府,屋顶上曾经有过三块青瓦。薇薇、祥祥,我们曾经来过。十三阿哥遍寻不见的“我们曾来过”在四阿哥手里。
四阿哥并非爱听人墙角的小人,只是,夜色沉静的屋顶上的歌声太过悦耳,太过刺耳,他无法入眠。
他听到了采薇那一番“雄鹰与野花”的表白,他很为十三弟高兴,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姑娘,会不离不弃,至死相伴。这一份感情是可遇而不可求,在皇宫中犹如稀世珍宝般可贵。
他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获得,他却认为十三阿哥理所当然,因为他的十三弟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善良单纯,涉世未深,还没有被名利熏昏了头脑。重要的是,十三弟也有一颗完整的心,不像自己,心灵残缺,情感偏执。
可是,他想为自己这一场没有开始过,也无谓结束的情意结,留下记念。他带走了那一块“我们曾来过。”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他和她,还有他,他们曾来过。
四阿哥于是知道了她叫“薇薇”,四阿哥善于察人,这样有意义的铭刻,她一定是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于是,她成了他心中的薇薇。
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天之后翻天覆地。
回到京城后,好容易处理完与太子的交易。四阿哥正准备安排求旨指婚,她却突如其来地负情忘义。
四阿哥永远也不能忘记,十三弟哽咽难言,眼圈红肿,落下铮铮男儿泪:“四哥,她负了我,她不肯信我,我如此求全,她一句话否定一切!”
四阿哥好言相劝,心中却不肯相信,他认为一定另有隐情,他了解她,她一旦认定某件事,会不惜代价的付出。她在屋顶上的表白婉婉动人,绝非谎言。
四阿哥暗中打探,却毫无头绪。
而十三阿哥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康熙爷半真半假的胁迫下,择定了自己的终生。
十三阿哥扯断了她的胳膊,恶言羞辱于她。她只是坚强微笑,有一种决然的美丽。四阿哥怦然心动,第一次控制不住愤怒呵斥了十岁之后再无厉言相向的十三弟,当然,他的理由足够充分:大庭广众之下,行事如此鲁莽,你让皇阿玛如何看待你?
十三阿哥何尝不是追悔莫及,“四哥,劳烦您请胡太医去瞧瞧!”扔下这句话,他冲向自己的新宅子,砸烂了自己的手掌。
不用十三阿哥的劳烦相请,四阿哥早已支会胡太医前去救治,他第一次为她心痛,却不得不告诉自己,是因为十三弟伤心。他还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心意。
直至又一个腊八之夜,他被她撞到胸口,只来得及看到她一脸莫此为甚的绝望,一脸凄惶的泪水,一闪而过,她匆匆奔赴消失在黑暗中。
她冲天一怒为朋友,自寻死路,却依然决绝地喊出了心中愤怒。她异乎寻常的伤心绝望,让四阿哥联想起一些事情,雨枝与十三阿哥的婚事是同一天下的圣旨,这两者有何关联?
四阿哥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重要的是他旁观者清,他猜到了一些十三阿哥永远不想再回忆的事情,虽然不能肯定,却有七分把握。
四阿哥深深无奈,他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她犯了大清朝的忌讳,犯了康熙爷的忌讳。她伤害十三阿哥是逼于无奈,却始终为十三阿哥保留了一份亲情。他果然没有看错她。
这样的女子,四阿哥难以无视。他开始帮她,托李德全带药给她。托十二阿哥暗中照顾。
十二阿哥与四阿哥是兄弟亦是朋友,康熙爷不信神佛之说,于是皇子们大多不研佛经。惟有四阿哥,为求无欲寡欢,寄情于佛学,与从小在苏麻喇姑身边长大,同样钟情于佛学的十二阿哥,言谈甚为投契。
十二阿哥宅心仁厚,又受了四哥所托,于是在无心撞破苏麻喇姑欲杀她之计后,惊惶将此消息透露给四阿哥,他无意中种下善因,日后得了善果。
四阿哥毫不迟疑,他来不及考虑更多,就像他说的:他不能白白看她送死。
四阿哥第一次许了她生,以十三阿哥的名义,团团是四阿哥的人,却是以十三阿哥的人的形象曾经出现过在她面前。四阿哥想替她保留住心中那份情谊,他以为自己不能给她温暖,而十三阿哥能。
四阿哥随着马车一道出了紫禁城,他没有走远,隐在暗处欲目送她离开,他知道今日一别,山长水远,从此几无相见可能。他心中极为不舍,却不得不。
他看见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却是露出那般如水清澈的笑容,豪然一笑。扬手挥鞭回到紫禁城,那个会令她死的牢笼。
四阿哥怔在原地,来不及劝阻。只来得及喃喃叫一句:薇薇。她没有听见。
四阿哥心中一片空白茫茫,策马来到那座小山坡,她曾在此处掷过一个雪团到他脸上,然后调皮地逃跑,眼角眉梢透着干净的喜悦。她总是这么知足,索要的不多,却要枉送了性命。四阿哥再也不能忍住心中爱恋纠缠,他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你错过了,从此不得见。他在山坡独自站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