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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国无兵-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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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力北伐”与“全力北伐”结果当然不一样。

但不论如何,太平天国皆无胜局可言。

这一判断,已经落在历史事实的后面,因而从理论的预见性上看,它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在历史的事变之后,特别指出这一点,其实是基于民心向背的分析。长话短说,即太平天国的北伐,是缺乏人民支持与人民响应的。有一个阶段性的比较:太平军出广西,入湖南,队伍骤增,“破江华县,招得湖南道州、江华、永明之众,足有二万之数”;“后移师到郴州,入郴州亦招二三万众”。·輥·輵·訛 粗粗匡算,一入湖南,太平军便扩编十倍!由湖南入湖北,兵力又强,武昌东下时,太平军扬言已有五十万众。这大抵是太平天国的军民队伍总数。而北伐之战,部队越打越少。这对太平天国的全国性胜利,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民心障碍”。这话题,暂放下,许容后补。

与一些史学家的估计不同,吾辈认为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时,清王朝的“民心”未丧,“官心”未乱,所以国家权力尚能整合“民心”、“官心”,与少数造反的“民”摊牌较量一番。得民心转危为安,失民心中途垮台,这便是清王朝与太平天国的命运逆转。

先说说“书生”。

书生的理想,坚定而明确,即“读书做官”。说到“读书做官”,多数人归于科举制的诱惑。这只是“显因”,或一因。根子在中国的“文官政治”或“劳心者治人”。

在历史的发展中,“读书做官”是个进步,是社会文明的保障因素,是国家统一的理性条件。

到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代,书生们借读书而入仕的追求,仍然是精神主旋律。

太平天国的缔造者洪秀全、冯云山都是“书生”。十年寒窗,读破了经书;州府应试,跑破了鞋底,都是为了“功名”。洪秀全很有些呆劲,从道光八年(1828)至道光二十三年(1843)的十六年间,连续四次去广州参加科举考试,皆铩羽而归,一无所获。绝了功名之念后,洪秀全才弃儒教而投洋教,建起了“拜上帝会”的组织。先分庭抗礼,再扯旗造反,走到了“读书做官”的反面。

俗语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洪秀全连“秀才”也没考上,却起名“秀全”,居然称孤道寡,这似乎又显示了一些“书生”功利至上、无所操守的一面。

与“造反”的“书生”相对立的,是仍然怀抱家国忠诚的“书生”。这是“书生”中的大多数。你信你的“上帝”,我忠我的“皇帝”。在“皇帝”的旗帜下,“皇帝派”的“书生”大量集结。从“书生”的分化与相互较量的角度反观所谓“农民起义”,其实是有“野心”的“书生”与有“忠心”的“书生”在进行超出个人层次的比拼。“农民”云者,“群众”云者,皆为“书生”棋局中之红兵黑卒而已。

更进一层的反思是:在认可了“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一宣传判定后,清醒的历史思维千万不要忘记“书生是较量的主角”。

在对太平天国的镇压中,“书生”是主角,是谋主,是儒将,是功臣,是英烈。在“考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他们在“战场”上得到了。谁能想到,是“造反者”成全了“忠君者”呢?

非常之时,出非常之才;非常之难,发非常之策;一个老大帝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一次用人制度的大调整,这则证明了清政权“活力”还在,“气运”不衰!

曾国藩,在改朝换代的变迁中,百年间经历了“打倒扶起来”的翻覆,是一个争议颇大的人物。近年,读书界有“曾国藩热”,曾氏大名又响彻天地间。他的“书生”本色,是很显著的。因为考虑到他的“京官”背景,暂置勿论。

第一个“立功”的“书生”,应推江忠源。

江忠源(1812—1854),字岷樵,谥忠烈,湖南新宁人。道光十七年(1837)举人。后赴京会试,却屡试不售。好在他仪表堂堂,气冠群伦,终被考官以“大挑二等”选任县级教谕之职。倘若江忠源的家乡不在湖南新宁,倘若不是生逢乱世,江忠源或者要文章终老,寂寂一生了。

机遇出现在道光二十七年(1847)。新宁黄背峒青莲教首雷再浩聚众起事,骚扰一方。江忠源正好回乡。出于保民护乡的目的,也出于靖乱报国的信仰,江忠源组织乡民,结成团练,得数百之众。侦知敌情后,他率众突袭之,一战而胜,生擒雷再浩。“文职”而立“武功”,江忠源做出一种尝试,或树立一个榜样。这次办团练,也成了湘军建军的先声。这次立功,江忠源被授七品知县衔,奉派去浙江秀水赈灾济民,代理县政。道光二十九年(1849),江氏在秀水任上以治盗缉匪为能事,曾擒巨盗十数伙,一县大治。由此为浙江巡抚吴文镕重视,待以国士之礼,并补丽水知县。如果他一直在浙江混下去,至多是当个小“循吏”,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新机遇出现在道光三十年(1850)。道光帝崩,咸丰帝即位。曾国藩应诏荐贤,他想到了江忠源。曾、江相识,是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八月江氏赴京应试“大挑”中选时,介绍人是郭嵩焘。江忠源虽然科考多舛,未能进士及第,仅以“大挑二等”入围,然任侠自喜,不事绳墨,咄咄有英杰之气。曾国藩一见,即叹为奇士。江氏告辞,曾国藩向郭嵩焘评价他道:“吾生平未见如此人物也!是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輥·輷·訛此后,曾、江多次晤面,纵论天下大势。承平日久,朝野委靡,但江忠源总以天下将乱相诫。这反让曾国藩引为同道。因而,他应诏荐贤第一个便推荐了江忠源。江忠源尚未履新职,即丁父忧回籍守制。就在这一年年底,洪秀全的“拜上帝会”结“团营”而反。

第二年、即咸丰元年(1851)春,李星沅病故军中,朝廷派赛尚阿为新的钦差大臣,督师广西。江忠源奉调赴营,听候差遣,手下是他从新宁招募训练的五百“楚勇”。当江忠源赶到广西时,太平军正固守永安。赛尚阿将前线指挥部设于永安城北,他手下的两员干将一是防堵永安北路的广西提督向荣,一是防堵永安南路的广州副都统乌兰泰。江忠源又暂隶乌兰泰麾下。乌兰泰对江忠源分外客气,在战略谋划上几乎言听计从。这是江忠源的幸运。如果说四年前镇压雷再浩是主动请缨,此次出征则是皇命有托。

清军合围,太平军困守孤城。乌、向不协,江忠源倾力协调之。向荣主张围而留路,乌兰泰主张围之无隙。江忠源则代乌氏致书向氏,请“合围而尽歼之”。向荣不听,江忠源引疾告归。后来,太平军果然从缺隅处溃围而出,北犯桂林。闻警,江忠源又率自己的“楚勇”千人,倍道驰援。可惜援兵不至而乌兰泰阵殁。历史的大关节、大劫难初时皆发端于微末。永安之围时倘听江忠源一言,哪儿还会有太平天国此后十几年的折腾?影响历史的因素很多,万勿小视了小人物的大智警策啊!

而历史的偏爱,又总让小人物大显身手。蓑衣渡一战,太平天国南王冯云山丧命,这是江忠源“江家军”的功劳。·輦·輮·訛长沙保卫战,太平天国西王萧朝贵丧命,其中也有江忠源的捍城之功。长沙守兵原不足,江忠源率援入城后“力争南门天心阁,筑坚垒,据要害”,·輦·輯·訛萧朝贵鲜衣攻城,成为炮毙目标。太平天国于“天王”外,初期仅封五“王”,直接被江忠源部除掉的便有二“王”!百年相望,遥寄叹惋,既生冯萧,何生一江?从宿命的定律来看,这或许就叫:九斤的狸猫千斤的鼠,一物降一物。

江忠源一介书生,本非捕鼠之“猫”,可他天生与国运民命保持了一致性,火线立功,破例升官,真的成为皇家“御猫”。苏东坡早就将官吏比喻为“猫”与“狗”了。东坡云:“养猫所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江忠源的幸与不幸、成与不成,都不能从“个人”的立场评判,国有难,时有厄,书生奋起,固其宜也!

据守长沙时,江忠源已经升任知府。其时,他向湖南巡抚张亮基提出,应以重兵扼守回龙塘,控住湘江,严防太平军绕城西湘江由水路北上。亮基不用其谋。太平军在久攻长沙不陷后,果然由回龙塘沿江北进,连陷岳州、武昌。谋不见用,强敌逃遁,江忠源一时也失去了追奔逐北的激情。

张亮基由长沙一役认识了江忠源的军事才华,上疏奏留之。江忠源在咸丰二年(1852)的军功主要是湖南剿匪。积功,擢任道员。咸丰三年(1853)正月,又擢升湖北按察使。此时,张亮基已任湖广总督,两湖守战之事,悉委江忠源。江忠源不辱使命,接连剿平通城、崇阳、嘉鱼、蒲圻各地匪患,擒其渠魁刘立简、陈北斗、熊开宇等人。咸丰帝知江忠源忠勇可恃,即命他率所部“楚勇”赴向荣军,不久又命他帮办江南军务。临行前,江忠源上疏论军事,提出“严军纪,撤提镇,汰冗兵,明赏罚,戒浪战,察地势,严约束,宽胁从”的八项治军主张,皆有的放矢之言。江忠源对此是充满自信的,故疏文以这样的话语表明心迹:“如此而盗贼不灭,盛世不兴,愿斩臣首以谢天下!”

疏上,咸丰帝嘉纳之。而此时,江忠源正率军顺江东下。

江忠源对太平军的第一个硬仗是开始于当年五月的南昌保卫战。一千三百人驰援南昌,章江门当敌之冲,江忠源自守之。九十余日,战无宁时,江忠源岿然不动,且屡屡反击围敌。八月敌溃,江忠源因功加二品顶戴。十余日后,因田家镇失陷,江忠源上疏自劾。咸丰帝诏原之,虽降四级留用,不久即擢授安徽巡抚。

咸丰三年十一月中旬,太平军强攻庐州(今安徽合肥市)。江忠源抱病布防御敌。激战三十六日,因庐州知府胡元炜叛变通敌,作敌内应,城破,江忠源投水自尽。这一天,是咸丰三年十二月十七日(1854年1月14日)。江忠源守城时,曾上疏奏言志,说要“誓与此城共存亡”。咸丰帝阅后,惜才心切,特在疏奏上朱笔批道:“不必与城共存亡!”城破二日后,廷寄圣旨至,江忠源业已践言完志。

江忠源死后,曾国藩挽之曰:“百战守三城,章贡尤应千世祀;两年跻八座,江天忽报大星沉。”·輦·輲·訛 三城,指长沙、南昌、庐州;八座,则指教谕、知县、同知直隶州、知府、道员、按察使、帮办江南军务、巡抚等由“从七品”到“正二品”的多级职务。

我们仍想用前文曾用的语式描述江忠源的一时显达:非常人才,非常时期,非常经历,非常功业,非常擢升,非常影响。

战场,识拔“书生”;战争,成全“书生”;江忠源仅为一例。

江忠源有三个同胞弟弟和两个叔兄弟,皆为“书生”,皆投笔从戎,皆立功疆场。

第二个“书生”代表是罗泽南。

罗泽南(1808或1807—1856),字仲岳,号南山,湖南湘乡人。从年龄上看,虽然他仅比曾国藩大四岁,比江忠源大五岁,但因家贫多难,终老“诸生”,故书生意气,更其卓然不群。

如果不是太平天国突酿大难,罗泽南定然在湘乡安心当他的教书先生。乱起仓猝,潇湘间已安放不下一张平静书桌,罗泽南也只好将“吃饭”问题暂且放下,思谋“生存”大计。太平军于咸丰二年(1852)七月二十八日兵临长沙城下,攻城八十一日,不克;转而北走宁乡、益阳,过洞庭而克岳州,进犯湖北。就在长沙被围之日,罗泽南与他的学生王鑫已经在湘乡组织了千余人的团练队伍。当然,这是一种请示批准之后的半官方行为。湘乡知县朱孙诒是一位热心团练的人,接到王鑫的请示,他大开绿灯。湘乡的团练“湘勇”应运而生。咸丰二年十一月,咸丰帝下发谕旨,命丁忧乡居的兵部侍郎曾国藩在湖南帮办团练。十二月十三日,曾氏接到谕旨后,复旨上奏,提出了在省城办团练的设想。获准,罗泽南、王鑫所部一千多人的“湘勇”适在长沙担任防务,遂被收编,成为“湘军”的第一支部队;曾氏之后,罗、王二氏自然成为“湘军”的缔造者之一。

这一千人的部队,分为三营,罗泽南、王鑫、邹寿璋各带一营。按新法操练,战斗力大增。

罗泽南换了一个人。由“塾师”而“将军”,由“课经”而征战,从战争学习战争,人生的质变朝夕间完成。这一年,罗泽南四十有六。在人生的困顿之境,他从未料到自己会有如此的峰回路转。昔日十年间,他曾死了十一个亲人!有一次应试回籍,徒步夜归,家中竟因岁饥不能举食,其妻亦因连哭三子而丧明。人不堪其忧,而罗泽南则浩然自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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