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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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迎接的人劲就有处使了,他们把知青们的棉被箱子,大包小包,挑的挑,背的背,反让知青们空着手。那股热情劲,仿佛要把知青们都抬着走,令刚来的知青们感动不已,似乎东西不让他们拿,就太不识好歹了,干脆什么东西都让他们代劳,落得个皆大欢喜。
路旁的村落有大有小,甚至有的只是几间房子,沿着江岸形成一长串。走了一会儿,年轻的知青们又跟着走进了一个村落里,一群孩子立即围了上来,其它等待的人也围了上来,大家簇拥着他们,来到一座显然是全村最高最大的房子前,并把那些行李都拿了进去。
这是一座古老的祠堂,高高的屋脊上长着一簇野草,已经枯黄;那灰蒙蒙的颜色告诉人们,它已经历了无数个春秋寒暑,阅尽了人世间的沧桑炎凉。
踏上三级青石台阶,是一块五米来长又宽又厚的门沿石,左右两边各是一间小厢房;同样青石打成的门柱后是两扇又大又厚的门,左右两边又各开一扇小窗。走进门,三米开外是一个大天井,同样也是青石板铺砌。天井两边各有三米多宽的过道,走过去是一个大厅,左右前后四根石柱支撑着屋顶。竹篾编成的谷席正好以石柱为依托,把大厅隔成近三等分,左右成了两间房;中间空荡荡的没遮挡,靠后面墙的地方堆满了脚踏打谷机和犁耙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地面没有铺砖,裸露着黑乎乎的泥土。墙上原先抹上的白灰,几乎剥落殆尽,袒示着黄白色的土墙。整座房屋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显得疲惫不堪。大厅两旁又各开一个边门,那刚刚换上的粗糙的门扇,还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才使人觉得这里尚有一线生机。整座房子已经打扫过了,与刚才路上经过的那些农民住的房子相比,也显得干净了些。
李卫东、侯成宝、戴眼镜的老高三游清池和初一的小个子马聪明,住进了大厅西面的房里;白晓梅、王莉莉、吴莲英住进了东面的房里。
白晓梅把行李拿进屋里,感到里面昏昏暗暗的什么也看不清,略停片刻,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才看到后墙上还有一个小窗户,赶忙过去把那两扇小窗门打开,一道亮光顿时透了进来。
房间里,靠墙的一面摆着三张竹床,床上铺着用稻草编成的垫子,墙角处还有一个大缸,除此之外,空空如也。三个人怔怔的站在那儿,一时不知所措。
“这……”王莉莉惊愕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就这样……这样怎么……?”长着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巴,平时说话像发连珠炮的吴莲英,这时说起话来竟感到有点费劲。
白晓梅站在窗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稳定心里的情绪,说:“好了,别再站了,先把窝搭起来再说吧。”她看着王莉莉,“你睡哪一床?”
王莉莉回过神,想了想,就在中间的竹床上坐下来:“我就睡这床。”
“那你呢?”白晓梅把眼光转向吴莲英。
“我就睡后面吧。”吴莲英说着,提起行李,放到窗口下的床铺上。
于是,她们各自打开行李,铺好草席,叠好被子,把脸盆放到床下,零零碎碎的东西暂时先放在床上。
“这蚊帐怎么挂呢?”王莉莉看着那光秃秃的墙壁,不知该怎么办。
“我去找几根铁钉。”白晓梅说着走了出去。她看到张金发站在过道上,就向他走去:“队长,有没有铁钉?”
“铁钉?干什么?”张金发看着白晓梅反问说。
“要钉在墙上挂蚊帐。”白晓梅比划着。
“铁钉这时是没有。挂蚊帐……你等等。”张金发说着,转身走出大门。
一会儿,张金发拿着锯子、锤子和刀,肩上还扛着一大截竹子,又回到祠堂。
他把竹子锯成一尺来长的一小段,用刀劈成一根根小竹棍,并把一头削尖,不一会儿就削出了一堆竹钉。
“好了。”张金发抓起一把竹钉站起来,“要钉哪里?”他问一直在等着的白晓梅。然后,跟着白晓梅走进屋里,按她指的地方把竹钉牢牢地钉入土墙里。
“我再去拿几条绳子,扎起来就行了。”张金发说着,又走了出去。很快,他又拿着一捆小麻绳进来,帮着把蚊帐一头挂在竹钉上,一头牵到对面谷席口架上扎牢。
这时,又有人挑来几担木桶和畚箕,扛来了一大堆的蓑衣和斗笠。张金发便招呼刚来的知青们每人领一份。
终于,知青们的东西基本上都安置好了,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好再做了,他们才感到切实有点累了。而且,从早上到现在,只顾忙这看那,连脸都顾不上洗,这时,他们才想起该到江边去擦洗一下,便拿着脸盆毛巾,走出大门,来到江边。
江面一平如镜,斜阳下水面波光粼粼,下游的小水坝,静静地横卧在这平静的碧波边缘;上游山口的瀑布,像一匹白练,远远地挂在那里,虽然听不到那水流冲击的声音,但仍然能使人感受到一股奔流不息的气势;不远的水面上,几只野鸭正在追逐嬉戏,时而钻入水里,时而浮出水面,全然不理会人们的到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侯成宝拾起一个石头,朝野鸭扔去,石头落在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尽管石头离野鸭还差得很远,还是把它们惊动了,一只只扑腾腾地划出水面,飞向天空。
走下那用江中大块鹅卵石堆砌的台阶,李卫东首先来到江水边。水很清,阳光穿过水面,照到底下的一块块石头。无数条小鱼在水中穿梭般地游来游去。他把手伸进水里,使劲搅动着,想看鱼儿会不会被吓跑。然而那些鱼儿仅仅是闪动了一下身子,反而纷纷向他的手边游来,有的甚至还在他的手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好像是在抢食吃。
李卫东洗了洗手,擦了擦脸,捧起一掬水在口里漱了漱。他感到水很凉,也很甜,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后,竟舍不得吐出来,禁不住地咽了下去。他又咽了一口,还是那么甜,那清凉甘甜的水,一下子沁入五脏六腑,直透心田,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爽;他感到精神为之一振,一天来的疲劳似乎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直起身,用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对大家说:“喂,你们快尝尝,这里的水好像加了糖。”
回到祠堂,知青们感到浑身都轻松了许多,便都聚在西面的屋里闲聊着。那些从他们一进村就跟着的小孩,也一直跟着凑热闹,几个大点的站在门口,朝里张望,较小的则跟进了屋,一个个站在墙边,怔怔地望着这些陌生的知青。
王莉莉看着那些孩子,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应该向他们表示点什么,况且刚才那大女孩还帮了自己一次忙,更应该表示表示,便回到东屋,拿了一包饼干糖果过来,一一分给他们吃。那些大一点的孩子,望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尽管心里很想要,却迟迟不敢伸出手来接,倒是那些较小的孩子,一下子就接了去,剥开糖纸就塞进嘴里。那些大一点的孩子见了,才纷纷伸出手来,接过糖果饼干也吃起来。
没多久,孩子们嘴里的东西都吃完了。那个站在最前面,看来只有两岁左右的小女孩,似乎还不解馋,不停地伸出舌头舔着嘴唇,两眼直盯着放在竹床上的饼干,慢慢地移动着脚,似乎还想再要一个。站在门旁的一个十来岁,背后还背着个更小孩子的女孩,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并在她肩上拧了一下。小女孩叫了一声,几乎要哭出声来,见大家都在看着她,抽了抽鼻子,忍住了声,两滴眼泪却流了下来。见她这样,王莉莉又站起来,先给小女孩一个饼干,然后又给每个孩子分了一个。
这一回,王莉莉可是看清楚了,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孩子呀,浑身上下的穿着简直糟透了——这么冷的天,竟没有一个穿鞋子,沾满泥土的小脚冻得微微泛红;穿的裤子短的只遮过了膝盖,长的却卷起好几圈,还有的是接上一截,无一例外的都贴上了补丁;身上的衣服早已洗得不知原来是什么颜色,那一层又一层,一次又一次补上的颜色各异的布块,几乎把整件衣服都贴满了。细细的脖子上是一张张黄黄的脸,干涩发黄的头发硬梆梆的贴在他们的头上,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寒碜。
这时,张金发和一个人拿着几盏煤油灯,走了进来,并把那些孩子赶跑了。
三十出头的张金发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额前与眼角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晒黑的脸略略有点黄,洗得发白的衣服穿在他那显得单薄的身上,似乎过于宽大,瘦削而且结满了茧的双手,又似乎在告诉你生活的艰辛,只有那短发下的双眼,透露出一点精明。
他是去年刚刚当上政治队长的。大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根据上级的要求,每个生产小队设立一名政治队长,以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政治队长既要选政治上可靠,而且成份也要好,还要识点字,遇到传达上面的指示多少能把文件念一念。选来选去,最后选上了他。因为他人缘好,又读过几年书,拿起报纸勉强也念得出来;家庭成份好,三代都是贫农,这政治队长的位置终于非他莫属,就当了下来,成了在中国职位最小,但在生产小队却权力最大的政治干部。
张金发在竹床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个铁烟盒,用一张烟纸把用手工切成丝的烟丝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烟卷,叼在嘴边,然后拿出打火机“劈劈啪啪”接连打了好几下,却打不出火来,就把打火机用力甩了甩,似乎想把里面的什么东西甩出来。他又打了几下,总算打着了,便点燃烟卷,使劲吸了几口。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
张金发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就把烟盒递给坐在旁边的李卫东:“你们也卷一下。”
“不会,不会抽。”李卫东把烟盒又推了回去。
张金发把烟盒收进口袋,看了看大家,说:“你们刚来,可能还不习惯,但慢慢就会习惯的。这里的条件很差,不能跟你们城里比。那年我去过一次城里,还住了好几天。城里真是好,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摔倒。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你们这里的水很甜。”王莉莉有点赞叹地说。
“那你刚才有没有多喝点?”马聪明故作惊奇地问。
“有啊,我还喝了好几口。”王莉莉认真地说。
“那你以后可用不着吃饭了。”侯成宝在一旁笑了起来。大家听了也跟着笑了。
“这里的水是甜,但就是油少。”张金发也笑着说,“你们看还需要什么,队里能办的尽量办。”
张金发的话刚说完,马聪明就开了口:“怎么没桌子?连凳子也没有。能不能先拿几张来?”
张金发想了想,说:“桌子椅子是没有。这样吧,队里还有些松木板,这里有锯子,我那里还有刨刀,明天我叫人去买点铁钉回来,你们自己做几个先用吧。”
一听能解决桌椅的事,大家的情绪顿时活跃起来,天花乱坠地谈起桌椅的式样,甚至还想在那想象中的桌椅上雕刻上花样呢。
过了一会儿,张金发又卷起了小烟卷:“待会儿你们到我家吃晚饭。这一段时间你们不用烧饭。队里研究了,为了让你们尽快与大家熟悉,你们每天到一家去吃饭。我们队里共有二十五户,除了一户地主和一户富农,还有二十三户。队里每户都给三元钱补贴。你们每人也出五元,是口粮钱,等分红时再扣。下个月后你们才自己煮。另外,厨房外的那堆柴草也是给你们的,你们如要烧水什么的,自己去拿。”说完,便带大家走出西边门。
门外,靠墙用晒干的土坯搭了一个小厨房,几根大竹子当屋架,上面盖了层稻草;也是土坯砌成的灶,上面放一个大铁锅,一截烟囱穿过墙,伸到外面;旁边还有一个大水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水;以及菜刀、勺子、火剪等厨房用具,一应俱全。
看完厨房,张金发对大家又说:“我还有点事,待会儿饭煮好了,我再来叫你们。”说完,便先走了。
傍晚时分,那个背着孩子的女孩又来到祠堂,走进白晓梅她们住的屋里:“我爸叫你们去吃饭。都煮好了。”
“你爸是谁?”虽然已经知道晚饭要在张金发家里吃,但白晓梅还是问了一下。
“我爸叫金发。”女孩回答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白晓梅又问。
“我叫宝英。这是我妹,叫宝莲。”那叫宝英的女孩指着同来的小女孩说。她反手又指着背着的孩子:“这是我弟,叫宝瑞。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叫宝桂,一个叫宝珠。走吧,我妈在等你们。”
“吃饭了。”吴莲英走出门,朝西屋喊了声。李卫东他们一听,马上走出来,大家一起随着宝英向村子的西头走去。
村子里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那绕过房前屋后、猪圈牛栏,时而穿过一片草地,时而越过一段泥泞,人踏猪拱,或黑或白的地面就是路。那曲曲弯弯,四通八达的阵势,如同走入迷宫。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张金发的家。
这是一座极其普通的房屋,与刚才路上见的几乎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