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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那里并不遥远-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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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你怎么这么硬,叫我怎么办?”张彩凤突然大声叫起来。
李卫东只觉得脸上一热。尽管他明白,张彩凤讲的是他把秧苗穴距插得太宽了,歪了出去。可一个大姑娘,又当着白晓梅的面,如此嚷嚷,令他有点难堪,像是被揭了短似的。他不由感到,这里的这种说法实在无聊透顶,插秧就是插秧,歪出一点说什么词不好,偏偏要把男人那东西硬扯进去,好像只有这样表达,才显得既形象又生动。当然,这种粗鲁的比喻已经无从查考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创造出来的,而且大家早就习惯了,也就不以为然。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有点不自在。
李卫东直起身一看,果然,自已只顾埋头点秧,却不知不觉的穴距越点越宽,原来一横行六穴的位置,只剩下五穴,多出的一穴把张彩凤那垅的位置给挤占了,难怪她会叫起来。他只好把那些越位的秧苗一穴一穴地往里挪。
“你从这里就开始硬了。”张彩凤也过来,帮着把秧苗重新排列好。
李卫东重新埋下头,聚精会神地又点起秧来,注意着不让穴距过宽,几行过去,竟也齐整多了。他看张彩凤又渐渐地赶上来了,便顾不得擦一下满脸的汗水,顺着势头又加快了速度。
“喂喂喂,你怎么又软下去了?”张彩凤又嚷了起来。
李卫东再次直起身。可不,应该排成直线的秧苗,往里缩了一大片,像个倒三角形似的,余在外面的空档,再加一列绰绰有余。他不由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真没办法。”
隔着一条田埂,正面对着他们也在插秧的张歪狗,见他们一会这样,一会那样,觉得有趣极了,便一语双关地对李卫东说:“她嫌你太软,你就硬一点给她嘛!”
一句话,说得张彩凤面红耳赤。她猛地抓起一把泥,狠狠地向张歪狗掷去。
夕阳渐渐隐没在一团浓密的云堆里,看不出究竟是落山了没有,大地顿时暗淡了许多。一群又一群归窠的鸟掠过天空,向着山谷中的那片密林飞去。圹野里,一丝风也没有,连空气也显得沉闷而滞重。
李卫东把那垅秧又插完了,看看时间不早了,得先把牛车赶回去,便走上田埂。
突然,一阵“嗡嗡”的响声从后面传来,他刚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脖子后一阵刺痛。他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拍下去,却什么也没拍着,“嗡嗡”的声音仍在头顶上旋转着。他不由一阵毛骨悚立,快速地挥动双手在头顶上驱赶,恼人的声音很快没有了。
这声音是由一种非常凶恶的昆虫发出来的,它的形状大小像蜜蜂,奢食鲜血,被它咬着非常的痛;它飞行速度快,又非常机敏,用手很难打到它,那“嗡嗡”声便是它翅膀快速振动造成的;它的身上有着蓝绿色的光泽,特别是那翅膀看上去闪闪发亮,所以俗称“金翅仔”。夏天的傍晚,正是它们群起肆虐的时候,常常搅得人畜不宁。
李卫东赶走“金翅仔”,挑起空箩筐,来到牛车旁。他见白基兴已经把那些空箩筐都叠在车上了,便把他挑来的这两个也叠上,又把牛牵过来,让它在车前站好,准备给它套上肩担。白基兴也站到牛后边,扶着车把配合。
这时,成群的“金翅仔”飞了过来,“嗡嗡”声响成一片,在头顶上只盘旋了一下,便纷纷落到牛身上。李卫东一边挥手驱赶“金翅仔”,一边给牛套上肩担,然后蹲下去扎牛肚子下的一条牵绳。然而,“金翅仔”越聚越多,牛被叮咬得摇头晃脑,尾巴乱甩,四条腿在地上不停地抖动,焦躁不安,刚套上肩担也被抖落。
李卫东不得不暂停套牛,他见牛身上停着许多“金翅仔”,便扬起巴掌向一处最多的地方狠狠拍下,一下拍死了五只。那些穷凶极恶的“金翅仔”,只顾吸血,被他一阵拍打,落掉了不少,大部分都飞起来。他的双手顿时沾满了鲜血,牛身上也渗出斑斑血滴。
牛稍稍安定了些,李卫东赶忙把肩担重新给套上,又蹲下扎牵绳。然而,仅仅一眨眼的功夫,更大的一群“金翅仔”像一团乌云似地飞临头顶,又马上落在牛身上,密麻麻像是铺上了一层,并疯狂地叮咬起来。
牛再次不安起来,浑身不停地摆动,四脚乱踏乱踢,使李卫东无法把绳子扎上。
他再次起来拍打,双手齐下。但“金翅仔”实在太多,这边飞起那边落下,围着牛团团转,打也打不完,赶也赶不走。牛终于忍受不了“金翅仔”的不断攻击,突然一跃,把李卫东撞到一边,撒开四蹄奔跑起来。白基兴因为一直扶着车把,夹在中间无法跳开,只好跟着跑。
李卫东一骨碌爬起来,见牛已拉着车跑了,心头不由一阵紧缩,头脑“嗡”的瞬间一阵空白。这条路顺坡直下,窄窄的只容一辆牛车通过,平时慢慢走,还得处处留意,前面丁字路口的那个急转弯,更得加倍小心。这时牛在狂奔,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停下,停下。”他大声喊叫着,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他的喊声惊动了田里的人,然而,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牛车已风驰电掣般地快到那路口了,车上的箩筐早已蹦落一空。
白基兴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直响,肥壮的牛屁股在眼前跳跃闪动。他根本顾不上看路上是否有什么坎坷,只是下意识地紧握车把,跟在牛后面竭尽全力奔跑,残存在头脑里的意识告诉他,只要一松手,那就全完了。
前面就是急转弯了,弯的里边是条水渠,弯的外面是一片刚插上秧苗的水田,比路面稍稍低了一点。牛越跑越快,拉着车子向前猛冲,要想顺利地转过这个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白基兴牙关紧闭,双目圆睁,一狠心,双手向下压去。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么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一种求生的欲望本能在支配着他,想把车停往。
牛车的前支架在地上发出一阵剌耳的巨响,狂奔的牛在高速的惯性下转不过弯来,一头冲进田里,又猛地冲上路上。车子的一边滚下田里,又随即被牛拉转起来,着地的前支架在巨大的力量牵引下,把那条二尺来宽的田埂齐齐地切开了,留下一道半尺多深的沟。牛也在这瞬间挣脱了,一路向村里奔去。白基兴只觉得背后被重重的一击,还来不及呼喊,便失去了知觉。
李卫东在牛车后面拼命地跑着,眼看就要追上了。尽管他没有去想就是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因为在这窄窄的路上,他根本就无法超越过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然而就在这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白基兴扑倒下去,牛车从白基兴的身上轰然而过。
完了,全完了。李卫东头脑里又是一阵空白,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又趔趔趄趄地冲过去。
牛车斜躺在田里,一边深深地陷在泥里,一边几乎竖了起来,离开地面的车轮还在缓缓地转动着。白基兴趴在车后路基与稻田的夹角处,双手向前平伸,似乎想抓住什么。他的脸一半贴在泥水里,只能看到他的一只眼睛紧闭着。
李卫东一步跳下田里,抱起白基兴。他只觉得白基兴的身子软软的,而自己的双手也颤抖着使不上劲。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白基兴连捧带抱地推上路面,自己也爬了上来。他脱下衣服,去擦白基兴脸上的泥,又解开白基兴的钮扣,一边擦去身上的泥,一边察看究竟伤在哪里。这时,田里的人也都纷纷跑了过来,一阵慌乱。
张富贵一路小跑着过来,拨开围着的人,在白基兴旁边蹲下。他翻开白基兴的眼皮看了看,按了会手脉,然后用手指在白基兴的人中处按揉了几下,又顺着太阳穴在头皮上不停地推揉着,同时叫李卫东在胸口上轻轻地擦。这么一会儿,白基兴终于痛苦地“哼”了一声,醒了过来。
张富贵叫李卫东把白基兴扶坐起来,与白晓梅一起将那满是泥水的衣服脱下,把身子擦干净。
白基兴的后背,红红的一大片,显然是在他扑倒的时候,牛车的横梁刮过去所造成的。幸好,他是在一脚踏进那稍低于路面的田里才倒的,那一高一低的间隔,刚好容下他的身子,牛车在撞上他后飞跃过去。如果是在路上扑倒的话,肯定被拖碾个粉身碎骨。张富贵在他那一处特别红的地方试探着按了一下,他马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骨头可能断了,得赶快送到卫生院。”张富贵把白基兴的背部都按查了一遍,站起来说。
大家马上七手八脚地把牛车搬上来,又抱来稻草铺上去,然后才小心地把白基兴抬上车。
李卫东对已是泪流满面的白晓梅说:“你先回去把他的衣服拿来,我们在路口等你。”白晓梅听了,顾不上擦去眼泪,转身就跑了去。
望着远去的白晓梅,李卫东突然想起应该再拿床棉被垫上,以减少颠簸,便对其它人说:“你们先把他拉去,我去拿点东西。”说完,也向村里跑去。
李卫东追上白晓梅,一起跑回小庙,匆匆拿了几件衣服,又把棉被卷起来。
“还有钱吗?”李卫东问。
“只有三元多。”白晓梅忙又打开柜子,把钱取出,装进口袋里。
“我那里还有几元钱。你先去给他穿上衣服。”李卫东说着,抱起棉被就跑。
他跑到祠堂门口,把棉被往地上一扔,冲进屋里拿了钱又马上出来,挟起棉被向路口跑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才把白基兴安顿好。
张金发对李卫东说:“你们先走,我去拿把手电筒,再骑自行车追你们。”
“好。”李卫东点点头,拉起牛车,白晓梅与白小松一人一边帮着推,一起向公社卫生院走去。
圆圆的月亮在一望无际的云海里缓缓穿行,皎洁的月光把它周围的一朵朵浮云映照得如同一堆堆洁白的棉花,又像是一群柔顺的绵羊,月亮则似美丽纯洁的牧羊姑娘,驱赶着它们漫步在天际间。偶尔一朵薄云飘来,月亮慢慢地躲了进去,像是披上婚纱的新娘,羞羞涩涩,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浮云慢慢飘走了,月亮也重新露出容颜,依然的光彩照人,温柔而美丽。然而,一片浓密的云团悄悄地来到月亮的跟前,如同一只冷酷的怪兽,月亮只在那边缘处挣扎了一会儿,便整个地被吞没了,那些天使般的白云也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惨不忍睹。
惨淡的月光下,白晓梅奋力地蹬着自行车。绑在车架上的手电筒,在前面投出一片淡淡的光圈。笔直的公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苍白,像一条翻过肚皮的死蛇,僵直地横躺在无边的原野,见不到头也看不到尾。看着前方的路面,隐没在一片朦胧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不知道此时究竟处在哪里,还要多久才能骑完这段路程;她也全然忘记了孤单与害怕,一个人行驶在这寂静的夜晚,只听得车轮下的沙土被碾得“刷刷”直响;她感到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车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快不了。她的双脚机械地踏着,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赶快!回到大队去!
路面又向上斜了,坡度渐渐加大。白晓梅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双脚上,可车子的速度却越来越慢,终于完全不再前进了。她不由一阵气急——以前蹬这个坡,虽然吃力,可每次都能顺利地骑上去,这时怎么就上不了呢?她猛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一边的脚上,然而,车子非但没有前进一寸,反而就地斜倒。她措手不及,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她爬起来,只觉得膝盖处一阵痛疼。她费力地把自行车扶起来,还没站稳,一阵更剌骨的痛疼使她的脚发软,无法站直。她坚持着,一瘸一瘸地把自行车往坡上推。
白晓梅感到浑身在燃烧,口干舌燥,每走一步都无比的艰难。从早上出工到现在,除了午饭时停一会儿外,再没歇息过。中午吃的那一顿饭,已经消化掉了,至于下午喝的那一点开水,也早已变成汗水蒸发到九天云外。她真想就地躺下去,再也不用起来。然而,这是万万不行的,父亲的生命此刻正维系在她那一步一瘸的脚上。她咬着牙,走到坡顶,再次骑上自行车,顺坡直下。
白晓梅握住车闸,让自行车稳稳地溜下去。下了这个坡,离大桥就不远了,而过了大桥,也就到了大队,也就能找到兰忠泽了。但找到兰忠泽,该怎么对他说呢?
她父亲的肋骨果然断了一根,这还是那位善良的护士连夜找来一位老医生诊断的结果。否则,在那个打着酒嗝,剔着牙齿,满不在乎的年轻值班医生手里,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一想起那个满嘴酒气的值班医生,白晓梅不由气涌心头。她从护士那里得知,他本来只是个大队赤脚医生,刚从培训班出来没多久,便突然调进卫生院,并马上被结合进领导班子,成了革委会副主任。至于他凭什么权势当的副主任,则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来历。他的医术虽不高明,但阶级斗争的弦却抓得很紧,见抬着个病人来,不先询问病情,却先查起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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