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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间正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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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阳说:“我们试着猜猜看嘛。”

严长琪的滑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摇着秃了大半边的脑袋道:“我可猜不出哩--反正,陈书记,我给你表个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服从党的领导,谁当市委书记我都听吆喝,都尽心尽力于好我分内的事。”

陈忠陌问:“你看肖道清怎么样?”

严长琪道:“不错,不错,肖书记年轻稳重,政策性强。”陈忠阳又问:“那么,吴明雄呢?”

严长琪马上说:“也挺好嘛。吴书记有事业心,也有开拓精神,谁不知道吴书记是把快刀呀。”

陈忠阳哭笑不得,指着严长琪真咧嘴:“严市长,我真服你了,和你交交心还真不容易哩!”

严长琪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陈书记,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肖道清和吴明雄本来就各有各的长处嘛。”

这时,云海市委书记米长山走了进来,先给陈忠阳敬了一杯酒,又给严长琪敬了一杯酒,后来,就把陈忠阳叫到了外面的休息室,悄悄地对陈忠阳说:“老书记,和束市长的电话打通了,束市长要您务必于今晚七时参加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传达省委钱书记指示精神……”

陈忠阳懒懒地问:“什么精神呀?”

米长山说:“关于班子的临时安排和稳定平川局面的精神。”陈忠阳又问了句:“班子怎么个安排法?”

米长山讨好地说:“束市长没和我细说,我就多了个心眼,把电话打到了省委钱书记的秘书家里……钱书记的秘书斯予之您知道的,是我大学的同学。我问了一下情况,据斯予之说,目前暂定由肖道清和束华如负责,下一步可能是肖道清出任市委书记。”

陈忠阳冷冷一笑,点了点花白的脑袋:“果不其然嘛,啊?”米长山又说:“不过,斯予之也说了,这事现在还说不定。省委一帮老同志对吴明雄印象很好,说是吴明雄有胆识,有气魄,已有几个老同志提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从稳定平川大局考虑,还是应让吴明雄做平川的一把手为宜。”

陈忠阳眼腈一亮:“消息可靠么?”

米长山说:“绝对可靠。斯予之再三和我交待,这件事绝不能在平川透出一点风声来,否则要我负责。”

陈忠阳来了兴致:“好,好,大米,这几天体保持和斯秘书的联系,我今晚也和老省长他们通通电话,谈谈我的看法。吴明雄这人作风正派,有主持全面工作的能力,又愿意干事,若真能让吴明雄出任市委书记,不论对平川的大局,还是对你们这些云海干部都是有好处的。”

米长山点点头:“我明白。”

吃过饭后,陈忠阳掉转车头回了平川。

这时,是下午二时十分,按陈忠阳的估计,最多三个小时后,他就可以回到平川了。不料,半路上堵车,一堵就是两小时,待陈忠阳赶到市委常委会上时,已是晚上七时半了。

陈忠阳十分疲惫,进门就嘶哑着嗓门骂:“真操蛋,咱平川的烂路再不修,我建议把市委的小车都换成直升飞机算了,免得当紧当忙时误事。”

吴明雄接上来说:“我同意陈书记的意见,市委小车班可以考虑解散,商调驻平川空二师派一个中队的飞行员来帮我们驾驶直升飞机一一可以在我们市委大楼顶上搞个停机坪嘛,这话两年前我就和郭书记说过……”

束华如打断了吴明雄的话头:“好了,好了,都不要开玩笑了,陈书记总算到了,咱们开会吧。我先通报一下抢救郭书记的有关情况,以及钱向辉书记的电话指示精神。然后,再请组织部孙部长给大家宣读下午五时刚收到的省委发来的电传。”说罢,又看了看肖道清问,“肖书记,你看是不是就这样?”

肖道清点了点头,补充说:“郭怀秋同志治丧委员会的名单和追悼会的规格恐怕也得在会上定下来,尽快报给省委。我还想亲自到省城去一趟,请咱们的老书记谢学东代表省委参加追悼会。郭书记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我们把丧事办得好一些,隆重些,不论对郭怀秋书记的亡灵,还是对郭书记的家属亲友都是个安慰嘛。”

陈忠阳见束华如和肖道清摆出的这副架势,心中已有数,看来米长山的情报很可靠,省委确已决定由肖道清暂时出来收拾局面了。

肖道清也实在滑头,年纪轻轻,竟这么世故,省委的电传还没宣布,他就先步提出要到省城去一趟。真是去请原平川市委书记谢学东参加追悼会么?鬼才相信呢。他不就是去跑官么!谁不知道谢学东现在是省委副书记呀,谁不知道郭怀秋、肖道清和谢学东的热络关系呀。

陈忠阳不动声色地看着肖道清,心里却在说:我的小书记呀,你先别得意,你的两条腿未必就能跑过我陈忠阳的电话!你肖道清得记住,现在的省委书记还不是谢学东,到底谁来做平川的一把手,还说不准呢。

平川政治舞台的巨大帷幕还没拉开。

那么,更换主角,改变平川未来历史走向的可能性就还存在。

第二章  多事之夏

郭怀秋去世的消息在讣告见报之前是严格保密的,因此,这个市委书记的突然倒下对平川地区一千多万人民的日常工作和正常生活几乎没产生任何影响。七月十日当天,平川地区八县市两千八百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政治经济秩序,仍按自身的规律和原有惯性自然运行着。本该发生的事情照常发生,本该暴露的问题还在暴露。大漠县、民郊县和半停产的胜利煤矿在这一天都出了乱子。

平川地区最贫穷的财政倒挂县--大漠县,发生了一起争夺大漠河水源的流血械斗。械斗的规模很大,超过了往年,上泉旺和下泉旺两个村各出动了几百号人,土枪、炸药包都使上了。更要命的是,双方参加械斗的人员已开着破卡车、手扶拖拉机浩浩荡荡上了阵,大漠县委、县政府竞还一无所知。

七月十日下午五点左右,年轻的女县委书记刘金萍刚主持完全县抗旱工作电话会议。市委副书记肖道清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一反往常的温和,火气很大,开口就说:“刘书记,你们这帮老爷奶奶是怎么搞的?上泉旺和下泉旺又打起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和曹市长早就提醒过你们,要你们注意,注意,你们当回事没有?”

刘金萍被肖道清骂懵了,想都没想就一口否认说:“肖书记,这……这绝不可能!就在前几天,我……我还亲自和泉旺乡的王书记通过电话,要他们接受往年的教训,今年再也不能恶打了……”

肖道清情绪烦躁,口气也益发严厉:“还不可能呢,刚才上泉旺村的电话已打到我办公室来了!闹不好已死了人,我的刘姑奶奶!这一来,我和曹市长又难清静了。泉旺乡老家那帮沾亲带故的乡亲能不来告状么?这不又得挤破我们两家的门,挤破我们办公室的门了!你……你说说,我们还要不要办公了!啊?”

刘金萍知道事情的真实性和严重性了,忙说:“肖书记,你别急,我……我和黄县长马上带人带枪过去,马……马上过去。”

肖道清的语气这才平缓了些:“还有一点,我现在也和你说清楚,要快刀斩乱麻,该抓的凶手,你们县公安局要马上抓,主动抓,不要再捅到市里,让吴明雄发火造成被动。吴书记这人你是知道的,不好糊弄,也没人敢和他瞎糊弄。你不主动点,到时候哭鼻子都没用。”

刘金萍说:“好,好,肖书记,我们都按你说的去做。你放心。我不会哭鼻子的。械斗的情况,我们去过现场以后,再向你汇报……”

肖道清一口回绝了:“这事你别找我汇报,也别去找曹市长,我们都是大漠干部,说轻说重了都不好,该汇报。你们就向管政祛的吴书记汇报。吴书记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你们就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边刚放下电话,那边的电话又响了。

刘金萍接过电话一听,是上泉旺乡的王书记,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冲着话筒直叫:“王胡子,我问你,你这个乡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难道每年不死几个人就不好受么?就算你挡不住下面的械斗,可及时给我们县委报个消息总该做得到吧?这最起码的,你都没做到!你今天是不是又喝多了?醒了酒才想起打电话来?我告诉你,这事肖书记和曹市长已经知道了,你小心了就是!”

“啪”的一声摔下电话,刘金萍风风火火地叫来县长黄建国和县公安局长、武装部长,挎着抢,带着值班民警、民兵,分乘一部桑塔纳和几部破卡车,一路警笛呼啸,直驱泉旺乡境内的大漠河堤。

坐在车里,刘金萍气得脸色发青,对县长黄建国说:“我真受够了,这回得动真格的,该抓几个就抓几个,该重判就重判,再不能姑息下去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嘛。年年打,年年死人,你怎么做工作,他就是不听!”

黄建国没作声。

刘金萍用胳膊肘捅了捅黄建国:“黄县长,你倒说话呀?”

黄建国叹了口气:“我说啥?打来打去还不都是为了水么?这水的问题不从根本上解决,你再发狠也没用!”

这话不错。

水的问题,不但是上泉旺和下泉旺矛盾的根子,也是涉及整个大漠农业的根本性问题。这问题风调雨顺的年头还看不出,一遇上老天爷不给面子,稍稍有点旱情,就马上暴露出来了。最典型的是泉旺乡的上泉旺和下泉旺。

位于大漠河上游的上泉旺村,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在大漠河上筑坝截流,搞得下泉旺村的大田干得冒烟,连人畜用水都要到五里路外的上泉旺挑。下泉旺自然不干,一次次全副武装去偷炸,去强扒上泉旺的河坝,就一次次引发死人流血的械斗。为此,乡里、县里年年调解,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些年情况益发严重--土地早包到各家各户了,各家各户的庄稼人为了自己土地上的收获,也就更舍得玩命了。

更复杂的是,泉旺乡偏又是市委副书记肖道清和副市长曹务平的老家。曹务平是上泉旺人,肖道清是下泉旺人。两边只要打起来,双方的农民不找乡里、县里,都直接到市里找市领导。每到这时,不论是肖道清,还是曹务平都很恼火,总是怪大漠县委处理不力。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二年前,刘金萍出任大漠县委书记后,马上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给市里打了个报告,要求根治疏通大漠河,实施南水北调工程,将大泽湖水引入大漠河。当时的市委书记还是谢学东。谢学东说,很好嘛。如能把大泽湖水北调过来,沿河其它六县和平川城里的用水也解决了嘛。然而,让水利局的同志沿途一看,再一算账,把谢书记吓了一大跳,需整治的河段长达六百二十余里,工程总资金至少八个亿。谢书记苫苦一笑。只好让大家从长计议了。郭怀秋做了书记,也想解决水的问题,可资金照样无法解决,问题就一直留到了今天。

今天,刘金萍心里真委屈,可该骂谁呢?又说不清,道不明。她刘金萍不是不关心民众的疾苦,而是没有力量解决。此刻,她这个县委书记除了对械斗的农民弟兄发发狠,还能说啥呢?

黄建国做了八年县长,颇有应变经验,每到选种时候总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清醒,见刘金萍的气小了些,才又不慌不忙地说:“刘书记,你得听我几句话:事情既然已出了,就不要急了。曹市长也好,肖书记也好,谁要发火,就让他发去,咱们心里要有数--不管谁说什么。咱还是得依着往年的法儿,以息事宁人为原则。”

刘金萍没好气地说:“怎么息事宁人?肖书记在电话里可是说清楚了,如今管政法的是吴明雄,这黑脸包公不好糊弄哩。”

黄建国说:“咱又不是糊弄。往年咱糊弄了么?哪回没认真处理?真死了人,就让他们两个村交凶手嘛--凶手自动投案,谁还有什么话说?”

刘金萍苦苦一笑:“黄县长,咱先不说这些--处理善后是以后的事,眼下咱得先把事态平息下去。老天爷保佑,但愿这回别死人……”

然而,还是死了人。

桑塔纳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冲上漠河大桥,还没停稳,刘金萍就急急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桥上,就能看到,上泉旺和下泉旺两村的械斗农民正在桥上游被炸开了一半的河坝上下、河左岸的堤埂上没命地厮打。夕阳昏黄的光线下,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漫过来卷过去。哭声、骂声、吼叫声伴着棍棒、刀枪的碰击声和时而爆响的土枪声,构成了一片不绝于耳的喧嚣。

左岸的大堤上,下泉旺的一些伤员巳抬了下来,正向桥上跑。伤员们全没了人样,个个身上糊满泥水、血迹,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伤员们身后,还有上泉旺的人跟着追打、放枪,铁砂霰弹呼啸着,蝗虫般乱飞、乱撞。刘金萍眼见着一个抬伤员的老汉后背中弹,鲜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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