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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人间正道-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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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快下班了,彭总编又让吴婕过去一下,吴婕就想,别是彭总编又想“食有鱼”吧?满心不想到总编室去,可又不能不去,便去了。去时就想好,只要彭总编提起“食有鱼”这类经济问题,自己就得断然回绝了。求父亲是没门的,束叔叔那里已求过一次,真是没办法了。

不料,彭总编这回根本没谈经济问题,而是递了一包材料给吴婕,要吴婕私下里转给父亲看看。父亲下乡没回来,回家后吴婕就把材料先翻了翻,这一翻才知道,竟然都是些反映问题和告状的读者来信。

最严重的一封信,是合田县一个名叫鲁文玲的退休女教师写的,说自己身为乡长的丈夫陶学珊如何被逼着连开了56小时所谓的会议,以至于死在县委会议室里。鲁文玲在信中问:“吴书记,这种做法是否得到了市委的默许?市委该对这样一个基层干部的死亡负什么责任?”

吴婕看罢,激动起来,把这封信摆在最上面,还在这封信上写了几句很愤怒的话:“书记大人,对合田那个县委书记,我看要依法严惩。这已不是违纪问题,而是犯罪了,非法拘留罪。不依法严惩此人,中共平川市委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交待。一个小百姓的看法,仅供参考。”

没想到,偏在这时候,吴明雄一脸疲惫地进了门,一看吴婕还没睡,正坐在自己房里的办公桌前乱批一通,马上火了,说:“小婕,你胡写些什么东西?你还怕我不够忙乱的呀?!”走到近前,扫了扫信上批的字,火气更大了,“什么?还不严惩此人就没法向人民进行政治和道义的交待?你知道什么叫政治呀?”

吴婕说:“我说了,这只是我一个小百姓的看法嘛。”

吴明雄说:“你这小百姓的看法不对,这世上的事情是复杂的,而政治就更复杂了。”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省委副书记谢学东打来的。

于是,年轻的女记者吴婕当即耳闻目睹了世事和政治的双重复杂。

谢学东先在电话里和吴明雄扯了几句闲话,其后便以一副责备的口吻说:“老吴呀,你说说看,我当初的提醒对不对呀?这下子出事了吧?合田县六个乡镇长和死者家属全告到我这里来了。”

吴明雄马上警觉了:“谢书记,您的消息来得很快嘛,是六个乡镇长告过去的,还是肖道清同志向您反映的呀?”

谢学东说:“这么大的事,就算是肖道清先和我通通气,也是应该的嘛!”

吴明雄郁郁地说:“可也反映得太早了些吧。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处理之中,有了结果再向您和省里汇报,不是更好么?!”

谢学东说:“老吴,你看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过去听不进不同意见,现在还是听不进去,尤其是不重视常委班子内部的意见。比如说肖道清,一直是很稳妥的,政策性很强,多听听他的意见没坏处嘛,你就是不听。老吴呀,你不要以为他年轻,他可是少年老成哩。”

吴明雄没好气地说:“是的,谢书记,肖道清是少年老成,有些同志甚至说,我们肖书记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谢学东生气了,说:“老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这种政策问题,肖道清不是没提醒过你,你睬都不睬,只知道一味蛮干,现在闹出人命了,还不知反省!”

眼见着板子要打下来,吴明雄不能不表明立场了,马上反驳说:“谢书记,您可别搞错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的个人行为,可不是我们平川市委的既定方针呀;肖道清反对的,也正是我和平川市委坚决反对的,为此,市委专门下过文件,反复要求各县市要把好事办好。”

谢学东说:“这么说,你们的措施很得力喽?那我问你,尚德全这个不称职的干部是不是你们平川市委任用的?那个姓陶的老乡长是不是被尚德全逼死在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合田县委会议室里了?你就回答我这两个基本事实。”

谢学东说:“老吴,我们不要扯这么远,就说尚德全。这个同志和陈忠阳关系很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把这个同志提上来,陈忠阳起没起作用呀?还有就是,他尚德全敢这么干,是不是得到了陈忠阳的纵容和支持呀?梁山忠义堂的作风不得了呀!陈忠阳做了水利工程总指挥,人家就要为堂主卖命了,哪还讲什么党的原则,人民利益呀?!”

吴明雄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了:“谢书记,我请您记住自己的身份,您是我们的省委副书记,是领导,在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情况下,您这样以主观揣测评价自己的同志,是很不负责任的!”

谢学东也不退让:“吴明雄同志,我也请你记住,作为一个省委副书记,对这种逼出人命的恶性事件,我和省委都是要一管到底的!”

吴明雄说:“很好,我将责成分管纪检的肖道清同志天天向您汇报有关此事的调查处理情况。同时,也希望您再想法多拨点款给我们,让我们300公里工地上的民工同志吃得好点,穿得暖点,不至于日后出现冻死人的事情,让您再为难。谢书记,您知道现在大漠河工地上的气温是多少度吗?我刚从工地上回来,向您汇报一下:平川北部一直在-22℃,中部摄氏-21℃,南部地区好些,摄氏-19℃,不过一直有暴风雪。”

谢学东气道:“工地上真要出现冻死人的事情,你吴明雄就该辞职!”

吴明雄说:“就算我辞职,平川南水北调工程也下不来了,143万人马和几亿资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着脸,叹着气,咱们也得背水一战了。谢书记,您说是不是?”

谢学东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吴呀,我们都冷静点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说这么多,不也是为了平川么?昨天我还和老省长说呢,这种大工程,没有你老吴是干不下来的。”

吴明雄的口气便也缓和下来,勉强笑着说:“谢书记,您不是我的老领导、老书记么?不和您这老领导、老书记吵,我还能和谁吵?!不过,您放心,合田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陈忠阳已去了合田县张王乡,看望了陶乡长的爱人鲁文玲老师,代表市委向她慰问、致歉,也得到了鲁老师的初步凉解。对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准备把他撤下来。”

谢学东说:“这很好,尚德全是要处理,否则,党纪国法何在?!不过,陈忠阳作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书记和总指挥,也是有责任的,起码要负领导责任吧?”

吴明雄心头一阵颤栗。

谢学东口气平和地说:“当然喽,这样一个老同志,马上要退了,真给个处分也不太好呀,你们看,是不是能劝陈忠阳提前退下来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省委,这要声明一下。”

吴明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谢书记,对您个人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陈忠阳没有多少领导责任,如果要追究领导责任,也得由我吴明雄来承担,我是市委书记嘛。”

谢学东说:“好,好,反正你们考虑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论往日还是今天,我唠唠叨叨说这么多,都是为你们好,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处了好几年,当紧当忙时,总得尽点心意吧?!”

放下电话,吴明雄疲惫极了,双手抱头,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又强打精神摸起了电话。见女儿吴婕还在房里,吴明雄便捂着电话送话器说:“小婕,你回房睡吧,爸还要和你陈忠阳伯伯通个电话谈点工作。”

夫人进来了,也嗔怒说:“小婕,也不看看几点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吴婕出去了,走到房门口时,对父亲说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哩。”

吴明雄笑了,问:“谁是沛公呀?”

吴婕说:“就是你和陈伯伯、束叔叔这些要干事的人。谢学东、肖道清自己不干事,也不想让别人好好干事,别人把事干出来了,他们不就难堪了吗?”

吴明雄严肃地说:“小婕,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谢书记和肖书记都是好心,也是想帮着爸爸把事干好的。”

吴婕才不信呢,冲着吴明雄诡秘地一笑,说:“这大概就是政治的复杂性了。你刚才脸都气青了,现在还和我这样说。”

这时,夜已很深了,机关宿舍大院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连院子里的路灯也熄了,只有吴明雄家的窗前还呈现着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

陈忠阳看着坐在对面长沙发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烟的尚德全,一阵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涌着涨上心头。十几天没见,尚德全已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颧骨突出,右手夹烟的中指和食指被烟熏得焦黄,往日的精神头一点没有了。

陈忠阳怪嗔地说:“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呀?!”

尚德全笑笑,顺从地把手上刚点着的一支烟掐灭了,还叹着气解释说:“因为心里烦,这阵子烟就抽多了。”

陈忠阳以一副长辈兼领导的口吻说:“人生在世,总避不了有烦恼,谁没有烦恼呀?你以为我就没烦恼?问题是要正确对待嘛。”

尚德全下意识地把掐灭了的烟在手上揉着,平淡地说:“老书记,你放心,我能正确对待,别说撤职,组织上就是给我再严厉一些的处分,我都没有怨言,咱自己闯祸了,怪谁呢?”

陈忠阳问:“合田的工作都移交了么?”尚德全摇摇头说:“暂时还没移交。”陈忠阳一怔:“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职的文还没正式下,我交啥?趁着手上还有几天的权,能帮你老书记做点啥,就做点啥吧。这几天,合田的以资代劳款总算筹齐了,十万人也让夏县长带着上了大漠河。”

陈忠阳真感动,不让尚德全抽烟,自己却哆嗦着手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您别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吴书记要撤我。我一点都不怨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跟着您,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说心里话,没有您老书记的一手培养,我这个吃千家饭长大的穷孤儿,决不可能出息成市长、县委书记。”

陈忠阳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着烟雾说:“德全,这你错了。培养你的不是我陈忠阳,而是各级党组织。你这小同志可千万别把对党、对组织的感情,和对我个人的感情混为一谈。我陈忠阳是中国共产党的平川市委副书记,不是梁山忠义堂的堂主。至于今天撤你,偏不是吴明雄书记,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撤你的,这你没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陈忠阳叹着气:“建议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之一,可我必须这么做。我难道不知道你闯祸的动机本是一片好心么?我难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么?今天我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顾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的生存状态要有个根本的改变,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着市委,我这个共产党的市委副书记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事闹大了,省里也有人盯着,我是在劫难逃了。”

陈忠阳不接尚德全的话碴,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顾全大局,就意味着有人要作出牺牲。别说你今天已铸下大错,就是没有错,该你牺牲时,你也得牺牲嘛。老省长常和我讲起这么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对我大漠抗日根据地包围扫荡,老五团一个连队为掩护纵队和地委机关撤退,奉命佯攻,强渡大漠河,当时都知道此一去再无生还之理,104人还是去了,全牺牲了,最小的战士只有14岁啊。”

尚德全说:“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现在还立着碑呢。”

陈忠阳又说:“这是战争年代的牺牲。今天有没有牺牲呢?还有。我们上水,上路,向群众做工作时都说,要有奉献精神,要有牺牲精神。群众捐钱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牺牲。如今,我们在犯了错误的情况下,牺牲掉自己的乌纱帽不也应该么?!”

尚德全点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许明天就是你老书记和吴明雄了。”

陈忠阳苦苦一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要干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错误,就免不了要有这样那样的牺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无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忠阳才关切地问:“德全啊,对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个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没打,便闷闷地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吧。”

陈忠阳摇摇头说:“德全啊,我劝你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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